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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头上顶了一团毛球，轻飘飘毛茸茸，路行有些呆怔，而后又觉得这样也好。
如此，他便无需紧张自己抱的话会冒犯到对方了。纵然年纪不大，却也颇有君子之风的少年耳尖微红，托着头顶的毛团淌过水沟。
待行至对面，路行只觉发丝被轻轻揪了两下。
应该是在提醒他放下兔子。
路行看了一眼前方先前他们来的另一头石子路，而此刻，面前是一段泥泞的草地，他低低说了句：“会脏爪爪。”
话落，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路途太远，怕你辛苦……啊、不是，我可以继续带你走的。”
揪着她发丝的爪子松了松，乔阮也看到了前面的那段路，有些犹豫。
“若你同意，可以扯一下我的头发，”路行抿抿唇，“若不同意、”
他话音刚落，头发就被扯了扯。
乔阮伸出毛爪在他头顶拍拍，示意他继续驮着自己前行。
脏爪爪啊，她可不想。
路行唇角翘了一下，而后抱着自己的小布包，顶着小兔子，步伐沉稳而迅速地往不渡舟行去，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
“我们先找处客栈歇一晚？”路行低头小声询问。
进入不渡舟后，乔阮就被他抱到了怀里。其实他自己是无所谓的，自家族覆灭后，他都是随便找个能遮雨的地方将就着睡。
乔阮揪了揪他的头发，表示可以，同时问系统：“惩戒还有多久？”
系统：“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乔阮在心底换算了一下。
路行带着她入了城。
不渡舟与牧云城比起来更为热闹繁华，街道上人头攒动，两旁有着无数小摊贩。而摊子上的一些东西，也从凡俗之物变成了唯有修者才能够使用的法器、符箓之类。
路行沿街行了一段路，找了间客栈走进去，里面三三两两聚着些人，或站或坐地聚集在大堂中。其中有一行人身着相同款式的道袍，前襟绘制着同样的纹路。
仅一眼，他就认出这是知春宗的弟子。那些人出现在此处也不奇怪，不渡舟离知春宗已经不远了。
乔阮也在用一双红色的眸子打量着大堂，视线同样落在了知春宗的那些弟子身上，她认出了那名模样俏丽的女子，正是之前在牧云城见过的那位。只是没料想他们竟也会出现此处，且也是一副刚到这里的样子——许是中途还去了其他地方，否则，先不提对方可能用法器飞行或是御剑而自己和路行是步行，原来修真者也需要停下来休息的吗。
修真者五感敏锐，似乎察觉到了旁人的窥视，那女子侧身朝他们这边望来，路行第一时间别开了脸。然女子目不斜视，视线径直落到了他怀里的兔子上。
“好可爱的小兽，”女子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响起，随着她走近，淡淡的香气飘荡过来，“这是你的宠物？”
路行摇了摇头，“不是。”
乔阮不是他的宠物，是他的……恩人，亦是朋友。
女子闻言眸光亮了亮，“那它卖吗？我用灵石同你买。”她观这兔子的气息并非灵宠，用灵石购买已算极为奢侈了。
路行抿唇，下意识就想抱紧自己怀里的兔子，可在动作的前一秒想到这是乔阮，遂收回了指尖，“不卖。”
女子顿了下，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她愿意用灵石买一只普通兔子，换作旁人定然欣喜若狂的答应了，不由蹙眉，“你还没听我说要用多少灵石买呢，一块上品灵石，卖不卖？”
修真界中，一下品灵石等于十块中品灵石，十中品灵石又等于一百块上品灵石。
一块上品灵石，都够买一件赤级中品的小法器了。
与她随行的一名男子站出，他气质看起来倒是温和，对路行歉然一笑，“这位小兄弟既不想割爱于你，黎师妹就莫要再问了。”
黎雪‘哦’了一声，“那大师兄能给我买吗？”不能割爱给她，那就割爱给大师兄吧。
“噗，好了，小雪师妹就莫要为难谌师兄了。”队伍中又一人说道。
施尘湛笑得有些无奈，深知自己这师妹的性子，于是解释：“那小兽想来是那小兄弟心爱之物，师尊教导过，君子不夺人所爱，师妹可还记得？”
黎雪登时住了嘴，少顷，她嘟嘟囔囔了一句：“可我也不是君子啊。”
“不卖的话……”
黎雪似想到什么，又转头去看路行，“那能摸摸吗？”
路行听到有人说和，心底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在闻见那句‘心爱之物’时手抖了一下，险些没站稳。接着又听那姑娘问能不能摸，这若是寻常小兽的话，他自是可以让对方摸，可现在在他怀里的是人——妖修，路行做不了主。
正在这时，一只小爪子从他怀中探了出去。
毛茸茸的爪子中间是粉色的肉垫，看着软乎乎的。
黎雪眼睛顿时就发直了。
偏那小爪爪还在她跟前晃了晃，似在催促她快点去摸。
“嗷～”黎雪瞬间两眼放星地扑了过去。
路行见状后退了两步。
“说好要给我摸的，”黎雪大步上前，手一下就握住了那只软软的毛爪子，“好软——”
乔阮盯着她摸自己的手，眼神有些飘忽。
这个小姑娘，跟她妹妹很像。她妹妹也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尤其钟爱小兔子，看见就走不动道。
有一次，乔阮带着弟弟妹妹们去逛夜市，乔柔蹲在一个卖宠物小鸡小鸭的摊贩前半天不动，勾着她的衣摆，“姐姐能给我买一个吗？”
在黎雪说出那句‘那大师兄能给我买吗’的时候，乔阮仿佛看见了乔柔的影子。
*
“我能抱抱它吗？”黎雪的声音再次将乔阮拉回现实。
路行有些迟疑。
乔阮也回过神来，抱就算了吧。
人兔授受不亲。
经历过末世后，乔阮已经很难同人产生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了。她会接受路行抱着，还是因为对方知晓她的身份。
毛爪子往回收了收，黎雪察觉到了，即刻大喊：“不抱不抱！”
乔阮收到一半的爪子被她紧紧握住。
施尘湛望着这一幕哑然，嘴角带了点笑意，那张温润的面庞显得愈发柔和。这时，一名弟子走上前，“大师兄，那好像是路行。”
“嗯？”施尘湛先是反应了一下路行是谁，而后再度将视线投过去。
路行。
当初师尊曾去过牧云城，道牧云城中有一天赋极高的少年，可收为亲传弟子。
不过此次他们前往牧云城，也听说了牧云路家的事，不承想会在这里遇见对方。
同路行之前想的一样，若对方灵根仍在，即便没有牧云路家这层身份，他也是可以破格入掌门门下的。
可惜，施尘湛看向路行毫无灵力波动的身形，那瘦削的肩膀历经波折却依然挺直，仿佛无坚不摧，心性也是极为难得的。这样的人，修行之路定然比心志不坚者更容易悟道。
路行虽然修为被废，但对其他人的目光还是有几分敏锐的，侧目便同施尘湛看来的视线相对。
施尘湛被他察觉自己在看对方，亦不尴尬，礼貌同他微微颔首。
路行滞了下，亦点了点头回应。
施尘湛态度十分友好，见状上前几步，与正在摸兔子摸得乐不思蜀的黎雪并肩，“路道友这是要去哪？”
路行眼睫颤了颤，还是答道：“知春宗。”
施尘湛似诧异了瞬，很快又恢复从容的神情，“好。”
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抬手，隔着袖袍将黎雪拉回了另一边，仿佛过来只是为了把人带回去。
这时，在旁等候多时的店小二上前，“客官请问要点什么？”
路行还未说话，就感觉到手臂被一只毛爪不动声色地戳了戳。
路行没动，乔阮又戳了戳他，点菜点菜！
但路行并没有接收到她的想法，而是对店小二道：“要……一间上房。”
白戳了的乔阮：“……”
路行取出几块碎银子递去，店小二眉开眼笑地带着他们朝楼上走，很快来到了一间房门前，“客官要是有事就唤小的。”
“多谢。”路行带着乔阮进门。
没点上东西的乔阮被他放到了床榻上，四爪摊平着尤在叹气。
还要饿一个小时才能自己点菜。
思及此，她不由纳闷，路行难道不饿吗？赶了那么久路。
乔阮想罢，撩起眸子望去。
却见路行不知何时又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她齐平，“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现在的乔阮并不能回答他这些，路行说完就准备离开房间。他刚走出两步，一只雪白的毛团从斜刺里一窜，跃到了路行跟前，挡住他的去路。
路行：“怎么了？”
乔阮比他还疑惑。
你出去做什么？
兴许是她眼中的疑惑实在太过浓厚，路行看懂了，他摸了摸鼻子，“我去门外守着。”
因为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人一兔，单独给兔子要一间房未免太过奇怪。何况他没有钱，又怎么能心安理得花用对方的银钱，至于住在同一间屋子这个安排不在路行的思考范围内，理应守在门口才是。
这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且他早已习惯了忍饥挨饿。
路行话落，准备绕开乔阮继续朝房门走去。
这次同样是刚走出两步，路行便觉衣袍处传来一股拉力。他低头一看，小兔子叼着他的衣角，四只脚爪都微微张开了，正用力蹬着地面，俨然是要将他留下。
乔阮还从来没有见过路行这么傻的，有房间不住，要去门口蹲着。
曾经连大通铺都睡过的乔阮岂会在意与他共住一间。
一人一兔僵持了片刻，路行蹲下去，“别咬，脏。”
乔阮确定他不会在出去之后，慢慢松开了三瓣嘴，转而用后爪刨了刨路行被她踩住的衣摆，表情十分嫌弃。
但路行并不能从那张毛脸上看出嫌弃的表情，反而是被乔阮的动作弄得心头一软，有点想笑。与此同时，像是有一股热流涌入心间，又汇入四肢百骸，令他整个人都有种温暖的感觉。
房间里的那张方桌上似乎摆了一碟小点心——刚刚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乔阮瞥见了，她往后退了几步，身体面向桌子，准备借力蹬到桌上去看看。
她可不想再饿一小时才能吃东西。
路行没再离开房间，他低头观察着乔阮的举动，小毛团鼻头一耸一耸，似乎盯上了桌上放着的东西，他一怔，“你想吃桌上的点心？”
刚打算往桌上跳的乔阮动作微凝，转过脑袋点了点。
路行蹲下去，“需要我抱你吗？”
乔阮毫不犹豫直立而起，冲他伸出了两只爪垫。
路行再次看到了那粉色的软垫，指尖蜷了下，隔着袖子小心地把小兔子抱到桌子上。
刚落到桌上的乔阮就迫不及待地朝那一碟子糕点扑去，因着是动物身，她对着糕点就是一阵风卷残云。
路行有些羞窘地道：“你饿了吗？”他竟然忘了，赶了那么久的路，对方肯定饿肚子了。
只是他见乔阮很快就把一碟子糕点吃完，有点犹豫，还要不要去叫店小二给他们上些吃食来。
乔阮拍拍碟子。
饿！
路行分析她的意图，“还没吃够？”
乔阮继续拍拍，而后迅速点了一下兔头。
路行很快便去楼下要了吃食回来，乔阮这次没在风卷残云，而是非常懂礼貌地分了一半给路行，一起吃。
及至吃完东西，乔阮整只兔又变得软趴趴的，趴在桌上摊饼饼。
“这里凉，我抱你回榻上？”路行征询她的意见。
乔阮无所谓地晃动两下爪子。
路行遂从善如流的上前，把小兔子抱到榻上，而自己则是坐回了桌前，没再往榻上看一眼。
乔阮独自在榻上瘫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兔脑袋一点一点，她险些睡过去。直到毛下巴磕到床沿，乔阮才猛然惊醒，“统！报！”
系统半天没吱声。
这个笨蛋，乔阮扯了下唇角，“系统，报数！”
系统：“……提醒宿主，系统能捕捉到您的意识。”
乔阮：“这不废话吗？”要是不能捕捉到她的意识，又怎么能在识海中对话。
系统：“你刚刚说系统笨蛋。”
乔阮‘哦’了一声，话音里透出无所谓的态度，那又怎么样。
系统再次沉寂，可能是有点自闭了吧，乔阮猜测，“你先报个数。”怎么这一个小时这么长，她还没有变回去。
下一瞬，系统道：“半个时辰。”
虽然他还是用着那副无机质的电子音，但乔阮总觉得幽幽的。然她现在完全顾不上这些，系统的答案让她震惊，“你说什么？”
为什么还是一个小时？
乔阮懵了，刚刚他们进客栈是一个小时。现在她不仅吃了一顿，还浅浅打了个盹，结果还是一个小时。
时间难道静止了？
系统一板一眼：“惩罚机制还剩半个时辰。”
乔阮：“……”
确定真的有问题之后，她再也坐不住，倏尔窜下地去。
这客栈有问题！
赶了一天路，路行身体其实也快到极限了，正打算趴在桌上睡一会，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轻盈的落地声，他转头。
“你要去哪？”
乔阮已经窜到了门边。
路行急忙走过去。
乔阮拍拍门，她要离开这里。
路行：“你想出去？”
他虽然不明白乔阮要做什么，却也还是第一时间跟上了对方。
“我抱你出去。”路行道。
刚才他们进门的时候就是抱着的，在其他人看来乔阮也是一只普通的小兽。若是稍微表现得不寻常，恐怕有人会发现乔阮的身份不对。
万一被发现是妖修，后果不堪设想。
*
路行抱着小兔子，顺着对方的指引走到了楼下。
夜色侵袭了外面的街道，大堂中灯火通明，依旧或站或坐着一些人，但这些人的样子，和他们先前进入客栈时一模一样。
路行心下大震，原来这个客栈有古怪，他不仅没发现，还带着乔阮住了进来，路行一时间愧疚又自责。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低声喃喃着。
同一时间，二楼走道上，又走出来一人，正是施尘湛。
对方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路行没时间理会他，抱着怀里的小毛团，抬脚就朝楼下走。
既然进得来，就一定能出去。
施尘湛见他下楼，也跟着从另一边的楼梯走下，两人同时朝客栈的大门行去。
然而，他们走出去后，更加让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
外面的街道，是白天。
在施尘湛和路行齐齐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时，乔阮在脑海中呼唤，“系统，报数！”
系统：“半个时辰。”
乔阮：“……”
乔阮：“请精确到秒。”
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光幕。
【惩戒时间：00：58：33】
【惩戒时间：00：58：32】
确定时间流速正常，乔阮长长呼出口气，她决定在外面蹲到恢复。
这种身处危机四伏的世界，生死亦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特别早已习惯了成为最强者的乔阮。
这时，施尘湛终于开口问了第一句话，他看着路行，目露探究。他倒是不觉得对方有什么问题，只是自己发觉不对出来正好看到路行也出来，所以料想对方可能知道什么，“路道友是发现了什么吗？”
路行不语，唇线抿成了一条直线，低眼看着怀里的兔子。
不是他发现的。
施尘湛：“这个客栈有古怪。”
他的其他师弟师妹们都还在里面，施尘湛深深看一眼路行，转身走回客栈，准备将他们唤醒带出来。
路行则是带着乔阮找了个屋檐蹲下。
乔阮脸贴着他的手，只露出一双眼睛。
紧接着，她就看到时间又停止了。
又停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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