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魂记

作者:辞三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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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陈媛的挣扎变得微弱起来,她像是认命了一样瘫软在那里,除了微弱起伏的肚子,和偶尔发出的泣音,她和一具尸体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但就是在她变得极度安静的时间里,她的肚子却渐渐膨胀起来,我不清楚女性临盆时的肚子该有多大,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的肚子一秒大过一秒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那就像是一个在你眼前开展的人体气球实验,我都不敢想万一这层人皮气球破裂了会发生什么。

      如果陈媛此时还有意识,她会想些什么呢?即使这个女人造成了那么多的死亡,还对我施行了绑架,但这个时候我还是希望她已经晕过去了。

      我有些心寒地看着老徐,他好像一点都没有被眼前的惨相动摇,陈媛在他眼里似乎已经失去了人类的属性,只是一个有着人的外形的培养基,而他正等着收获这片血肉结出的果实。

      这不是我认识的徐明远。

      也或许我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他。

      和我不一样,徐明远选择当私家侦探是因为他想拥有更自由的时间,他接的很多案子都跟寻人有关,他的大半时间都追着或大或小的人口贩卖组织,人不见踪影个个把月都是常有的事。这种案子通常既危险又报酬不高,所以我一直都对他很佩服,觉得他是一个这个社会上难得见到的义人。现在想想,是我的滤镜过重了,一个常年跟人贩子组织周旋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没有手段的单纯善人?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才会这么拼命。现在才意识到,妹妹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他一直在追查自己妹妹的线索,也许他活着就是为了找到妹妹——活的、死的、不活不死的,都无所谓。

      陈媛穿着的孕妇装已经绷紧了,勒出了一个夸张的圆弧,她肚子没那么鼓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我才发现,那衣服不仅宽大还异常有弹性,紧紧绷在她身上的样子触目惊心。

      徐明远松开手,将那木雕抛开,掉在地上的木雕已经失去了神异,在我近视的视线里一团模糊,不难让人联想到原本寄宿在里面的东西去了哪里。

      我和徐明远的视线落在了同一个地方:陈媛那圆滚滚的肚子。

      人都说生产是女人的鬼门关,即使在现代医学辅助下的正常生产都很不容易,更不要说是在我这卫生设施远不达标的小房间里一个怀着鬼胎的女人。眼前的陈媛明显离一个健康产妇的标准相差甚远,我不觉得她那瘫软的身体还能榨出生孩子的体力,如此一来徐明远剩下的选择就只有剖腹产……

      我谨慎地盯着徐明远和落在不远处的菜刀,心里祈祷徐明远还有那么一分的理智。打120啊!我在心里无声呐喊,但又不敢真的喊出声,生怕刺激到还没什么动作的徐明远。

      陈媛的肚子动了动,很微弱的动静,如果不是我死死地盯着,她身上的裙子又那么贴身,我恐怕很难发现。但紧接着,她肚子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有几下甚至能隐约看出手和脚的形状。那是胎动,证明孩子活泼健康,正常情况下,父母可能会觉得新奇又欣慰吧。

      但这种时候,看到这种动静,我只能联想到一个急切地翻着身找着出口的胎儿。

      我打了一个从头到脚的冷颤,如果母亲没有力气生孩子了,那孩子可不就只能自己爬出来了吗?我一时之间真是不知道究竟是这更恐怖,还是剖腹产更可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陈媛似乎是真的昏死过去了,即使身体里有个不算小的东西正在抓着她的血肉器官往外爬,看的人都幻痛到一层冷汗叠一层冷汗,她也还是毫无反应。

      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我的呼吸频率也越来越低,甚至不经意的时候就屏住了,直到有缺氧的感觉,才下意识地续上一口呼吸。手脚已经麻得没有了知觉,只觉得阴冷,我原本以为是血液不循环的四肢让我觉得冷,等我看到口中呼出白气的时候才知道是真的变冷了,而光着脚,只穿着一件薄T恤的徐明远已经开始打摆子了。

      徐明远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对,他佝偻着身体,脸和露在外面的四肢皮肤都透着一股青白,他侧对着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能感觉到他肢体上激动和畏惧的情绪。

      后知后觉地,我发现自己也在恐惧,这听上去有点莫名其妙,但当下我感受到的恐惧并不是心理上的,那是一种生理上的恐惧,是身体在害怕,是组成身体的DNA和继承自祖先的本能在恐惧。

      而我本身,一个简简单单活了20几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没见识的傻小子,面对超出自己认知的现实,只是一阵无力的迷茫。

      覆盖住陈媛□□的布料变湿了,她的羊水破了,生产正式发动了,我不知所措地看看徐明远,又看看昏着的肖安恪,他躺倒在椅子里,姿势很不舒服,但神态安详,像是睡得很好,我一瞬间甚至有点嫉妒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想。

      我刻意移开视线,不去看陈媛,煎熬地在无声的安静里等待着,直到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又让我把眼神移了回去。陈媛身下的水渍已经蔓延了开来,与此相对的是她变得平坦的肚子,而在她□□有什么正在蠕动着,把裙子撑起了一个大概是婴儿的形状。奇异的是,白色的裙子上并没有我预想中的恐怖血色,难道这东西还多少懂点母子情?

      徐明远僵站着的身形终于动了起来,他像是拿不定主意般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朝我走了过来。我口中发苦,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让我眼皮直跳,看来之前同情陈媛还是同情得有点早了。

      我死死盯着徐明远,几乎要祈求他看在我们共事一场的份上留我一条小命,然后就看见他面无表情地越过我,走到我身后打开了卧室门。等他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一条深蓝色的薄毯,那是我晚上盖着睡觉的毯子。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板上的水痕,跪在陈媛身侧,伸手去卷陈媛的裙子,我又移开了视线。

      肖安恪还是没醒,我不知道“玛利亚的眼泪”会导致多久的昏迷不醒,但看他睡得那么安详,目前看来是一点没有要醒的意思。

      我之前一直暗暗祈祷肖安恪是假装喝了那瓶水,等着关键时机暴起制敌。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心里越来越没底,毕竟,徐明远可能比我壮一点,但和肖安恪的体型还是没法比,如果肖安恪真的醒着,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徐明远,他不至于让事态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我一边瞪着肖安恪,试图用眼神唤醒他,一边眼角余光也留心着徐明远的动作,他从地上起来的时候,那毯子里已经包裹住了一个婴儿。

      一般刚出生的婴儿皮肤发红发皱,有些甚至颅骨的形状都被产道挤压得有点变形,但这个婴儿却像是老式挂历画上的一样,干干净净,白白胖胖,面如圆盘,嘴上还挂着一个笑模样。只是这孩子嘴角上方那一双阴气森森的眼睛,只看得人心里凉飕飕的,哪有一点年画娃娃讨喜的样子。

      偏偏徐明远还把这个婴儿往我跟前抱,他往前走,我就往椅子里缩,鬼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借胎还魂,港片里下一秒就要找个活人喂它了。

      “给他起个名字吧。”徐明远抱着这个鬼东西给我看,我不太敢看这个东西,只好看向包着它的毯子,有点心痛,这个毯子算是废了。

      我干咽了下喉咙,勉强笑笑:“不用了吧,我跟这个孩子又不熟。”

      “就是要不熟才好,家里有新出生的孩子,都要路过门口的第一个人帮忙起个好名字,讨个好彩头。名字越好,孩子将来的成就越大。”徐明远意有所指:“而且,你不是知道的吗?玛利亚的孩子的名字。”

      我很矛盾,明摆着眼前有个坑等着我,挖坑的人一点掩饰没有,就逼着我往里跳,我磨磨蹭蹭,知道跳进去肯定没好事,可又不敢说我死也不会跳的,因为我的本能告诉我是真的会死。

      我没话找话:“老徐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打算把我们怎么样?”

      徐明远想了一会儿,眼睛里到底流露出了一点人的感情:“看在我们同事一场的份上,你有什么想问的,我知道的都能告诉你,但是关于这个孩子,”他掂了掂手里的毯子包,里面的孩子像是一个逼真的娃娃一样一动不动,只是睁着一双不知道在看什么的眼睛,一眨不眨,诡异阴冷:“我也不知道太多。”

      我捋了捋思路,决定从最开始问起:“你为什么要在事务所留下寻找灵魂那样的委托,我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徐明远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一定要把你卷进来的,那个委托是我安排的,但不是给你准备的,是给他们。”徐明远转了转身子,下巴往肖安恪的方向一扬。

      我诧异了,心想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怎么就我不知道我们事务所还有灵异业务啊?

      大概是我古怪的神色太明显,徐明远解释道:“他们这种机构对全国的异常事件都有监控,一场集体昏迷事件说大不大,不一定能层层报到他们面前去,但如果他们排查途中看到我这一份明显有问题的委托,多少要派个人来看看。”

      “那薛阳?”

      “我没想到薛阳真的把这个委托当回事了,”徐明远无奈道:“他可能单纯是好心,看你最近过得困难,想给你加点业绩吧。”

      我无语了,怎么都想象不出来那个抠门老板发好心的样子,徐明远自己说着都一脸不信的表情,但这个暂时放在一边:“你搞这么一出戏是为了那个?你之前是真的失忆了吗?”

      “唉……我从头跟你说吧。”徐明远似乎也是憋了一肚子话,不用我问就竹筒倒豆子般地往外说。

      徐明远一开始的确是去调查陈媛的,其实盯梢了三天,他就排除了陈媛出轨的可能,但同时也发现了陈媛经营的酒吧的异样。

      “‘黄赌毒’都是共通的,”徐明远冷笑着说:“我本想顺着这条线摸一摸,看能不能摸到他们拐卖监禁女孩的蛛丝马迹,我买通了管事的陈哥,破坏了他们的电路,装成工人进了陈媛的办公室,装了几个监听器。”

      我一听,忍不住瞧了肖安恪一眼,心说你们倒是挺志同道合的。

      “我看见陈媛的时候,她正盯着个木雕瞧,见我进来就慌忙收了起来,我只看了那个木雕一眼,却看得特别清楚……当天晚上我就做了梦。”

      我心一沉,大概能猜到后面的剧情,果然,徐明远的神色恍惚起来:“我梦见了我妹妹,我好多年没梦到过她了,我都快忘了她的声音了,她说:‘哥哥,你什么时候来带我回家呀?’”

      “你跟它交易了。”

      “嗯。”徐明远点点头:“它帮我找回我妹妹,我帮它成神。”

      “成神?”这个词违和感十足,让人听着十分别扭。

      “呵,”徐明远手里头正抱着一个神,嘴里却没什么忌讳:“就是这个,它之前被封在木头雕塑里半死不活的,陈媛倒霉,被它盯上,当了它的伥鬼。”

      我看着他嘴角自嘲般的笑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转过头去继续之前的话题:“所以你故意刺激陈媛,就是为了让她求雕像给她一个孩子? ”

      “对,这玩意要从封住它的木雕里出来,得借一具没魂的身体,尸体它看不上,活人它占不了。”徐明远痛快承认:“可陈媛也不是傻子,她自从检查出怀孕就对木雕多留了个心眼,把木雕故意留在酒吧里,偷偷处理掉木雕让她喝的水,估计你们把木雕偷走的时候,她还偷着乐了吧。可惜过河拆桥也得把河先过了才行,再说想跟这东西耍心眼哪有那么容易,这东西是不能随便伤害供奉它的人,但如果供奉它的已经换人了呢?”

      所以,不管我有没有被卷进来,肖安恪和李伯然都会找上陈媛,老徐也会找上他们,他们在耶稣诞生记里都有特定的角色要扮演。而我这个角色的可替换性太强了,毕竟在路上找个倒霉蛋忽悠一番也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搞半天我还真的是躺枪的?我无奈了,问他:“搞这么复杂干什么,你们偷偷地不是更好吗?这么多年不都没有人注意到?”

      “玛利亚的眼泪”堪称歹毒,效果隐蔽,发作的时间跨度又长,如果不是徐明远故意把我们往这方面引,谁会注意到十年里毫无关联的几十起陆续死亡会跟一所早就倒闭的酒吧有关系?说起来“玛利亚的眼泪”本身就很没必要,陈媛说过直接把水往饮料里掺就行,何必生生造出这么一个东西,就像是故意在吸引注意力似的。

      “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徐明远流露出费解的神色:“似乎是成神的必要步骤,就像西天取经似得,必须要凑齐九九八十一难,少一个都不行。”

      这该死的仪式感!

      “行了吗?”徐明远掂了掂手里的毯子团。

      我赶忙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真的失忆了吗?”

      他大概误以为我还关心他,神色松了一瞬:“你第一次在医院里见我的时候我是真的失忆了,否则也骗不过那些人,不过他们拿到木雕那天我就都想起来了。”

      也就是说他昨天恢复了记忆,但徐明远一直在李伯然眼皮子底下,他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一惊:“李伯然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喝了杯咖啡,睡着了。”

      好家伙,我真是服了:“又是‘玛利亚的眼泪’?”

      “怎么可能?”徐明远白了我一眼:“安眠药罢了。”

      我松了口气,提起来的心还没有放下,就听见徐明远道:“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时间也不早了,该告诉我了吧,它的名字。”

      徐明远和他怀里的婴儿都盯着我,一双眼睛威胁里掺杂着希翼,而另一双眼睛里只有满满的恶毒。我口干舌燥,跟失水的金鱼似得嘴巴开开合合,始终拿不定主意。

      一会想着我绝不能助纣为虐,谁知道这东西一朝解开封印会干出什么事情。一会想老徐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盼头,万一他妹妹真的还活着呢。一会又想我和肖安恪是不是真的死定了,不管这东西能不能成神,好像收拾我们两个不能动的靶子都挺简单的……

      总之,就是杂念丛生,我要是台电脑,这会儿该CPU过热,自动关机了。

      “常乐榆!”徐明远大声喝了我一下:“它的名字!”

      来不及想的我条件反射地张开嘴,耶稣两个字就滚在了舌尖上。

      “不就是一条死了几百年的黄鼠狼吗?”没锁的大门突然又被人推开,李伯然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被包在毯子里的婴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白嫩嫩的圆脑袋就惊悚地瘪了下去,还飞快地长出了毛发,一眨眼的功夫,一个眼神阴狠的白胖婴儿就变成了有着怨毒眼睛的尖脸动物,身子一扭就要朝我扑过来。

      徐明远抓着毛毯的手一紧,帮我拦了一秒,但那细长条动物的灵活程度超出想象,几乎是滑出了包着它的毯子,借着徐明远的手臂一跃,直直地朝着我的门面袭来,那尖利的爪尖几乎都要碰到我的鼻尖。

      我身子拼命往左边一晃,连人带椅往地上倒,险险避开,就在我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的时候,半空中的动物被人一把抓住尾巴,往地上摔,那动物一下和我同病相怜做起了邻居,又发出了一声尖细的惨嚎。

      我看着踩在地上的那双赤足,真是五味陈杂,竟然还是老徐救了我。

      摔在地上的东西嘴角已经有了血沫,爪子挣动了两下,没爬起来,眼看着就要断气。它又仇恨地看了我一眼,眼角带着水痕,凶相毕露,张嘴似是要隔空咬我。

      我心里一阵发苦,心想我明明什么都没干,为什么这东西拼命要找我报仇?还没等我自怨自艾完,脑袋就一阵晕眩,眼前一黑,耳边传来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脑袋还昏昏沉沉的,眯着眼睛缓了缓,往周遭看了两眼就知道这是医院,而我隔壁床上正躺着徐明远,居然还是个双人病房,住一晚得多少钱啊!我活动了一下手指,把胳膊抽出来,毫不犹豫地按上床头的呼叫铃,我要出院!

      按完了才发现我手腕上缠着绷带,往脑后一摸,摸到一手布料,我深深叹一口气,感受了一下浑身痛的伤口,深觉得出院了应该找个灵验的寺庙拜拜,无妄之灾啊!这笔委托赚到的钱还不够付医药费的呢!

      就在我肉痛的时候,病房的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护士,而是李伯然和肖安恪。李伯然熟门熟路地拖了把椅子在我床边上坐下,肖安恪则帮我坐直身体,又找杯子给我接了杯温水,做贼心虚般地殷情。

      我真渴了,咕咚咕咚喝完,肖安恪顶着他那头叛逆的黄毛,温顺地又给我接了一杯,一路送到我手上。

      “说说吧。”我哑着嗓子兴师问罪。

      “你差点死了。”李伯然不温不火地告诉我。

      我手一抖,水好险没洒出来。

      “没那么严重,”肖安恪疲惫地抹了一把脸:“黄皮子最后那一下是有些凶险,但我们带了应急的药物,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我缓冲了一下,把水杯放在床头:“你们慢慢说,我不太懂这个,说的仔细点。”

      李伯然无声地和肖安恪交换了一个眼神,肖安恪拉过老徐床边的椅子,也坐下来:“不着急,你刚醒,先休息休息,等徐明远醒了,我们再一道说。”

      “我醒了。”隔壁床立马传来低低的一声,吓了我一跳,我们三人都往老徐那边看去,老徐眯着一双眼睛躺着:“你们继续。”

      李伯然和肖安恪对望了一眼,才开口道:“玛利亚的眼泪。□□水你们都知道吧,S市警方接到过不少相关报案,但从受害人体内检查不出任何药物成分,一直无法立案。这种药品从陈媛的酒吧往外铺货,已经影响到了临近的城市,S市警方提供了样本,里面确实检测出了灵异成分。我和老肖就是被派过来调查的,顺便来排查一下徐明远的异常委托,为了方便,身份就安排成了你们事务所的外派员工。”

      原来这两个人还是官方背景,这样一来很多事就可以解释了。如果要说他们是被老徐的委托和煤气中毒事件钓来的,他们未免也来得太快,整个调查过程我都像是被他们牵着走,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捏在他们手里,昨天晚上拿到样品,第二天下午人体报告都出了。

      仔细想想,他们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但这也不能管我,毕竟是一起离谱的灵异事件,我毫无经验,事件发展的节奏又奇快无比,我光顾着晕头转向了,那些边角的违和感都被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过去。

      “这么说来这件事我们老板是知情的了?”我点点头,心里已经盘算着要找薛阳要医药费和误工费。

      “也不算,他只知道我们需要一个遮掩的身份,具体的情况越少人知道越好。”肖安恪掏了掏衣兜,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物件摆在床头:“这就是我们这次调查的对象。”

      我一看就毛了,那是一个小巧的木雕,但雕的不是圣母抱子图,而是一只尖嘴长尾的黄鼠狼,那东西雕工粗糙,却栩栩如生,但比起圣母抱子像,缺少了那灵动的邪异感,看起来普普通通。

      肖安恪笑了笑:“这就是陈媛的那个木雕,这才是它的真面目,别担心,这里面的东西已经死了,现在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木雕,你可以拿回去当个纪念品。”

      我打了个哆嗦,干笑两声:“算了吧。”

      一直安静听着的徐明远突然开口:“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从哪儿来的?”

      “黄鼠狼,也是俗称的黄皮子、黄大仙,”李伯然道:“具体是怎么到陈媛手上的,我们还没查清楚,但从这木雕来看应该是明末清初的东西。民间有请保家仙的习俗,就是在家里请上胡、黄、白、柳、灰之一的牌位,常年供奉,保出入平安、五谷丰登。有些地方这种风俗盛行,家家户户村村镇镇都请同一个家仙,甚至给它开野祠,受了多年香火的家仙就真的有了一些神异。”

      “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尊家仙失了供奉,流落到了陈媛先祖的手上,没了信仰香火的家仙日渐力微,就在快要消亡的时候遇到了陈媛。”李伯然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个神话故事。

      “黄仙的拿手好戏就是变幻之道,说白了就是幻术,迷惑了陈媛之后利用她收集灵魂之力恢复力量。这次黄仙学乖了,心知靠信仰之力不靠谱,它这次要走肉身成圣的路子,最好直接脱了这身皮毛,借着讨封一步到位。本事不大,心还不小。”
      李伯然冷冷地评价道,娃娃脸上寒霜遍布,也不知道他怎么说着说着就这么生气了。

      我虽然对民俗学没什么研究,倒也知道家仙的说法,建国以后这种风俗就被禁了,民间自建的野祠邪教也是被打击一空,都说建国以后不准成精,也不是完全一句笑谈。而讨封则是黄鼠狼精修炼的一种手段,有些道行的黄鼠狼会穿戴人的衣服故意拦在人前问它像什么,如果回答像个人,它就能脱去兽形修成人身,如果回答我看你像个鞋拔子这种话,那就是坏了它的道行,一朝修为尽散,重新沦为野兽。

      而昨天晚上,李伯然无疑就是坏了那个黄仙的道行,难怪那黄鼠狼发疯,只是苦了我了,如果不是老徐及时救我狗命……咦,等等。

      “那我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快死了?”我眯起眼睛瞧了肖安恪和李伯然一眼,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李伯然还是一张棺材脸,肖安恪倒是露出了点尴尬。

      他扭扭捏捏地跟我绕圈子:“家仙是靠香火的,没有实体,只要有人信奉它,它就不会死,就算毁了它栖身的牌位,也不过是削减它的一部分力量,就是,”肖安恪挠了挠脸:“真的很难杀,要彻底消除它就要把它的信仰来源都切断。”

      我看了躺在床上鼓成一个包的老徐一眼,肖安恪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忙解释道:“做点破除封建迷信的教育或者让他们改信别的教都行,但问题是我们没办法特定它的信者有多少人。”

      怎么会呢?按照刚才李伯然的说法,这东西之前都快自然消亡了,后来供奉过它的人除了陈媛,也就剩下老徐了吧,除非……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肖安恪点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喝过‘玛利亚的眼泪’的人都能算是跟它建立了供奉关系,祭品就是他们的灵魂。”

      我被这强买强卖的关系震惊了:“这也行的吗?!”

      “正经的家仙自然不行,但你觉得这东西还会守什么规矩吗?”李伯然呵呵冷笑:“所以才要铲除这种邪祟。”

      我被李伯然这突如其来的嫉恶如仇吓了一跳,心说他原来就是这种仗剑天涯少年侠的人设吗?

      肖安恪咳嗽了一声:“我们拿到木雕就知道它打算给自己封神,于是将计就计,在他讨封的时候说破它的真身,一个有了肉身又散了修为的家仙就好对付多了。”

      我又想起了那张狰狞的雷公脸,一阵恶寒。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它就真的变成一只普通的黄鼠狼了,晕过去之前,你看到它张嘴了吧?”

      我点点头。

      肖安恪神色凝重,继续说道:“那是它的临死一击,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气体,非常凶险,如果不是李伯然带了解毒剂,就真的危险了。”

      我被他那句剧毒气体吓了一跳,赶忙摸了摸胸口,感受了一下,除了手脚和后脑勺的痛感,身体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我觉得有点虚,这是后遗症吗?”

      李伯然定定地看着我:“你昏睡了18个小时,又经历了很大的情绪起伏,有点虚脱是正常的。”

      我又看看肖安恪,他也肯定道:“你们体内没有残留的毒性了,给药很及时。不放心的话,你们可以做一个全面体检……费用我们会报销的。”

      我放下心来,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不愧是我的搭档,果然了解我,于是我也象征性地表现了一下我的关心:“你们没事吧,喝了那个‘玛利亚的眼泪’会不会有事?”

      肖安恪意外地睁了一下眼睛,但紧接着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没事,黄皮子死了,它没用掉的灵魂之力也散回了原主身上,‘玛利亚的眼泪’自然也就失效了,就算再喝下去,也就是喝了点水而已。”

      这下,我是真的松了口气,不光是肖安恪,鬼知道陈媛给多少人下过药,我怀疑老徐也喝过那玩意,听肖安恪的说法,就算他们不能百分之百地恢复,这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时候老徐突然出声:“我有一个从小被人贩子拐走的妹妹,那个东西说能找回我妹妹,它说的是真的吗?”

      肖安恪看向老徐,我也越过他的大个子向老徐看过去,严格来说,老徐这时候是戴罪之身,虽然最后倒戈了,但谁知道肖安恪他们是什么态度,我免不了替他捏把冷汗。

      老徐脸色苍白得跟个死人一样,要知道老徐可跟皮肤白皙扯不上关系,他的脸色能白成这样也属实不容易。

      肖安恪语气平静,甚至可以说还带着一点怜悯:“它恐怕没这个本事,最有可能的是它会制造幻境迷惑你,让你以为妹妹找回来了,但现实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老徐冷静地点点头,似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他又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组织,能加入吗?”

      肖安恪和李伯然似是愣了一下,我倒不是很意外,老徐不是一个会认命的人,他要认命早就认命了,更不会像这次一样走上极端。看来这次出生入死非但没把他吓退,还打开了他的新思路,这个黄皮子不行,不代表灵异圈里就没有行的了。

      肖安恪回头和李伯然对视了一眼,李伯然冷声道:“你可想想清楚,这次活着不代表下次也能活着,这个圈子里办法是多,但安全的办法几乎没有。”

      老徐听到这话倒是笑了,开裂的嘴唇立马挂了血丝:“干什么没有风险,就算是死了也比活着受罪强。”

      我真是不想听了,我们认识的前两年,我们每次一起喝酒我都要劝他,多为自己考虑,家人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他哪里危险去哪里,什么话都说尽了,一点用没有,后来我也不劝了,就是陪着他喝,好歹喝醉了还能发泄点情绪出来,让老徐多少喘口气。

      肖安恪伸手拍了拍老徐身上的被子:“人我们缺的很,不过躺在床上的病人我们是不要的,你先养好身子再说别的。要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找常乐榆要我的电话就行。”

      说着,肖安恪转过身,对我说:“这次真是连累到你了,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我摆摆手:“别客气,过意不去就帮我把医药费也报销了吧。”

      肖安恪会心一笑:“你们的医药费我们都预付了,能出院了你们直接走就行。”

      有钱人啊!看来他们的组织是真的有钱,我一瞬间都有点动摇了再也不要和灵异扯上一点边的决心,觉得老徐求加入的决定真他娘的明智!

      “对了,虽然觉得不是很有必要,但还是得提一嘴,这次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还是要请你们保密。”

      我朝肖安恪猛点头,他报销了我的医药费,别说保密了,让我失忆都行。

      老徐也哑着嗓子说了句行。

      等肖安恪和李伯然走出病房门后,我看了眼老徐,老徐也看着我,我们俩大眼瞪小眼,突然一起笑出声来,如果不是我们都在病床上躺尸,估计这会儿能笑到躺在地上。

      一边笑我还一边调侃他:“看到没有,久病床前无孝子,大侄子这次连果篮都没给你带了。”

      老徐一边虚弱地抹着眼泪,一边骂我:“滚蛋!”

      好半天我们才缓下来,我一边往枕头上蹭眼泪,一边不忘提醒老徐:“你回去别忘把委托销了啊,我可是完成了,三万块钱,九死一生啊!”

      耳边传来老徐嫉妒的声音:“三万!薛阳疯了?我才押了500块!”

      我笑累了,闭上眼睛睡意昏沉,随口道:“估计薛扒皮根本没觉得能成吧,铁公鸡终于要拔毛了。”

      老徐后来还说了什么,但我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没能听进去,竟是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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