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作者:金桃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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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初春的清晨,不过有些微亮的天色下冷风吹到身上还是能叫人打哆嗦,时怀泽裹着半旧不新的棉衣早早地开始忙上忙下起来,又是给刘老爷子熬药又是做了早饭。

      节俭惯了的时怀泽爷俩从没想过请个仆妇下人来帮忙做些洒扫杂活,凡事亲力亲为,爷俩至今住的也不过就是西市不远处一栋简陋的一进小院,若不是熟悉的人,只怕是想不到时怀泽居然是一家大酒楼的掌柜的。

      说是爷俩,可刘老爷子跟时怀泽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刘老爷子年轻时颇有一手好厨艺,在金锣江边一间酒楼里当大厨,那年金锣江发洪水,把刘老爷子的东家淹没进了汹涌滔天的洪水里,刘老爷子家虽然只是房子被冲没了田地也被淹了家人倒都还侥幸活了下来,但后来刘老爷子喝醉了有次曾对时怀泽说道,还不如让她们就在那场洪水里没了呢,还不至于让她们经历后来的那些苦痛——朝廷赈灾粮迟迟不到,好容易一家子靠着吃树皮挖草根撑到了发赈灾粮的时候,杯水车薪的赈灾粮哪里够千万灾民喝上两口,也不过只是让刘老爷子一家多苟活了两天。

      刘老爷子眼睁睁地看着一家老小一个个接连被饿死,绝望不堪其苦的他实在没了活头,就在他想随着家人一同跳了江去了时,遇见了听说了金锣江边的惨案,带着家丁们前往灾地施粥的时家,时家老爷子见了刘老爷子实在狠不下心,悄悄地将刘老爷子带回了自己家中。

      只是去了时家也没过两年好日子,时任安阳县县令的时怀泽父亲,被污告贪没修整河堤的工部拨款,全家入狱后秋后问斩,那时不过七岁上的时怀泽被母亲交到刘老爷子手上让他带着儿子去投靠自己娘家,但罪臣之子哪怕是舅家也是不敢收留的,好歹时怀泽舅舅多少还有些兄妹手足之情,强压下全家的反对把时怀泽二人收留了下来,对外只说是给儿子新买了个陪读小厮,可刻薄舅母明里暗里的虐待、残酷暴虐的表兄日夜作恶,几度将时怀泽逼入黄泉。

      一次刘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悄悄带着时怀泽逃离了那舅家,一老一小便相依为命至今,感情深厚不是爷孙胜似爷孙。这些年日子略好过些了,但大约是早年流浪时没长期饥一顿饱一顿掏空了身子,这些年刘老爷子的身体越发差劲了,终日同草药为伴却也不见大好。

      瞧着刘老爷子还在熟睡,闲来无事,就着药香时怀泽便拿出一个小算盘开始扣扣搜搜地的算起了账本,只见他越算眉头越紧,到后面才好些,露出了些许笑意。

      “哟,这桂花今年咋这么贵,往年不都是二三钱银子一斤的嘛,今年都快要八钱银子一斤了。”刘老爷子躬着背,身上除了中衣就只披着件厚厚的半旧棉衣,也不知站在时怀泽身后看他打了多久的算盘。

      时怀泽听见声忙起身把账本算盘收了,拉着刘老爷子坐下,埋怨道:“爷爷你醒了咋不说话呀,衣服也不穿好,天气且凉着呢。”盯着刘老爷子把大棉衣穿好,自己赶紧去后厨把早饭端出来放到桌子,先盛了碗呼呼冒着热气的肉糜粥递过去,才说道:“去年秋天雨水多,把桂花都打落大半,之前还听说桂南去年还有洪涝,是以今年桂花尤其贵些。”

      刘老爷子听了沉默了一会,有些唏嘘道:“唉,每逢天灾,倒霉的总是这些靠天吃饭的老百姓。”

      时怀泽看了看刘老爷子没说话,默默地给刘老爷子碗里夹了一些酱菜。

      饭后,天已大亮,远远地就能听到街上的小摊贩们吆喝叫卖的声音,院子里阳光正足,哪怕天气并不算太暖和,但刘老爷子喜欢就着清晨的阳光来杯热茶,此时他正坐在竹椅上被太阳晒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半阖着眼看着时怀泽上上下下的忙活,感叹道:“怎的最近起得这般迟了,往前数个几年我们小摊都支起来好久了。”

      时怀泽笑道:“春困秋乏,睡多些是好事,左右我们现下也不用起早摸黑支摊子卖早点的,睡迟了便迟了罢。”

      刘老爷子也嘿嘿笑了,直道是,日子是好过了,都能睡到天光了才起了。

      算着时辰差不多,时怀泽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过来,嘿嘿笑道:“嗯呐,若还是那时候这会可要忙上天了,早饭都要抽空的时候才能扒拉一口。”

      刘老爷子看见时怀泽手里的药碗,收起了被太阳晒的暖洋洋的懒散样子,腾挪着把身体背了过去,直摆手摇头晃脑拒绝道:“不喝不喝,我身体好得很,干嘛要天天喝这苦得倒胃的药,不喝不喝,你快些拿开去,闻着味道我都难受了。”

      时怀泽呵呵冷笑了一声说道:“昨晚咳到半夜可别以为我现在离得远就听不到了,快喝,我前儿个才找薛大夫开的新药,不苦的。”

      刘老爷子哼哼唧唧墨迹许久,药都快凉了还是没拧过时怀泽才不得已接过药一口喝尽了,满是皱纹的脸被苦得皱成一团抹布,时怀泽看准时机往刘老爷子开口准备嘀咕的时候往他嘴里塞了块麦芽糖,接过喝的一干二净的碗满意地走了,也不管身后刘老爷子嘴里含着糖在叨咕什么。

      待到时怀泽再出现时衣服换成了方便见客的青布棉衣,头发也好好地束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出门忙活去了。一身半旧的棉衣衬得他一张小脸白白净净,也不知是不是脸小的缘故,厚重的棉衣非但没让时怀泽看起来身形臃肿,反倒是让他看起来更为清瘦。

      他边拍着身上的衣服边往外走冲刘老爷子说道:“爷爷,向春楼后院的房子都装修好了,咱们找个时间搬向春楼后头去吧,也省得每天这么来回跑,虽说不远,可也麻烦。”

      “唉呀,再住些日子嘛,在这住了这么些年了,搬走了怪舍不得的。”

      时怀泽无奈,他算是发现了,刘老爷子这年纪越大越像个小孩,任性得很。

      “那行吧,那就先不搬,在这多住几天也行。”任性便任性吧,不是什么大事,时怀泽愿意惯着。

      刘老爷子听了满意地吃着糖嚯嚯笑了两声。出门前刘老爷子对时怀泽说今日不随他一起去向春楼了,说约了隔壁周大爷他们一起打马吊,午饭也在那吃,时怀泽听了没强求,利索地拿出随身的钱袋子塞刘老爷子手里,嘴里说道:“可别给我输光了,里头可有好几两银子呢。”

      刘老爷子有些嫌弃地低声嘀咕:“看给你抠搜的,这说出去谁信你是向春楼老板。”说完摆摆手,让时怀泽赶紧滚出门:“日光都快照顶了,还不麻溜地去开门做生意去。”

      时怀泽听了笑的眉眼弯弯,又补充道若是钱输完了便让周大爷先记账,晚上待他从向春楼回来了再给他,说完便摆摆出门去了。刘老爷子看着时怀泽拉开门栓出去,好一会,估摸着时怀泽走远了才终于没忍住扶着椅子捂着嘴巴咳了个昏天暗地,几欲将嗓子都咳断,最终咳出一口掺着血丝的浓痰,这才得了个喘息的功夫。

      刘老爷子缓了口气,待眼睛清明些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嘴,拿起那个粗糙缝制的钱袋子眯着眼睛看了好久,咧开嘴笑着感叹道:“我家时掌柜的可真是抠啊,身家都这么厚了还用这个我老头子以前给缝的破钱袋子。”

      春日的阳光照到了刘老爷上脸上,他那因为年老而浑浊的眼球也透出了细碎的光。

      刚过初五,通常今日的三里巷里人不会太多,向春楼里也就不算太忙,时怀泽出了门便也没有直接走去向春楼,而是先去巷子口李老爷子那赁了头便宜小驴,骑着那头一看就不太精神的小驴七弯八拐的穿过三里巷走过西市出了西城门,沿着城外的大路越过了几个山头又穿过了三四个村庄,一路晃晃悠悠了三四柱香的功夫来到郊外一座大酒坊坊面前停下,酒坊大门上头挂着个金光灿灿的招牌,上头写着:“时家酒坊”。

      时怀泽开的那座酒坊座落在一座高山下头,不远处有就清澈山涧,仔细听还能听到瀑布般的流水声。去年年底酒坊管事的说酒坊里头不够地方用了需得扩大些,这会子工坊看着像是还在修葺中,不少灰头土脸的工人们或是挑着泥土或是扛着木头在工坊门口进进出出,工坊门口除了成堆修葺用的土块石堆木头,还堆了好几个牛车的麻袋,不远处三五个工人正合力把牛车上的半人高的大缸一个一个小心卸下又一个一个抬进工坊里头,一名胖乎乎的管事样的人忙的满头大汗,又是指挥工人摆放物件又要一个个对着薄子清点货物,场面看起来颇有些乱糟糟的。

      时怀泽牵着驴立在在不远处看了好一会,那工坊的管事回过身来清单东西时一抬眼才注意到时怀泽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小跑过来,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笑着道:“掌柜的怎的过来了,坊里这些天还在修葺,又进了些货还有好些大酒缸,坊里且有些乱呢。”

      “没事,李管事你忙你的,我来找张师傅。”

      “唉,成,张师傅好像在里头看粮食呢,您去库房应该能找着他。”

      仓库里,一名比那李管事更胖的老头正在里头捧着一把米对着日头一点一点检查手里的粮食。

      时怀泽走过去喊道:“张师傅。”

      那张师傅回过头来,看见时怀泽,将米倒回缸里,拍了拍手里的灰冲时怀泽走过来,咧开嘴憨厚地笑着问道:“小掌柜的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这会坊里且乱着呢。”

      “左右大清早的也没什么事,便过来看看这边准备得怎么样,大周粮店这次送过来的米怎么样?”

      那张师傅听了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这次送过来的比上次好太多,可还是往年的陈米,这个拿来酿酒倒也行,但是比起新米酿出来的味道总是次些。”

      其实酿酒大多用陈米,只是向春楼出名的桂花酿要的就是一个口感清香柔和,用陈米酿出的桂花酿总是次些,张师傅因此总对新米酿酒有些执着,最近酒坊里新制的万年青就是因为陈米太多不得已用陈米新制出的酒,这倒是意外之喜。

      时怀泽蹙着眉头想了一会,说道:“嗯,我明白了,这样,我回头去趟城郊,看看能不能直接从那些庄子上买米,那米贵些也麻烦些,但起码能买到新米。”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城郊那些庄子大多是京里那些大人物的庄子,咱们酿酒的米虽说要的不少可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鸡头蒜米的生意,怕是不好打交道,”张师傅有些迟疑。

      “大人物开的庄子也是要挣钱的,只要能花钱就有办法,没事,大不了我跑多几家便是。”

      “那这便只能有由小掌柜您亲自去了,张老头我虽是年纪不小,却空有些酿酒的把式,实在是没用。”张师傅颇有些丧气地说道。

      这张师傅从前便是苏南府一家大酒庄的酿酒师傅,但在为人实在过于老实木讷,在原来的酒庄里不受人待见,后来又知道怎么的得罪了扬州一富户,为保家人平安不得已一大把年纪了带着一家老小躲上京来找份活计养家糊口,巧的是刚一入京便看到向春楼贴出的告示要聘一酿酒师傅,他一家子的行李都没放下张师傅便上岗了。

      时怀泽笑了笑,明明只是二十来岁的少年却像个小老头似的拍了拍张师傅安慰道:“人哪有全能的,张师傅酿出来的酒刘爷爷说可是他平生喝过的最好的。”

      张师傅听完胖胖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嘿嘿笑了笑。

      回程路上时怀泽一路想着买新米的事,骑着驴慢慢悠悠往回走,没注意到前头城门口一阵黄土飞扬的马队正在冲自己飞奔过来,待到他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要赶着小毛驴往路边避让的时候,小毛驴像是被这么大的阵仗吓着了,费力拽了半天都拽不动,眼见着再不闪开就要跟那十来匹高头大马就迎头撞上,情急之下他唯有自己跳下来又将小驴费力一拽,可这时那头驴好像终于反应过来,时怀泽轻轻一拽就动了,倒给时怀泽摔了个实实在在的屁股蹲,但总算是躲开了。

      心神未定的时怀泽坐在地上捂着腰死死拽着毛驴,看着那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只见那边尘土飞扬间,高头大马之上飞舞的衣袂全是清一色的皮毛大氅,不知怎的,那马队一人高声“吁”了一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那马队突然调转了方向又重新冲自己猛冲过来。

      时怀泽看着直直冲自己冲过的马队惊恐不已,试图站起身但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左脚像是崴着了,现下根本使不上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群朝着自己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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