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重现

　　竹签子越积越多。

　　江影有些撑了，却还是停不下来，手不受控地一直伸向烤盘。

　　陈照有些惊讶，又找老板加了两大盘。

　　店内人渐渐多了，挂在墙角的电视，被人从少儿卡通切换到球赛。

　　江影埋着头，吃得很专注，鼻尖沁出细细的热汗。烤串上撒了辣椒粉，并不很辣，反而更添风味，吃多几串，再来一口冰镇可乐，岂一个“美”字。

　　若是能饭后再来半个冰镇西瓜，那将是再过瘾没有了。

　　夏天还没有来，她却已经无比期待。

　　上一次这样放纵地大吃大喝，已经不知该追溯到哪一年了。

　　刚陈照熟门熟路，从冷藏柜拿冰可乐递给她时，她接过来，却下意识地转头找老板娘问开水。

　　老板娘看她两眼，了然地点点头，转头拿了个水壶过来，想了想却递给陈照，“小伙子，我们有点忙不过来，麻烦你给你这个同学烧壶热水吧，你知道我们店水龙头在哪的。”

　　陈照虽然奇怪，怎么有人烧烤配开水的，却乖乖接过水壶去烧水。

　　如今，水已经烧开有一会儿，却谁也记不得这回事了。

　　“你上次到家了，怎么不给我说声？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陈照一口咬下半串青椒，状似随意地问道。

　　江影擦擦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你家电话号码啊，怎么说？”

　　陈照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手往前一递，没头没脑地问：“你吃吗？”

　　“不是，”他看着半串空签，赶忙又解释，“我不是说这串，我给你拿新的。”

　　视线相对，两人都笑出了声。

　　江影摇摇头，“我不吃青椒。”

　　他又拿起单独装盘的烤茄子，慷慨地递过去。

　　“那给你吃茄子。”

　　硕大饱满的紫皮茄子被一切为二，摆放在烤盘中，外皮皱巴内里却柔软鲜嫩，金黄的茄肉表面还铺满了蒜蓉米椒，点缀以翠绿的香葱。

　　是陈照心中当之无愧的人间美食No.1。

　　但江影还是摇头，“我不吃茄子。”

　　“不可能，我还没见过有不吃茄子的人。”

　　“现在见到了。”

　　陈照干脆端起烤茄子，往她跟前一放，“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肯定没吃过，吃过就知道它有多美味了。这不是一般的茄子，是烤茄子。”

　　“我不要。”江影拒绝，脸上是恬淡的笑，姿态却没有余地。

　　陈照还想再说，她已经将茄子推回来，温声道：“你多吃点。”

　　“你是不是很挑食？”他发现了。

　　江影点头。

　　“那你还有什么不爱吃的？”陈照动筷，夹起一大口茄子。

　　江影悄悄打一个饱隔，握拳捂在唇边，无心闲聊，“很多，数不过来。”

　　她不再动筷，静静坐着，对着门外发呆，等陈照吃好。

　　陈照快速解决剩余的食物，抽出夹在筷筒和纸巾盒间的账单本，被细绳绑着的蓝色圆珠笔，在空中荡了一圈，稳稳落在陈照手心。

　　他拿着笔，在空白处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递给江影，“给你。”

　　江影接过，随意瞥了一眼，“你手机号？”

　　陈照颔首，矜傲道：“这可是很多人想要，我都不给的。”

　　“哦。”江影收起来，“我不会随便给别人的。”

　　陈照满意地点点头，“你呢？”

　　“我？”江影反应了一下，“我没有手机。”

　　“那电话总有吧？”陈照又问。

　　江影不大喜欢和人交换联系方式，尤其是家里的电话号码。她看了陈照几眼，才伸出手，示意陈照把纸笔给她。

　　纸上已经没有可写字的地方了，于是江影抽了两张薄软的纸巾，将号码写上去，递给陈照，又补充了一句，“没事别给我打电话，也别给别人。”

　　“没事我打给你干嘛。”陈照嘀咕。

　　难道还有人管你要电话号码？

　　陈照打量她几眼，接过来，叠一叠，塞进口袋。

　　然后，他长臂一伸，又准备拿回账单，好去结账。

　　江影眼疾手快，一把摁住，“干嘛？”

　　“结账啊。”陈照对她的行为和问话感到疑惑。

　　“不是我请你吃饭？”江影问。

　　“哪有让女孩子付钱的？”别说女孩子了，陈照出门就鲜少有他人结账的。

　　“我请客，那就我买单，和是不是女孩子没关系。”江影直接拿着账单站起来，去柜台结账。

　　被留在原地的陈照，还挺不习惯的。他还是更习惯大家哄他去结账，然后对他欢呼感谢。他扭身去看江影那倔强的小小身影，也不知她是本来就比较特别，还是单纯因为脑子撞坏了。

　　江影想的，则只有“丁是丁，卯是卯”，她不是和人黏黏糊糊，推推拉拉的性格。

　　结完账，江影扁扁的钱包，更是空瘪。男孩子果然吃得多，虽然她今天也吃得挺多的。江影又打个饱嗝，捂嘴压制下去，她才走回座位，背上自己的书包。

　　走出店门时，天色仍旧是明亮的，这顿饭没花太多时间，前后大概也就过去半个多小时。

　　陈照走出几步发现她没跟上，回头一看，只见她站在店门口，皱着眉，一脸为难。

　　从她迷茫的神情，陈照不用想也知道她怎么了。

　　是挺特别的——特别笨。

　　作为一个路痴，江影从来不知道东西南北怎么分，上个厕所出来都能走错方向。

　　哪怕她上周末在家搜过详细的回家路线，还拐弯抹角地和父母求证，做了详细的攻略。但这个地方，这家店，她从没来过，再加上吃多了脑子更钝，她现在不仅不知道该往哪走，连来路都分不清是哪一条。

　　陈照走回去，反手用指骨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真够笨的。跟着我，我带你走。”

　　本打算在店门口就分道扬镳的江影，抬头看他，张口准备说话。

　　被陈照先知地打断，“我知道。”

　　“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卖了的。”陈照笑道。

　　江影半信半疑，还是跟了上去。

　　从低矮老旧瓦屋间穿行而过，两人走上了一座长长的石板桥，桥头繁茂的大榕树下，水泥浇筑出一圈石板座位，老人围坐着闲话。

　　孩童嬉嬉笑笑，打闹着，跑过停放在路口的水果车，那车厢里满满的，是如山的黄澄澄橘子，挂在车尾的喇叭一刻不停地叫卖着。

　　江影细致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感受的同时，也在努力记路。

　　天空中的云层越积越厚，黑压压地罩下来，天色昏暗得十分快。

　　江影抬手去瞧手表，一滴水落在手背，随后是头顶。江影抬头，水珠又落到脸颊。

　　“下雨了——”路边有人大喊，众人慌乱地奔逃。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街上更是热闹。

　　在江影反应过来之前，陈照一把将她拽到了最近的屋檐下。如织暴雨，倾盆而下，两人都还是不可能避免的淋湿了一些。

　　江影讨厌自己这个碍事的刘海儿，被雨水淋湿后，变成一股一股的，挂在脑门上。

　　陈照矮下半个身子，问她：“你有没有看过三毛流浪记？”

　　“看过一点，怎么了？”

　　陈照戳戳她额前的头发，嘴咧得很开，“一模一样。”

　　江影瞪他，“陈照，你肯定很讨女孩子嫌，嘴太贱了。”

　　陈照闻言，却眯眼笑，冲她吐了吐舌头，欠揍极了。

　　江影抬手就打到他胳膊上。

　　陈照闪身躲开，一边笑，一边摸摸身上口袋。校服右口袋恰好掏到了一叠纸巾，陈照没管自己脸上的雨水，递到江影面前。

　　江影还是瞪了他一眼，但是没那么凶了，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接了过来。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七八分钟后，雨云就飘到了别处。

　　江影快步走出屋檐，害怕再下雨，只想赶紧走。陈照却在路边的小店买了把伞，丢给江影，“借你用用，周日记得还给我。不许说谢谢。”

　　江影把话咽下，一手拿着伞，一手捏着皱巴巴的湿纸巾，陈照见车站附近有个垃圾桶，便接过来丢了进去。

　　云开雨霁，阵雨过后是清明的天，空气中微微的草木味和土腥味，远处却是绚烂的橙红晚霞。

　　两人沉默地站在孤独的站牌下，不约而同，注视着远处自然的瑰丽，心灵为之涤荡。

　　陈照微微垂眼，就能瞥到被晚霞映照的红扑扑的、江影的脸蛋，她眼睛亮亮的，直直注视着远方，柔和且不再那么清冷。

　　远远的，公车正往这边驶近。

　　江影注意到了，双手拇指不自觉勾进包带和肩膀中间，微微用力，双肩就能短暂轻松一下。

　　陈照大手一伸，提住把手，江影肩上的重量就瞬间全消失了。

　　“你怎么老带这么多书回去，周末就两天，不累吗？”

　　江影不回答他的话，反而说：“你也别闲着了，周末记得背单词，后天晚自习我会检查。”而后，在陈照不满的眼神下跳上了车。

　　车子摇摇晃晃开走了。

　　到家后，江影先跑去洗了个澡，才终于想起要给陈照打个电话。

　　而早早到家的陈照，从床头掏出手机，准备往通讯录里添加号码，一摸口袋，才惊觉那张写着号码的纸巾，不仅被他亲手给出去用以擦雨水，还被自己亲手丢进垃圾桶。

　　陈照把手机往床上一丢，烦躁地打开电脑。

　　游戏加载着进度条，他又抓起手机，低头沉思。他十分怀疑，江影是不是真的会打电话过来，便时不时盯一眼手机。

　　终于，在他全情投入，带着队友跳下副本时，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的号码。

　　陈照停住手，丢开脑袋上夹着的耳麦，双脚往后一瞪，远离电脑屏幕。响了十多秒，陈照才按下了接听键，清清嗓，“喂”了一声。

　　听筒里，果然传来江影细柔的嗓音：“喂，是陈照吗？”

　　他立马点点头，回应道：“对。我是陈照，你……”

　　“我到家了。”江影没等他说完，就接道。

　　大概是因为在家，她语气轻松随意，声音柔和婉转，但行为还是那么冷清，只听她随即又道：“就是和你说一声，没事我挂了。”

　　他顿住两秒，然后还没等他说什么，电话就被掐断了。

　　陈照很相信，他就是打回去，江影也懒得理他。

　　手机里传出的嘟嘟声，仿佛化作一团雾气，包裹住陈照未及出口的话，堵在了他的嗓子眼。

　　陈照好气。

　　这个人根本就没拿他当朋友！

　　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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