她是一个土地神

作者:走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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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冥婚


      民间有一陋习,配冥婚。有人家以孤坟会影响风水为名,替未婚亡人完婚,
      北方一小村,逢年大旱,颗粒无收。世代为农的马家人饿得瘦骨嶙峋,摇摇欲坠。
      马家有女,豆蔻年华,皮肤黑黄,五官却是极好的。有人牙子路过该村,父母把她卖了换来些许银钱。
      她自是懂的,泪眼婆娑地看着爹娘和年幼的弟弟。
      “哭甚哭!”人牙子呵斥道。
      载着她和人牙子的牛车驶离了村庄,往南走,直走到富庶的南方。
      人牙子看着富庶的南方,眼里仿佛出现一钿钿银子。
      她把少女带到一处青楼。青楼的老鸨摇着扇子走出来,上下打量着。“怎么算?”
      人牙子伸出五个手指。“这个数。”
      少女战战兢兢地捏着衣袖。
      “五两。”老鸨点点头。
      人牙子摇摇头,笑道。“五十两。”
      老鸨脸色一变。“滚!”
      人牙子腆笑着脸。“四十五也可。”
      “十五两,”老鸨冷笑道。“不成便送客。”
      人牙子敛起笑容。“我们走。”
      她带着少女去到一处热闹的人市。马市、牛市、羊市有,亦不缺人市。不少人家,便是在人市买卖奴隶。
      他们寻了一个空位,便站在那。
      少女长得好,没多时,吸引了不少人。
      “多少银钱?”有人问。
      人牙子报出个数,围观人大笑,笑人牙子的痴心妄想。她也不恼,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少女脸色苍白,眼神无光。多日来,她已从悲伤到绝望再到麻木。
      “我要了。”有一素袍中年男子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进来。
      人牙子笑出一口烂牙。“爷,五十两。”
      中年男子拿出钱袋子。“里面有五两,剩下的随我回去取。”
      人牙子接过钱袋子,点了点数目。“好嘞!”
      “走!走!走!”人牙子把人群驱散开,带着少女,跟着男子走。
      走出人市,有一牛车在外候着。
      三人上了车,少女缩在角落里不做声。
      走了估摸三刻钟,来到陈宅。陈家是镇上有名的富商,开有食肆四五家,丝绸行三家。陈家有两子,大儿陈易随父亲经商,小儿陈闻无所事事。前些时日,陈闻一夜醉酒后,跌落池塘,溺死。
      陈宅彼时正值丧期,放眼望去,皆是白色。
      牛车在陈宅的门前停下。门前的两边挂着引魂幡。
      “请。”中年男子说道。
      人牙子大摇大摆地下车,少女望了眼门口的引魂幡,惴惴不安。
      见到中年男子,守门的下人恭敬地把门打开。“陈管家。”
      陈管家点点头,把两人带进去。
      宅内静悄悄地,所见之人皆面露哀伤。
      陈管家让人去库房取来剩下的银钱,打发走人牙子,带少女到侧厅。
      “好生坐着。”随后,陈管家留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周围静悄悄,少女抬头,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奢华的装潢,与丧事的白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会儿,陈管家领着一对中年夫妇进到侧厅。
      “老爷,夫人,这便是新买来的丫头。”陈管家恭敬地说道。
      妇人形容枯槁,见到少女的那一刻,眼底现出一丝亮光。“你叫何名字?”
      少女只看了一眼,忙收回视线。“我..小的姓马,无名,娘自小唤我大妞。”
      妇人点点头。
      “生辰可问了?”陈老爷一脸凝重地问道。
      “回禀老爷,已问到。”陈管家把从人牙子问来的生辰写到一张纸上,递给老爷。
      老爷看了眼,对管家道。“去请黄大师。”
      陈管家走出侧厅,招来下人去办。
      “你...”陈老爷欲言又止,走了。
      “大妞,有何需要找陈管家便可。”陈夫人临走前,朝马大妞微微一笑。
      马大妞受宠若惊,只慌乱地点点头。
      有两名侍女捧着一套白色的衣裙进来。“姑娘,请随小的去沐浴。”
      马大妞不知所措,陈管家从外进来,示意她去。她只好跟着两名侍女。
      多月来的奔波,让她身上脸上积满污垢。侍女细心地替她搓掉身上的灰尘,洗掉脸上的泥,黑黄的脸蜕变成一张清丽的脸。
      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衣裙,她看起来就像个大家小姐。
      从房间出来,侍女领她回了侧厅。厅内摆着一桌菜肴,她看着忍不住咽咽口水。
      “尽情享用,有什么需要随时说。”陈管家和两名侍女退了出去。
      马大妞先是观望,见没人进来,再试探着坐到餐桌旁,等了一会儿,食物的香味直勾她的馋虫。自饥荒以来,她许久未吃过一碗米饭。在家时,啃树皮,吃野草,是常态。跟着人牙子时,时常是吃稀粥,偶有馒头包子,荤类更是少见。
      实在按捺不住,她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放进口里。
      “好吃!”她忍不住惊叹出声,又拿手捂住嘴,害怕地看看外面。
      一番风卷残云般,桌上只剩下咬不动的骨头,她满足地摸摸肚子。
      下人从外进来,把餐桌上的东西撤掉。侍女进来,领着她回房间,带她洗手擦脸。她不知所措地任由着她们摆弄。
      “姑娘,今晚您便宿在此处,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其中一名侍女低眉垂眼道。
      “小的在门口。”另一名侍女道。
      她看着外面灰暗的天色,惶恐地摆摆手。“你们不用守着我。”
      两名侍女相视一眼,遂摇摇头,便退了出去,关上门。
      秋日的夜晚,晚风微凉,她躺在丝绸被子铺好的床上翻来覆去。
      房外,时不时传来一阵哀乐和敲锣打鼓声。
      许是太累了,即使害怕不安,她还是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她被侍女唤醒。一番梳洗过后,她被引到侧厅,餐桌上是丰盛的早膳。
      侍女退去,留她一人用膳。
      她内心的不安加剧。
      用完早膳,她被领到一个房间里,由侍女替她妆扮。
      两时辰后,铜镜中映出娇美的新娘。
      “姑娘真是个美人儿。”侍女微笑着说道,眼底却不达笑意。
      “怎还叫姑娘,应是少夫人。”另一名侍女纠正道。
      铜镜里,她的脸娇艳欲滴,微微颤抖的嘴唇却暴露了她的不安。
      房外,哀乐已停止,一切静悄悄的。
      黄昏时分,她被领到一顶轿子旁。
      她不肯,总觉得一上,便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少夫人。”陈管家出现,脸色阴森。
      她看着陈管家,仿佛昨日见到的不是这个人。
      “少夫人,再不上轿,可要误了时辰。”轿前的媒人催促道。
      左右两位侍女一人一边,驾着她的手,把她带上轿子。
      “少夫人,好生坐着。”侍女的眼神幽深。
      说完,她们下了轿子。
      “起轿!”媒人喊道,轿子稳稳地被抬起。
      单鼓、单号、单唢呐吹奏前引,四人抬着轿子跟着。在昏暗无人的街道上,缓缓行进。
      她坐在轿子里,看着胸前的白色假花,吓得面色发白。
      不知走了多远,轿子停下,媒人掀开轿帘。“少夫人,下来吧。”
      盖着红头盖,她看不到什么,只觉得周围阴冷潮湿。
      “少夫人。”陈管家的声音低沉。
      她畏畏缩缩地挪动。媒人脸色焦急,眼见时辰就到,抓起她的手就往外拉。
      “啊!”她尖叫一声。
      “大妞。”陈夫人的声音响起。
      “夫...夫人?”她颤巍巍地问道。
      “大妞,莫怕,跟着媒人过来。”陈夫人温声细语。
      她的心“砰砰砰”跳得飞快,由媒人拉着下了车。
      “夫人,这..是何处?”她颤声问道。
      “吉地。”陈夫人朝法师使个眼色,法师在一个贴着马大妞生辰八字的草人上施法,仅瞬间,她便失去意识,成为一个傀儡。
      法师操纵着少女,抱着小儿的牌位走完仪式。
      仪式完后,便是让大妞下棺,与去世多日的新郎同眠。盖棺盖到一半,她突然清醒过来,扭头见到身旁的死人,吓得失声大叫。
      “啊啊啊...”她挣扎着起身,陈管家喊道。“快!”
      众人奋力把棺材盖紧。
      “嘭嘭嘭!”馆里传来捶打声。
      “叮!叮叮!”几名下人拿长钉钉紧棺材。
      “法师,如此不会有事?”陈老爷听着棺里的声音,担心地问道。
      法师摆摆手。“无事,不多时,她便会与贵公子长眠。”
      陈夫人松口气。
      陈管家在旁监工。钉完棺材,又填土。
      半时辰后,几名下人气喘吁吁地抹着额上的汗水。
      “回去各领一两赏银。”陈老爷道。
      “谢老爷!”几名下人喜出望外。
      “老身..”媒人在旁腆笑。
      “方媒人,自是重酬。”陈夫人感激道。
      填完土,再祭拜,烧祭品。
      “砰...砰...”地下的声音渐小。
      烧完祭品,收好东西,她们便离去。
      一阵冷风袭来,一位男鬼坐在陈夫人和陈老爷的轿顶,随她们离去。
      法师感受到冷气,掀开轿帘,没看出异样。
      此时,趁着夜色好,出来游玩的山茶花,在山头间飞飞跑跑。
      “砰...”听到敲击声,她循着声音过来,见到一座新坟,坟前有新烧的灰烬。
      “救...救...救我...”棺材里的人说完这句,便昏了过去。
      她施法把土移开,露出一个崭新的棺材。
      施法把棺材上的钉子撬开,她伸手一推,棺盖推到一旁,露出一具尸体和一名面色青紫的少女。
      她探向少女的鼻下,还有气息。她把少女的头冠摘下,从棺材里抱出来,放到地上。
      “救..”少女拿手胡乱地扯着衣襟。
      她见此,把少女胸前的白花摘下,松掉衣带,解开喜服,露出里衣。
      昏睡中的人一时半会醒不来,她看看地上的人,再看看棺材里的尸体,伸伸懒腰,施法把棺材盖上,再把土恢复原状。
      夜晚的风微凉,墓地里升起忽明忽暗的鬼火。
      她召来花瓣,把少女托起,一起飞回庙里。
      天亮时,少女才醒。
      “我死...了吗?”少女想起昨晚的遭遇,害怕地卷缩在石床的一头。
      “还好好活着。”她从树上跳下,走回庙里。
      她逆光站在门口,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绿光。
      少女惊惧不安,好半晌儿,才嗫嚅道。“你...小姐救的我?”
      她笑道。“要吃果子不?”
      少女“呜呜呜”地哭起来,一哭不可收拾。
      她僵在原地,不知发生何事。见少女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挠着头,走出庙,跳到树上躺着。
      估摸过了半时辰,少女哭毕,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出庙。
      “谢..谢小姐...”少女朝她行了个大礼。
      她翻身溜下树。“无妨,要吃果子不?”
      少女点点头。
      她把摘来的果子放到少女的手里。“不够,我再去摘。”
      “谢谢...”少女的鼻头一酸,忙低下头。“够了。”
      她叼着根草,坐到石头上,拍拍旁边的位置。“坐。”
      少女依言坐下。
      一路来的经历,少女一一说与她听。
      冥婚,她数年前遇过。没想到,如今又遇见。“你要不要住在此处?”
      少女摇摇头。“我想归家。”即使家人把她卖掉,但那也是无奈之举。
      她想起如垣前几日上山,邀她去府里。她当时没答应。
      “何处呢?”她想着,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次日,她带着少女出门,去了邻县。
      如垣下了庭,便听到下人来报,有两女子在府外候着。
      “可等急了?”如垣官服未换,匆匆出来,见到她,笑逐颜开。
      她吃着手中的糖葫芦,边吃边摇头。
      “大人。”一见他,少女忙跪下。
      如垣制止道。“无须多礼。”遂引两人进府。
      如垣吩咐下人去备糖果点心,她坐在一旁吃得欢快,少女含泪述说自身的遭遇。
      “可在此留段时日?”如垣温声问道。冥婚此等恶俗,屡禁不止。如今,竟让活人陪葬,实在是天理难容。
      少女踌躇不定。
      “姑娘,莫担心。”顿了顿,他继续道。“本官会安排住处,以及派人护你安全。”
      思索万分,少女艰难地点了点头。
      如垣在县里寻了一民居,租赁下来,让少女暂住,并派两家丁去看护。
      她在如府荡荡秋千,晒晒太阳,吃吃点心,过了快活的一个下午。
      傍晚,她准备回去。
      “仔细安全。”如垣依依不舍。
      她笑如夏花。
      在暮色下,她化为绿光,穿梭在县里。经过一处豪宅时,她见到有一鬼魂立在大厅前,眼神忧郁地看着厅内的夫妇。
      “近来,妾身时常梦到闻儿,”妇人哀声。“他总是哭着看着妾身...”
      男人的眉头紧锁。“莫要胡想。”
      “老爷,闻儿是不是怨我们?”妇人抹掉眼角的泪。“怨我们安排了一位媳妇给他...”
      男人看着远处的天空,叹气道。“我该怎做?法师说,如若不举行冥婚,将会影响家中风水。”
      她停在半空中,敛去气息。
      “可闻儿当初是为了名小馆自杀,我们给他安排位女子...”妇人唉声叹气。原来不是坊间传闻的落水,而是为小馆自杀。
      “莫说了...”男人回到座椅上,神色疲惫。
      她悄悄飞到男鬼旁,开口问道。“小馆是男人?”
      男鬼被她吓得身形一晃,见到旁的绿光。“你是妖?”
      她承认道。“是。”
      男鬼化成黑雾,钻进厅内,哀伤地看着夫妇。
      她跟上去。“小馆可是男人?”
      他本想不搭理,可他去哪,她跟去哪。“是!”咬牙切齿地回道。
      “那你父母为何让女子陪葬?”她不解。
      他脸色本就惨白,如今更是发青。“我不知。”他自然知道,为了家族颜面。
      她好奇地看着他。“那你为何在此处?为何不去投胎?”
      他钻进一个花瓶里,想逃避她的追问,她也钻进去。
      “我...有...话...想...对...她...们...说。”话语仿佛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
      她捏捏下巴,说道。“我可以帮你。”
      法师从门外进来。“陈老爷,陈夫人。”
      “去吧。”她把他推出瓶子外,施了点法术,让他进入法师的身体里。
      “我...”他刚出声,发现是法师的声音。
      她从瓶子里出来,飞到房梁上偷听。
      “法师,这么晚过来,请问有何事?”见有外人,夫妇俩收起情绪。
      他心生一计,藏起心中的情绪。“吾今日得祖师爷指点,说汝儿不应与女子同葬,若强行同葬,定会为家族带来血光之灾。”
      陈老爷忙问。“昨晚不是已...法师,我们该如何是好?”
      他捋捋胡须,道。“祖师爷告知晚辈,昨夜的女子已得生路,无须担忧。”他白日回了墓地,躺回棺里,只见到自己的尸体。
      “她怎...”陈夫人惊骇道。
      “莫追问,吾等只需做好该做的。”他轻声道。“让死者独葬,莫让他沾上阴债。”
      陈老爷和陈夫人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法师告辞离去。
      她跟在身后,待法师出了陈宅,她把男鬼拉出来,顺便在法师的脑袋植入祖师爷的告诫。自然,告诫是假的。
      眨眼来到第二天,一夜未睡的陈家夫妇,带着法师,管家和几名家丁,来到墓地。
      法师简单做个仪式后,开墓,只见到一个男尸,那名少女已不知所踪。
      法师谨遵祖师爷的告诫,做了一场法事。男鬼在棺材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心满意足地消散在棺材里。
      过了几日,如垣开审,把与冥婚相关的人羁押在案,依法惩治。只是,那人牙子早已不知所踪,遍寻不到。
      她没有到场,只是后来听如垣的转述。
      少女在那场案件后,拿到陈家赔偿的银钱,回了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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