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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寒鸦栖息，灯烛萤煌。
沈衿月回望蔺淮一眼，却见他微勾唇角，又恢复了往日在众人面前的谦和温润的模样。
君子如珩，粹而不骄。
只是一袭青衫融着清冷与薄情，终究是挡不住骨子里的深沉凉薄。
“五妹妹去罢，我还有公事，就不去老太君那里请安了。”
他眼眸温柔，语调和缓，仿佛确实是一位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沈衿月不禁内心腹诽——戏子变脸都不如他。
崔姑姑含笑道:“二公子公事为重，老奴会告知老太君的。”
蔺淮的马车渐渐消失于视野，沈衿月收回视线，敛神，目光清明几分。
“阿春，你先带这孩子去月落院安置。”
崔姑姑这才看见阿春旁边还站着一位瘦弱的孩子，目光胆怯地瞅了她一眼。
于是崔姑姑问了一句:“五姑娘，这是？”
“崔姑姑，这孩子身世可怜，我想着留她在我院子里当个洒扫丫鬟，不知可否合适？”沈衿月面色柔和，望着那孩子的眸中透着几分怜悯。
崔姑姑笑道:“这都是小事，五姑娘自个儿拿主意就好。”
……
蔺府前厅坐北朝南，两侧抄手游廊，廊下碧水盘桓如镜。偶有树影婆娑，依着明晃的灯火荡漾在冰雪半化的水池的倒影中。
雕栏玉槛，古铜香炉。
一架黄花梨镂空螭龙纹屏风将室内横开，黑漆描金四方桌上摆放着一整套青瓷莲纹白玉盏。
正堂中央悬挂着金丝楠木匾额，上方“嘉言懿行”四个字是圣上亲赐的御宝。
“老太君，五姑娘来了。”崔姑姑笑盈盈从门口进来，顺口还解释一声，“本来五姑娘和二公子一道回来，但二公子临时有公事，所以就不来和老太君请安了。”
老太君今日一袭墨绿牡丹纹翠梧锦衣，转动着手中的紫檀佛珠，面色庄重却也流露出难得的欢喜神色。
她闻言亦是点头道：“好，淮之重公事是好事。”
老太君又瞧着门口少女身着月华云天水漾裙款款而来，眼角眉梢愈发添了几分喜色。
“笙姐儿，快来见过你三姐姐。”
沈衿月先向老太君请过安，才偏过头看向屋内的其他人。
她抬眸便见一女子她容颜清丽，杏眸含笑，发髻梳着妇人的低垂鬓发，头戴宝蓝色玉石珠冠，旁边斜插镶嵌碧玉的鎏金步摇，典雅又不失端庄。
想必这位便是已经嫁给抚州司马裴昱安的蔺家三姑娘蔺云蓁。
这裴昱安除了是抚州司马，还是四大世家之一裴家长子，年纪轻轻就声名显赫，十七岁便高中状元，圣上欣赏其才华，亲赐封号“沛安君”。
沈衿月敛衽，微屈膝，两手相和拢放于胸前。
“三姐姐好。”
“这便是郑姨母的女儿啊，和郑姨母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生的标致极了，比那京城双姝亦是不遑多让的。”蔺云蓁凝眸望来，似是惊喜般夸赞她。
沈衿月眉目温和，谦逊回道：“三姐姐过誉了，妹妹愧不敢当。”
“我看呐，五妹妹如此貌美，怕是以后提亲的人要踏破门槛咯。”蔺云蓁捂嘴轻笑，语气促狭几分。
沈衿月垂首，一副羞涩模样：“三姐姐莫要打趣我了。”
一旁的四姑娘蔺兰薇见状，樱唇含笑：“三姐说得在理，不过咱们五妹还小，这婚事啊，不着急。”
这时，蔺云蓁忽然像想起什么，打趣道：“听闻五妹近日在跟随虞桑女夫子学习琴棋书画，可有什么心得？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我们姐妹长长见识。”
“妹妹才疏学浅，又开蒙晚，自然是要下些功夫才能不辜负老太君的厚爱。”沈衿月浅笑。
“要我说，老太君还是最疼五妹的，连那被圣上赞誉的女夫子都被请回家特意教导五妹妹。”蔺兰薇嘴角噙着笑意，但话语中的别样情绪却还是暴露了她的酸意。
蔺云蓁轻瞥了她一眼，眉眼微弯，悠然道：“五妹妹从前受了许多苦，老太君偏爱五妹也是情理之中。”
老太君察觉到三姐妹之间若有若无的暗流涌动，于是淡淡打断她们，道：“好了，这时刻，都留下来先用膳吧。”
三姐妹异口同声，恭敬回答：“是。”
女史很快将席面布置好，老太君先入席，随后三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依次落座。
老太君转动着佛珠，似随口问道：“蓁姐儿，姑爷今日还过来吗？”
提起她的丈夫，蔺云蓁虽然面色如依旧常，但笑容到底还是有些勉强。
“老太君不必等他，想必是事务繁忙。”
老太君心如明镜，但到底是自己的孙女，没有戳穿，只是朝她道：“待会儿让安若将你曾经的院子收拾收拾，今日便在此住下吧。”
“多谢老太君。”
老太君瞅了崔姑姑一眼，崔姑姑会意，开口解释道:“大夫人在礼佛，便不来了。”
老太君冷哼一声:“随她去吧。”
见人都齐了，于是老太君凛声道：“既如此，那便开席吧。”
席间老太君未曾发话，所以一顿饭下来无人敢随意开口，倒是比方才轻松不少。
用膳结束，因着老太君困倦了，于是三姐妹都未久留。
夜色朦胧，闲云掩月。
游廊之间一盏盏明灯照着来路，灯火相映，流溢着一层朦胧的温煦金辉。
阿春扶着沈衿月在廊庑下缓步走着，忽然听到后方传来柔美婉转的呼唤声。
“五妹妹留步。”
主仆二人同时停下脚步，回头。
却见一长相甜美的女子身着茜红色绫鸾裳，粉唇漾笑，朝她缓步走来，身后亦跟着一名女史小心搀扶着她。
沈衿月先反映过来，唤道：“四姐姐。”
蔺兰薇朝她微微一笑：“五妹妹不介意同我走一段吧？”
“自然。”
两人并排走着，两名女史跟在身后。
安静几秒后，蔺兰薇先出声，故作平常提起：“不知五妹妹对我们这三姐了解多少？”
沈衿月秀眉微扬，语调清浅：“妹妹不过第一次见三姐姐，谈不上了解。”
蔺兰薇似是恍然，唇角挽起云淡风轻的笑容：“那想必五妹妹是不知道三姐姐此番回门的用意了。”
沈衿月故作惊讶：“难道三姐姐不是回来看望老太君的吗？”
“看望老太君是一回事，但是心有盘算又是另一回事。”蔺兰薇说到后一半，嗓音降低了几分，神情神秘兮兮。
“四姐姐这话妹妹就不明白了。”
蔺兰薇惋惜叹道：“咱们这位三姐夫，想必五妹妹还未见过，必然是不知道这三姐与三姐夫感情其实并不和睦。”
“夫妻之间偶有磕绊也属正常。”沈衿月神色微敛，似乎不以为然。
“妹妹不知，这三姐夫曾经有一房宠妾，极为宠爱，三姐这等心高气傲之人又岂会容忍？所以趁着三姐夫不在，将那爱妾活活打死，从此，三姐夫与三姐隔阂难消，直到……
三姐为了缓和关系，找了一位和那位爱妾长相八分相似的女子，献给了三姐夫。”
沈衿月点头：“原来如此。”
蔺兰薇见她面色依旧平静，于是又继续道：“但最近，那位小妾怀孕了，其风头甚至更胜过从前的那位，三姐这次只怕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三姐的处境可谓是骑虎难下了。”
“所以这次三姐打算在本家选一个适龄女子，嫁给三姐夫做侧房，最好能生个一男半女，让三姐在夫家站稳脚跟，五妹妹不妨猜猜，三姐选中了哪个？”
沈衿月茫然啊了一声，思虑几瞬，随后摇头：“妹妹在蔺府日子不长，本家的姐妹们未曾相熟，妹妹实在猜不到。”
蔺兰薇倒也没绕弯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是四堂叔的独女蔺馨儿，此事老太君也应允了，只是可怜了四堂叔，本就身患残疾，唯一的女儿还要被拉去做妾室，真真是惨啊。”
蔺兰薇想说的话说完了，于是她轻笑两声：“瞧，光顾着和五妹妹闲聊了，忘了姨娘还等着我呢，我就先告辞了。”
沈衿月也没有挽留，柔声道：“四姐姐慢走。”
等蔺兰薇走后，阿春似是不解，询问道：“姑娘，这四姑娘是什么意思啊？”
沈衿月眸光流动，似单纯般回她：“可能是闲着无聊找我聊天罢了。”
夜晚，静悄悄。月亮从窗桕中投下斑斑点点的月华。
阿春将水荷藕色的帐幔慢慢拉下，随后放缓了脚步，轻声退了出去。
夜暗得深沉，那窗外的梧桐枝桠高高低低，在浅风中摇曳，借着微弱的月光于地面暗影交错。
黑暗中，窗户被风吹开了一角。
“姑娘。”一道细微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原本应是熟睡的少女突然睁开了眼。
床帐边映下一道被拉长的黑色影子，光影虚幻。
“少爷说让您放心，梨醉轩一切安好，那个小乞丐也被送回了乞丐窝。”
沈衿月坐起身，拉开床帐一角，望向来人的眼神眼眸倏尔清凌几分：“青黛，你让阿昭去查查蔺家三姑娘蔺云蓁和她的丈夫。”
青黛没有多问，点头应下：“是。”
“姑娘，少爷还让您小心蔺淮，此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沈衿月眸色微沉，掩下眼中的一丝冷意：“我知道，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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