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断

　　场上运动员大汗淋漓，场下的队经理腿都跑断。
　　我的老天奶。

　　程彻满脑子全是“经理”两个字，为这两个字他今天算是跑了十多公里了。

　　A大来观赛的女生们都说今年队经理换了一个极帅的帅哥，有一部分的人都是因此过来的，另一部分是因为周辙。
　　但是这位极帅的经理，今天却是硬生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运动量超标。

　　十多米高的大会场，就算上方开了大玻璃窗，也是热得让人呼吸不过来。
　　程彻好不容易有了个空当坐下来歇会儿，阴沉的天空突然划开一道口子，阳光泄下来，从玻璃窗那里倾倒在程彻的头顶。

　　太阳的热度直直地传到程彻的座位上，给他后脖子热出一层汗来。
　　他不愿意脱身上的外套，这板凳的脚又是和地皮连在一块儿的，坐下休息和热天晒太阳，他只能选一个。
　　那他选择坐下休息。他这腿真他妈是要废了。

　　他在这边晒着太阳热，周辙那边跑来跑去也是热。
　　程彻有了空隙坐下来，他才注意到在赛场上跑的周辙。
　　和周辙一个星期乱下来，程彻对他的一个感觉就是，人贱，人脉广，人际好，不缺什么，大概率家里还有点小钱。

　　这样的人，为什么非得来惹他？嫌他还不够惨吗？
　　太贱了。程彻啧啧称奇。

　　要和两个大学队战，将近三个小时的比赛，把队里的球员个个都累到几乎脱水。
　　程彻按老师的指示默默地忙着准备些盐水啥的，没注意到周辙下了场之后就不见了。

　　那老师只说周辙有事急着先走了，也没参加篮球队的庆功宴。
　　程彻心里想着，求之不得，他真的能少见到周辙就非常轻松。

　　把衣服换回去，在换衣间将衣服塞进挎包的时候，程彻手机响了一下。

　　仙人球:我那个包，挎包，你星期一的时候，我有中午第一节课，你把拿来给我吧。

　　幺子:……

　　仙人球:你要不把好友申请给我通过了？

　　程彻盯着那一排字，慢悠悠地按了通过申请，添加了一个备注“穿衣配色清奇的疯子”。

　　估计真像那个老师说的，周辙是有什么要紧事，程彻通过他之后，那边就没再发过来一条消息。

　　篮球队有庆功宴，程彻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适合那样的饭局，他这种人更适合一个人在宿舍躺着，饿了吃碗泡面，累了就睡一觉，谁也不知道。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程彻在地铁上的时候，口袋里的振动感再次传过来。
　　他将手机随手摸出来，看见了在“姐”那一栏有个红色的未读标号。
　　程彻皱了皱眉，点进去。

　　姐:小幺，你在学校咋了？怎么我听他们说你霸凌别人了？

　　这烂事真是传到程安耳朵里了。谣言真就像电梯里放的屁，谁想闻不到都难。
　　程彻不想回，只盯着这条消息，嘴抿成一条线，键盘上半天落不下一个字母拼音。

　　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如果程安问起那人为什么要坑他，他难道要说因为自己“意外”作弊了，所以要请别人帮忙？
　　这个学期真是抓马事情一大堆，老鼠钳似的夹着程彻，甩都甩不掉。

　　【对方正在输入中……】

　　姐:国庆节要回家吗？我这两个月都在A市，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然后又发过来一条长长的语音，程彻想都没想就点了语音转文字。
　　他不想听到程安的声音，一点都不想。而且他没带耳机，实在是不方便在地铁上外放。
　　程彻根本不想回去，但是今年程安也在A市，他不回去的话，爸妈估计又会说他。

　　在程彻心里是没有家的概念的。小学的事情他记不太清，初一初二是自己住的，高中住校，和家里那三个人相处的时光，在他记忆力里少之又少。
　　上了大学之后离家远，就更是如此。比起程彻，爸妈和程安三个人更像是一家子。

　　程彻就好像是飘在死水池里的坠落的纸飞机，飞不起来，也沉不下去。多想变成纸船浮在水面上，奈何已经被泡湿，没有返回的余地。
　　渐渐地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个人，好像也蛮好的。

　　语音里都是程安嘱咐他的东西，说来说去不在乎也就是什么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之类的。
　　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怕程安叨叨他，程彻缓缓回了一个。

　　幺子:嗯，好。我知道。

　　他好累啊。
　　回完消息他就把手机放回兜里，程彻盯着地铁窗口，一天劳累下来，身子的动作有些瘫坐的意味。地铁的窗外是一片黑，还有反反复复在玻璃上滑过的灯光。

　　车程时间长，球赛时间长，结束时间长，虽然程彻感觉一天到晚什么也没干，但A市已经到了日落的时候。
　　仿佛每个不是很偏远的大学门口都有它们的“三食堂”，生蚝，炸串，烤冷面，糖葫芦，棉花糖，烟火味随着灯光初上而缓缓升起，每个小摊位上都排满了人。
　　程彻基本上是不吃路边摊的，他自信自己不爱吃。
　　人间的美好像是与男生隔离，他只好从自己那把黑色的芬达上寻找归属。他不敢与别人建立任何的联系，那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包括他与他的血亲。

　　就像高二那年他扔在家里的那把木吉他，纵使给他再大的勇气，他也不会碰了。

　　如果这天就这么结束掉的话，那一定是难得的顺利。
　　可惜并不是。
　　程彻在学校里是个小透明，学习成绩过得去，有出众的颜值，却也因为很少露面而鲜有人知。
　　他只在摇滚社表演的时候出现，不过也就是随便做个伴奏。

　　于是学校里少有人追随他，大多是表演结束后的观众一时兴起，在表白墙上捞捞的。知道他的一般是摇滚社的陈年老粉，已经把摇滚社里的人摸得一清二楚的那种。
　　除了那次“跳楼”事件，“跳楼那件事倒是让他出名了很多。

　　但是在如此快节奏的时代，无论好事坏事，都是很快就会被人们抛诸脑后，作弊一事才过了一周左右，就连程彻的室友都快忘了。
　　快餐时代，没人愿意静下心来认真投入一件事情或是一段感情。

　　程彻却写得一手好曲子。他自小对音乐元素敏感，即使他在他的网易云音乐人账号上很少冒泡，他发的那些作品也是火得不得了。
　　相反他的不活跃还给他的账号增加了许多神秘感。

　　那个账号程彻本来就是因为想蹭一年黑胶，瞎开了玩的，摇滚社的人包括王子和麦子都不知道。谁知道后面粉丝越来越多，甚至上了百万。
　　一开始没和王子他俩说，后面就更不想说了。
　　久而久之，程彻默默地在网上成为了音乐大神这件事情竟变成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事情。
　　其实严格来讲，他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火了。

　　都说现实中的i人在网上一般都是e人。
　　秉持着上网冲浪的基本素养，程彻就算再懒，偶尔也会更新一下自己的作品。他的粉丝不乏疯狂热爱的，有人就细扒出了他作曲的时间规律，还特地剪了一个视频，说他基本是两个月一更，说得有理有据的，连程彻自己都要信了。

　　他根本就是看心情想更就更的。有了灵感就写下来，能做成曲子的就扔到专辑页面里，然后放它生死。

　　所以今天程彻准备让他那死了三个月的账号活一下。

　　程彻爱睡觉，但能够让他熬夜的大概只有他突如其来的灵感。
　　灵感稍纵即逝，为了抓住灵感的尾巴，有时候半夜睡着突然想起个什么，程彻都会悄无声息地摸起来，然后把它记下来。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情况最近两个月倒是越来越少了，程彻大多是晚上在床上睡不着，干躺着看天花板。一看一整夜，脑子里一片空白，啥也没有。
　　总是挤一点灵感出来了。

　　程彻将自己新出的歌传上去，看着“成功签约”的字样，他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个世纪难题一般地伸了个懒腰。
　　该睡了。程彻将自己快要撅断的腰椎拉伸了一下，轻轻趴向桌子。

　　今天一整天跑来跑去，回来又做了耗费精力的工作，程彻心想，待会儿自己绝对不会失眠了。
　　好困啊。

　　可这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还没稳稳地趴好，麦子那边就发来消息。

　　麦子：幺子，校园霸凌那事儿，咋回事啊？
　　麦子：咋感觉作弊事件都压下去了，就这个事还在不断发酵。
　　麦子：你该不会真霸凌人家了吧？
　　……

　　一连串的消息如同轰炸机投炮一般地甩过来，让程彻那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个不停。
　　他看见屏幕上跳动的消息了，只是不想回。打字或语音，他都不想动，他觉得好累。
　　直到麦子发来新的一条消息，程彻随便瞟过去。

　　麦子：你线性代数交了没？

　　好像没有。
　　程彻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皮突突直跳。
　　ddl约等于大学生的死期。麦子的善意提醒突然就变成了催命丸，卡在程彻的嗓子里。
　　他赶紧跑到提交软件上边看了一眼，他妈的截止时间23：45，现在已经22：30了！

　　要说平时的小作业，这一个多小时倒是足以创造奇迹了，甚至可以说是基操。
　　但是这个作业是老登布置了一个月的作业，体量相当大。程彻倒是做好了，但是……他好像昨天周五的时候没把书从教室背回来。

　　程彻看着截止时间一声不吭，脑子里的齿轮倒是在疯狂运作，抓着手机的手紧张起来。
　　头脑风暴，只为思索最佳解决方案。

　　想重新做一份那是不可能的，现在最好的选择，好像只有去教学楼把写好的作业拿回来。
　　程彻有个不好的习惯，有时候早上有课，下午没有课，他又懒得背着包到处跑，就先把书放教室里，吃完饭再回去拿。当然，每次他吃完饭的时候就懒得回去拿了。
　　这次就是这样的情况了。

　　现在，程彻冷淡表情之下的精神状态真的是非常的绚丽多彩。
　　他眼神暗了暗，随机把他那顶帽子套回头上，顺便一只手回了麦子。

　　幺子：在去教室拿作业的路上了。
　　麦子：……
　　麦子：那你要快了，十一点宿舍楼关门。

　　程彻当然知道宿舍楼马上就要关门了，所以这次取作业似乎是个紧张的战斗行动。

　　炎热末夏恰逢阴天，凉爽的晚上就很适合出门了。A大校园里吹过一阵小小的凉风，程彻去教学楼的路上还有很多人，走得慢吞吞的，闲散得很。
　　因为他们都是朝着回寝室的方向走，时间绰绰有余，只有程彻与他们是反方向的，步伐快得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跨着长腿就直往教学楼赶。

　　程彻确信自己的作业放在了三楼，三个台阶一步地上去了，气喘地跑到上课的那个教室门口。
　　他把门把手一扭。
　　门锁住了。
　　程彻用肩膀抵上去搡了一下。
　　他确定是锁上了！！！
　　我去……完了。程彻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你可以抱抱我吗？”
　　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虽然小声，但众所周知每个学校似乎都把钱用到不知什么地方了，这A大的教学楼差得连这个音都隔不住。
　　啧。
　　程彻心里突然膈应了一下，很想骂人。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小情侣在这里头？

　　哥几个，要不出来慢慢聊？给我个机会进去拿拿作业？程彻心急，往那门口上的小窗口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看到了熟人。

　　程彻睁大了双眼，看见抱着那女生的男生轻轻抬起头来。
　　周辙。

　　周辙看见他，一开始有点震惊地愣了一愣，然后微笑着悄悄给他招了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

　　周辙很高，抱那个女生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弯了下去。他看着小窗口探出来的脸，眼尾好看地弯了起来，给程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青年本来是代表年轻稳重的词语，在周辙这里就变成了，浮躁，热烈，不羁玩味。
　　程彻心慢拍一秒，撞破纱窗纸的心情不是很好。

　　所以呢？这人有对象了？
　　所以呢？之前都是耍他？真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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