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舟

　　他于是对着一群人吼：“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傻站着干嘛，不知道把给我她拉开吗？”

　　一群人赶忙涌上来，七手八脚地想将林桃拉开。

　　“一群废物！松口，松口！”

　　小四从地上起来，拼命挡着他们，朝着林桃吼：“小姐，快走啊！”

　　林桃却像没听见，仍然咬着他。

　　“林桃。”直到门口传来林父有些愠怒的声音，她才恍然松了口，忙跌跌撞撞跑过去，“爹爹，他，他说我是傻子，我不是。”

　　另一个人抱过自己的儿子，撩起袖子，把林桃咬出的牙印给林父看。

　　小姑娘不知怎么了，牙劲儿很大，隔着衣物，都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牙印。

　　“林大人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不仅傻，还是个怪物。林大人，你总得给我一个交待，不然，升迁的事情，免谈。哼！”这人带着儿子，生气地拂袖而去。

　　“爹爹，我，我不是……”林桃想解释。

　　林父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赔着笑跟在那人的后头走了，嘴里说着道歉的话。

　　林桃有些害怕他那个眼神，想追出去，却被小四拉住了，他说：“小姐，别去。”

　　林桃看不懂那一眼的含义，但小四作为下人，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要有的。那一眼里包含的分明是失望与怒气。她不能去。

　　林桃摇摇头，小孩语气认真，拉开他的手，说：“我得向爹爹解释，不然他会生气的。你先回去吧，待会我叫他们给你送药来，今天，谢谢小四帮我。”

　　“小姐！”小四再次伸手，却抓了个空，她已经跑远了，他想迈步却惊觉自己的身份，若是再跟去，必还会叫人看轻小姐，刚刚就已经是逾距了。

　　他思绪百转千回，最后只是默默收拾了一下地上的东西，有些自责，他不该来的。不过老爷一向很疼爱小姐，应该不会有事的。

　　小孩子不懂大人世界里的弯弯绕绕和阿谀奉承，没什么复杂的心思，只想让自己在意的人也能在意自己。

　　林父叹了口气，不欲多言。

　　其实对林桃，他总有种很矛盾的感觉，他是真心对女儿好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他承认，他是有些埋怨的。

　　他也不需要她很聪明，和常人一样便好了。

　　那些大夫总说几年几年，到底还要几年呢？或者也只是句客套话，不然，这些谣言又是哪里来的呢。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没有人愿意生来如此。

　　“夭夭，回去吧。为父还有事，就先不陪你了，改天再过来。”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爹爹？”林桃愣愣抬脚，却又缩回来。爹爹还是生气了吗？都怪我太笨了，总做不好。她强忍着眼泪，捏着小拳头，又去找林华。

　　他们都是乱说的，哥哥一定不会信的。

　　“哥哥。”林桃来到灼华院，林华正在和好友聊天，闻言朝她看去，以为她是想吃桂花糕了，于是说：“怎么了？糕点吃完了？我下次出门再去给你买。”

　　“不是的，哥哥。”林桃有些固执地想得到回应，“哥哥，我不是怪物。”

　　林华一直和好友在这里，压根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有点莫名其妙，语气极其敷衍，“夭夭自然不是，谁说的？下次哥哥替你打回来就是了。好了，先回去玩儿，哥哥还有事。”

　　“好，哥哥再见。”林桃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一丝不耐烦，还高兴地以为他听进去了，乖乖回去。路上经过林父的院子，看见他们正在打小四，连忙走进去把他护在身后，说：“爹爹，这是在做什么？”

　　“他以下犯上，打了别家的公子，难道不该罚？”林父说得义正言辞。

　　“不是的，爹爹，我说过了，是我咬的，他没做什么。”林桃又往他那边挪了挪，想把他挡住。

　　“小姐忘记了吗？”小四有些虚弱，把她推到一边，继续说：“是我的小鱼被踩死了，对公子怀恨在心，才胆大包天去打了他们。小姐不必帮我脱罪。回去吧。”接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的到的声音说：“小姐不必自责，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快些回去。”

　　他能感觉到，老爷很生气。打骂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但是小姐不可以。

　　“夭夭，他都已经承认了，你不要再争。来人，送小姐回去。”林父的语气不容反驳。

　　“爹爹！不是他做的！”林桃着急地说。

　　两个丫鬟把她半拉着回去。

　　小四松了一口气，走了就好。

　　“小姐还是安分些吧，老爷今日心情可不大好。”两个丫鬟跟在林桃后面，防止她跑回去。

　　林桃心不在焉，路经一个池塘时，没注意路，加之昨日下过雨，路上本来就很滑，所以她直接就掉了下去。

　　“来人哪！小姐落水了！”两个丫鬟没来得及抓住她，也不会水，连忙跑回去叫人。

　　好冷啊，我是要死了吗，真好，好想见娘亲啊。可是爹爹他们，会伤心的吧……我果然很笨，连走路都能摔。

　　视线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有一股大力在拉扯自己，很疼，然后她飘飘忽忽地，像是在半空中，她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被捞上去，眼前一黑。

　　林桃和床上的人一同醒过来，“夭夭，你醒了。”

　　温馨可爱的女孩儿房内，林父坐在床旁，一手理了下林桃额前的碎发，眼中流露出真实的关切与焦急，“都是爹的不是，不应该让她们把你带回去，现在还难受吗？”

　　身旁站着两个少年身形的人，林华小声嘀咕：“你就该好好处罚那两个丫鬟。”林父瞥他一眼，“那夭夭到你那里去，你把她推回去做什么？”

　　林华自知理亏，撇撇嘴，不再回答。

　　“我好多了，爹爹，咳咳。”女孩轻软的嗓音带着些虚弱的哑，“爹爹和哥哥们先出去吧，我有些困。”

　　林桃作为魂魄飘在空中，看着这个自己说着话，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父给她掖了下被角，带着两个人出去，轻轻阖上门。

　　“好好好，夭夭好好休息，爹爹改天再来看你。”说着看向两个少年，“你们也都出去，别打扰妹妹休息。”

　　林父给她掖了下被角，带着两个人出去，轻轻阖上门。

　　林桃想跟着他们出去，飘到一半却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再飘不出半步。只能待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呆呆的叫：“爹爹，哥哥，叶哥哥……，你们等等啊。”

　　床上的女孩儿飞快的起来，坐到梳妆台前，哪里还有之前半分虚弱的样子。

　　她对着铜镜摸上自己的脸，嘴角咧开一个乖巧的弧度，“真美呀，家世好，长得好，只是可惜了，是个傻子。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你还在这，你看着好了，我会过的比你更好。”

　　铜镜里，女孩肤色白皙，吹弹可破，还稍显稚嫩的脸上满是水灵可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恶毒至极。

　　林桃其实听不大懂她在说什么，她只是知道这个人占了自己的身体，伸出透明的双手徒劳地推着她，想把她推出去，却只穿过她碰到空气，“你走开，走开！”

　　她沉浸在他们都看不见自己的悲伤中，没人能听见她的话，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固执又徒劳着重复。

　　*

　　这个“林桃”很聪明，一步步改变自己的形象，众人在某天突然惊觉小姐好像已经不傻了，还特别聪明，大家都在为他们高兴。

　　因为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妹妹或是女儿一辈子都是个傻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好像没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他们依旧是其乐融融，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只是每一次，总有一个凡人看不见的，透明的身影跟在他们身旁。

　　*
　　“爹爹，你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会写了，这一句我也会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少女拿着宣纸给林父看，往日的呆愣木讷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活泼开朗。

　　“是吗？来，给爹爹看看，夭夭真聪明，看以后谁敢笑话我们夭夭。”林父接过，看着上面的娟秀字迹，摸着胡子欣慰地笑。

　　“爹爹，我才是夭夭！看看我呀，你看看我呀，我也可以的，你看看呀，我也会了的。”林桃跟在他们身边，去抓林父的袖子，嗓音微颤，无助地喊。却没有人听得见。

　　……

　　“妹妹，瞧，哥哥给你买的桂花糕你最喜欢的。庆祝你大病初愈。”林华拎着一包糕点来看‘林桃’。

　　“哥哥，我现在不喜欢了。”‘林桃’心想：傻子喜欢的东西我才不会喜欢。

　　“啊？那妹妹想吃什么？哥哥现在就去给你买。”林华忙放下桂花糕，作势就要往外走。

　　“嗯……桂花糕太甜了，腻得慌。我想吃雪花酥，不甜的那种。不过哥哥现在就别去了吧，太麻烦了。”‘林桃’拉住他。

　　“好，妹妹长大了，还知道心疼哥哥了。”林华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

　　这边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哥哥，不是的，我喜欢的，很喜欢很喜欢。那是哥哥第一次带给我的糕点，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啊，哥哥。

　　林桃不再飘在空中，而是蹲在桌子旁，双手抱着膝盖，脑袋埋在手臂里，像只受伤的小兽，迷茫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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