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木

　　早间，太阳刚刚翻起白肚鱼，老太太摸了摸躺在床上的小家伙的头，终于松了口气，嘱咐了自家儿媳两句，拿了几个刚烙好的饼子放在篮子里，又想了想，下了决心般从柜子顶的盒子里翻出一个银质的手镯。
　　“妈……”
　　“闭上你的嘴！这事儿要是让草儿知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儿媳想起昨夜出门赌钱，到现在还没回来的丈夫，吓得缩了缩脖子。
　　老太太一哼，打着颤扶着拐杖出了门。

　　“三姑娘，三姑娘…”
　　老太太敲了木门许久，迟迟无人应答，心下生疑。
　　昨夜就听她那个半夜准备出门“干事业”的逆子说三姑娘骑着马回来了。平时这个点，三姑娘应是早起了床，若是要采药，也是等太阳露头的事……
　　那逆子应是眼花……
　　“哐！”巨大的木板碰撞的声响在老太太耳边炸响。
　　卫逸春一夜噩梦，还没睡个囫囵觉就被敲门声叫醒，此时全身煞气，顶着一头蓬乱的茅草就去开门。
　　没想气头上力度没控制好，门响的瞬间才后知后觉气力过了，这木门应是不碎也要断半截，一抬眼就看见一团什么东西提着个篮子在原地蹦了起来。
　　“哎哟哟，我的心肝哟，姑…姑娘你这是要吓死老身啊。”
　　一团东西颤着手抚着胸口，抬起里三层外三层的眼皮，瞪着个几乎看不见的眼睛瞧她。
　　是个婆婆。卫逸春冷着脸在心里下定论，顺着婆婆的目光看见一旁断成两半倒在地上的木门，拉了拉嘴角，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乌三娘，不在家。”她斟酌道。
　　“你是说三姑娘吧？你是她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吧？哈哈哈哎哟哟，真是精神，这一巴掌就给门扇成两半了……”
　　老婆婆的身子佝偻着，竟比她还矮上一些，笑起来皱纹堆叠着，远远看上去真是团球。
　　对方摆着手，完全没在意她这个陌生的面孔，倒是十分热情，讲着话顺道就推着饼子和东西交给了她，然后晃晃悠悠出了院门。
　　看见婆婆刚刚还颤巍巍一步三拐，一出门瞬间就没了踪影，卫逸春愣在原地，想打开篮子看看，又想起婆婆说这是给乌三娘治好自己孙子的谢礼，便没有动。
　　话说这人跑哪里去了？奔波忙碌这许久，也不休整一下就没了踪影。
　　卫逸春洗漱了一下，勉强忍过了遍地的灰尘和在耳边奏乐的老鼠，一转眼看见正房桌上放着的匕首和一袋金子，眉头一皱。
　　她走到前院，又见树下石桌上放着的一张地图和底下垫着的便条，一张小脸上的冷意更甚。
　　事迫离家，招待不周，诸多事宜，还望代理。
　　另，米面吃食，器物折损，无需忧之；若有赠礼，拒金银细软。
　　乌三娘
　　瑔銘三年四月十一

　　卫逸春愣愣地坐在石凳上。
　　走了。
　　就这么走了？
　　放着一屋子老鼠跳蚤，和…和她一个小毛孩…
　　那门，怎么办？没了门，半夜老鼠怕是呼朋唤友开宴席。
　　而且现在有个更严重的问题……卫逸春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她想起信上的话，便厚着脸皮打开了篮子。
　　这饼总不能还留给那个出门的，想来对方也不想这些粮食白白进了耗子嘴里，自己就勉为其难帮她解决了吧。
　　卫逸春嚼着饼子，看见一个闪闪发光的玩意儿藏在篮子边上，一摸，是个银镯。
　　难怪那团婆婆出门就没了踪影……
　　卫逸春盯着手边的镯子，趴在桌上深吸一口气，一股子灰尘就顺着鼻腔涌进冒火的心口，弄得她想抬手把那桌子劈了。
　　看着乱七八糟的院子和偏房，想起桌上的匕首，金子和地图，她拿起这些东西抬脚就出门，头也不打算回，却被两个黄口小儿拦在门口。
　　两人送来了一盘子荷叶包的点心，怯怯地感谢三姑娘帮他们做风筝。卫逸春刚收了东西，还没检查那点心里有没有混点金银粒子，一个提着狼牙棒的大汉就带着一帮人进了院子，弄得她心底一阵狂跳。
　　大汉来感谢三姑娘那日救命之恩，顺道送来一条虎皮和一把剑，卫逸春为难半晌，终是在对方人多势众的威压下收了东西，抖着手送了客。
　　还没喘口气，又有人上了门，这一整天拜访的的，有村民，有达官显贵，有阿猫阿狗，甚至还有些卫逸春难以判断的玩意儿，譬如夕阳西下时，院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身着黑袍，浑身鬼气的东西，把她吓得半死。
　　二人牛头不对马嘴地交流了一阵，那东西放下一颗黑色的珠子就消失了。
　　第二日，前一天种种经历，卫逸春虽不买账，心中有怒火却的确也有了些别的东西。
　　尖叫着离开的小人被捂住了嘴巴，委屈巴巴地消散了。
　　她从不为左右动摇的情感困扰，思考片刻，想起对方的救命之恩，加之面对外界未知的惶恐终究是难以抵消，还是决定留下。
　　她擦干净院子里的桌子，留下上门感谢的木匠修理断成两半的木门，在对方满脸疑问蹲在地上和那两半残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回身看向那个如同深水猛兽般的偏房，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当报恩了。
　　拿起扫把一转，本应对屋主人叠加起来的怨愤却在不知不觉间层层弥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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