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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面试
自从那次惊险刺激的夜店之旅后,任子木在梅莉心中便成了一只易碎的花瓶。毕竟心脏病可小可大,严重起来是真的要人命。
而关于任子木的那个日记本,在征得同意后梅莉曾拿过来观摩,发现她的这位舍友在本子上仔细地安排了每天的行程安排,精细到每天吃药的时间、吃饭的份量,以及花销开支、视频拍摄。
有中文、也有英文。白色的封皮配着没什么温度的文字,仿佛是什么精密仪器的保养手册、又像是复杂物品的说明书,枯燥无趣。
任子木每周都要跟远在重洋之外的家里人通两次电话,周三一次,周日一次。交谈的话题无非就是任子木记在本子上的那些内容,身体情况、以及衣食住行。
因为时差的问题,任子木总是在中午的时候打去电话,那时候正是杭州的傍晚,夕阳微垂,她说家里应该刚吃完晚饭,爸妈会推着姥姥的轮椅一起去看雷峰夕照,正适合听到自己安的讯息。
这应该是任子木为数不多的浪漫细胞。
梅莉表示理解,但又深觉无法适应这种将全身心暴露在父母家人眼皮子底下的坦诚和单纯,就像一杯平淡的白开水,谁都会喝、没有人会厌恶喝水,而那杯水自己也无所怨言。
寡言的、顺从的、压抑的,甚至是有些自卑的。可怜。
某一天,梅莉突然发现本子上有一个不一样的计划:“索菲亚,你周末要出去吃饭吗?这家餐厅我听说过,好像很高级。”
任子木写字的手一顿:“不是去吃饭,我是去应聘的。”
“应聘?”
“我想把那只小流浪猫领养了,但又不想找家里要钱。A小姐说她之前看到过这家餐厅的招聘广告,小提琴手的兼职薪酬很不错,让我去试试。”
从小猫有些挑三拣四的性格来看,他从前似乎是一只家养猫,不知道什么原因流浪在校园里了。小猫的脖子上有一根红绳,应该是从前挂姓名牌用的,但是那个小牌子掉了,任子木叫他“橘子”,小猫也没表现出嫌弃。
关于领养,起先任子木是有些犹豫的。
一是领养手续麻烦,在英国收养小猫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卜见说她可以提供一些门路。二就是钱的问题了,宿舍里并不方便养猫,在外面租房、猫的衣食住行,在物价高昂的英国,都是一笔笔不小的开销。即便任子木家里并不缺钱,但她也想试着独立而非事事寻求家里的帮助。
但小猫面对她时的乖巧,以及卜见“恰到好处”的帮助,都一步步坚定了她领养的决心。
“这么说之后你要搬走吗?真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梅莉。”任子木回抱了梅莉,真心道。
毕竟这是任子木来到英国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帮助了她很多的朋友。
尽管这段友谊最后遭遇了背刺,但任子木不可否认那段与梅莉初识时非黑即白的二元世界多么单纯而轻松。这时的不舍得发自肺腑,多年后仍会回想起这个帮着自己录制视频、好奇自己与小提琴故事的姑娘,或许她的笑容那时也真心。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是多年之后任子木倚在病榻之上,看不进膝上的杂文,如同一株向日葵缩在洒进病房的那抹阳光下,阖眼小憩时会回忆起来的后话。
任子木婉拒了梅莉要借她礼服短裙的提议,从自己贫瘠的衣橱里挑了一件还算看得过眼的白裙子。
周末时任子木穿上白裙,背着镭射白的小提琴包去了市里。
自从决定领养小猫之后任子木才开始学着去管理自己的生活费,从前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如今一桩桩算起来都是不小的开支,包括出行,任子木现在也只选择最便宜的公共交通。
在车上,任子木给母亲拨去一个电话。
“姥姥的病好些了吗?”
“比前两天好得多,胃口也变好了,也愿意出去走走。”
“恩。”任子木垂下眼睫,中午的阳光穿透玻璃照在她的身上,带着些秋日的凉,“妈妈,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只我们学校里的流浪猫吗,我想收养他。”
母亲几乎不会拒绝:“那生活费够用吗?喊你爸爸给你多打一些吧。国外是不是收养小猫也挺麻烦的,我之前到英国办学术交流认识过几个教授,帮你去申领一下……”
“不用了妈妈。”
因为身体原因,从小到大,任子木都是父母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
就像住在雪花水晶球里的那个小人,一直被擦拭着外表。
至今十八年的短暂生命里,任子木第一次背离父母的决定是来到英国留学。第二次便是现在,她也想要学着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而不是一辈子只能活在父母羽翼下的脆弱小孩,她想证明自己已经能够为一个温热的、有笑有泪的生命负责,即便那只是一只小猫。
甚至任子木已经给他起了“橘子”的名字。
“我会去找一些兼职。妈妈,我已经长大了。”
集宠爱于一身的孩子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娇嗔任性的,而不该如此一样过分懂事。
每次挂断电话后,那个在讲台上挥斥方遒的大学教授母亲总会偷偷抹眼泪,这次也不例外。她还是给女儿转去了一笔钱。
餐厅位于市里的繁华地带,混在街边高矮错落的众多商铺中,这家三层的餐厅外面只有一扇小小的绿色木门,垂下的藤萝和店名招牌看起来都平平无奇,然而推门进去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一层略小,上到二层后便宽敞许多,三层则是露台的设计。
任子木看不太懂屋内设计的巧思,只觉得餐厅里的氛围很舒适,仿佛与A小姐的建筑设计、自己钟爱的巴洛克古典主义乐曲有异曲同工之妙。
接待任子木的经理在三楼等待,是一个口音很伦敦的英国中年男人,在简单了解任子木的履历后,要求任子木当场演。
任子木上楼时瞥过一眼挂在一楼示众的菜单和价格牌,一路走上去,惊讶地发现这家消费有些昂贵的餐厅竟十分受欢迎,竟座无虚席。
而面对经理的要求,只有面对琴行老师和自己摄像机演奏过的经验的任子木手心渗出一层薄汗。第一次在这么多人前公开拉奏小提琴,她有些紧张。
紧张导致任子木有些目眩,拉开提琴包的动作略显僵硬,琴弓搭上琴弦拉出的第一个音走调得可怕。
露台上本自顾着交谈的食客们听到这呕哑嘲哳的一声,纷纷或好奇、或嫌恶地投来视线。任子木没发现戴着墨镜的卜见和另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面对面坐着,坐在角落里,男人顺着卜见的目光看向任子木。
任子木的脸一瞬间变得滚烫!她只短促地道了一声歉,就顶着无数粘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再次拉动琴弓,却临时换了一首曲子。
G弦上的咏叹调。
少女的小提琴有些旧了,但能看出主人的细心呵护。
传说在宫廷舞会上,乐师正要拉动自己的大提琴,却发现自己的琴被动了手脚,除了G弦之外,所有的弦都断裂了。但他并未如幸灾乐祸等着看他出糗的人们所想那般,用琴身上仅剩的那根G弦,随即演奏了一曲咏叹调。
如同一滴雨落入平静的湖面,涟漪波及每一滴水,所有人屏气凝神,任琴弦上流泻的音符在心田舒展。
而后世闻名的这首小提琴独奏曲,是出自百年之后德国小提琴家威廉密之手的改编。如明珠蒙尘,巴赫的才华也在百年之后才为世人所追捧。
经理并非是一窍不通的外行人,相反,他听出任子木临时改变了演奏的曲目,先是诧异,而后是满意。
一曲毕后,是意犹未尽,直到有人带头鼓起掌来,有认识经理的人大声地说:“这是新的用餐陪伴服务吗?可真是太棒了!”
也有人开玩笑:“价格可别涨太多!为了听这么美妙的曲子我愿意多来几次。”
身着白裙的东方女孩有些局促地站在众人的夸赞声中,脸颊红红的,低声询问经理自己是否需要再演奏几首曲子。
经理是个爽快人,摆摆手表示不用,然后他们当场就谈好了上岗的要求、时间与薪酬。
要求是需要学习一些指定的曲目,每周五六的晚上、周日的下午至晚上来上班,薪酬更是比广告上的那个最高值的数字高出了将近一倍。这些任子木都可以做到,但这场异常顺利的面试让她莫名惴惴。
就在经理安排人手去拿兼职合同时,任子木还是问了出来:“经理先生,我刚刚并没有按照安排的来演奏曲目。”
“是的。但是效果很不错,你也看到了不是吗?面试的曲目只是考核,以后来上班你觉得什么曲子应景就拉什么好了。就像刚才一样,”经理笑得露出大白牙,“看得出来顾客们都很喜欢你。”
任子木张了张嘴,踌躇片刻:“先生……您认识卜见小姐吗?”
“是那位建筑师小姐吗?我知道她,她很有名。她的父亲是开珠宝公司的,有钱人。”经理落在任子木身上的目光有些疑惑,“我们这些小人物哪攀得上他们家的高枝?只是知道她的一些传闻,怎么了?”
终于放下心来的任子木轻轻呼出一口气,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没什么问题,我只是看店里的装潢风格很好看,突然想起来……是我唐突了,先生。”
所以或许确实A小姐只是看见了招聘向她提及,而不是A小姐的特意安排。疑窦仍存于任子木的心中,但似乎原因究竟如何都不是很重要了,她已经欠了A小姐太多的人情。
因为任子木只是来兼职,经理也接到了老板的命令,便也没再顺着说下去了,只是在签好了合同之后送任子木离开。
“刚刚她就这么站在那里,活脱脱一只孤单可怜的小猫咪。”
花衬衫男人目送经理带着任子木下楼签合同,才又转头正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学妹。
卜见把墨镜推到头上,露出极具攻略性的眉眼,饶有兴致地说:“几年过去,师哥的品位还是跟我很相似啊。你是不是也觉得她拉小提琴很好听?”
穿着简单朴素的白色连衣裙,微微阖着眼,脸颊轻轻贴在小提琴的琴身上,身躯单薄的女孩就像一只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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