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雩策

　　周一圆从来没有觉得一条路有这么长过。方才作别玄瑾二人，他跟在师兄身后，两人一路上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时辰还不晚，快到午时了，日头渐渐热起来，而周一圆此刻心中正别扭着，时不时看着前面李板清挺拔的背影。
　　“师兄。”不知怎的，周一圆叫了一声李板清之后，心中别扭都消失了，只剩满腔的委屈。
　　李板清顿住步子，转过身便看见周一圆这到神情，心中有气也已消散了大半，却仍是冷着眉眼问：“你可知错？”
　　周一圆眼睛瞪得圆圆的，想不通李板清为何要这般冷漠，于是垂下头，“我知道，不该这般冲动，可是那玄路说的话每一句都这般讨打，我…...”
　　听到这话，李板清没忍住笑了出来，用扇子敲敲周一圆的头，“走了，去找江老爷。”
　　周一圆方才一番话下来，脸都憋红了，听到李极清的话便知这师兄消了气。
　　他抬头见李板清笑得放松，恍惚间似有风吹过，周一圆失神片刻。
　　师兄的眉眼都很柔和，细细的眉下是狭长的眼眸，薄薄的唇如峰般挺峻的鼻梁。周一圆绕了挠头，赶忙跟上李板清，心畅快许多。
　　青瓦白墙，抵达正厢时，李板清向门前婢女询问：”江老爷可醒转了？”
　　婢女低着头，“半个时辰前醒了，泊云医馆的大人正在里头为老爷看诊，少侠请稍等，奴婢先行通传一声。”随后便转身踏上木阶，进了屋。
　　李板清颔首作揖，周一圆抱着臂在一旁候着，待婢女再出来时，向二人通报，两人便步上木阶，跨过门槛进了屋门。
　　浓浓的药香传来，掩过了安神熏香的味道。绕过帷帐与屏风，便见江荣正躺在榻上。
　　榻旁坐着一位衣着雍贵的女人，泊云医馆的馆生施靖忠与其女施竹各自提着医箱，站在一旁。
　　“江老爷。”李板清与周一圆鞠手行礼，齐声问好。
　　“二位少侠来了。”江荣的声音沙哑。
　　李板清二人向泊云医馆的两位点头问好。衣着雍贵的女人手上捧着汤药，此刻用汤匙勾起一口，轻轻吹了吹，便伸至江荣嘴旁。
　　江荣侧头喝下，女人又细心地用帕子擦了擦江荣的嘴。
　　李板清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猜测她应是江府上的姨娘。
　　江荣又喝了几口汤药，女人再将汤匙递来时他将她的手陡然推开，侧身起来对着榻旁干呕起来。
　　“老爷！”女人将碗匙一齐放在榻旁的木柜上，扶住江荣，眼泪涌了出来。
　　再次躺好时，江荣面色惨白，凹陷的面颊与深青的眼底，无不彰示他此时的状态令人堪忧。
　　“我，”江荣艰难说出，“我的倩儿......倩儿啊......”他的泪也从眼眶中迸出，目光木然地看着某处。
　　周一圆见此情形，只觉心中说不上的难过，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
　　“江老爷，你此次是由悲伤身，忧思过度致使的昏疾啊。”施猜忠拱手，“令爱过世，实是令人悲痛，但也切莫因此而伤及身体了。”
　　一旁的施竹神色不自然了一瞬，想拱手发言时却被施靖忠按下。
　　李板清见施靖忠对施竹摇了摇头，施竹于是将手放下，心里有了些思量。
　　“是啊老爷，切莫因之伤身了。”榻侧的女人哽咽着。
　　“宛娘，你走吧，我与他们还得谈些事。”江荣支撑着坐起。
　　女人连忙伸手去扶，只这一个动作，李板清清楚得看见从女人左侧的手腕上滑出一个银镯，她似是也觉察了，不经意将其往长长的袖口里推了推。
　　李板清挑了挑眉。
　　宛娘听话地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后向众人欠了身，便走出里屋。
　　“几位俱是江湖上名派的侠士，江某本应周到地招待你们，这是江某的过失，让诸位忧心了。”江荣一边说完后剧烈咳嗽一阵，又接着，“几位今夜便可离开雁南居，住到客栈里去。”
　　“怎会是江老爷的过失呢！令爱之事，施某也心觉悲伤，只愿能早日找到害人凶手。”施靖忠连忙道。
　　江荣没有答话，只是苦笑一声，小声呢喃着什么。李板清细细听着，方才江荣所言，是要让他们走呢。
　　“江老爷，在下想请教一个问题。”李板清声音温和。
　　“请讲。”
　　“您这屋中昨夜可曾有人来过？”李板清走近一步，将手反撑在床前矮柜上，看着江荣，又低头看看指间从窗檐上刮下的泥。
　　江荣又咳嗽起来，手掩进被褥中，“不曾。”
　　李板清颔首，突然感到方才屋中被药香盖过的味道浓郁起来，他低头，看了眼累上的黑盖香炉，又不动声色将视线移开。
　　站直身后，李板清又说：“江老爷，在下同师弟可否在府中再留一日，这凶手未被寻到，我们留在府中，还可为你护着一二。”
　　江荣重新躺下，缄默片刻，答道：“好。”算是允下了。
　　见江荣闭上了眼，众人有眼色地告退，施家父女走在前面。
　　李板清先挥袖灭了香炉下盘的小火，用袖中备着的布帕在炉子一周擦了擦，圈起一团香灰，便同周一圆噤声步出里屋。
　　“阿竹，为父同你说了几次，他人之事少掺足，你方才又欲说什么？”施请忠方跨出木槛，便轻声对施行说。
　　施竹神色淡淡，只看了施靖忠一眼，没有言语。施靖忠拧起眉，“你这孩子。”
　　“我只知父亲曾说医者只言真，不言假。父亲授我以医，没人比您更懂这个道理。”施竹提了提医箱在肩上下滑的皮制硬带，面不改色地说完，便快着步子下了木阶，从石拱壁门绕出正厢。
　　施靖忠叹了口气，慢慢向前走。
　　李板清与周一圆耳力都不弱，将方才二人所言收入耳中，对视一眼后，心中各有考量。
　　“走，跟上施竹。”李板清攥紧手中用帕子包紧的香灰。
　　二人运起轻功，跃过瓦墙，便见施竹才行过旁屋转角。
　　周一圆跟在李板清身侧，片刻，二人便匆忙追上了施竹。
　　“施姑娘。”李板清扬声。
　　施竹转回身，见是二人，面上不见讶色，神色依旧淡淡，“何事？”
　　李板清将布帕伸出，“烦请姑娘看看这香灰中有何药物。”
　　施竹点头接过布帕，用小指从其中捻起一团，靠近鼻间嗅了嗅，“果然如此。”
　　周一圆讶异地看着李板清，“师兄，你何时顺出来的？”
　　李板清笑了笑，又等着施竹回答。
　　“弥梨叶，子蝉，此二味香本是寻常的，但还有一味。”
　　施竹从深灰的粉末中用指捻出一块没燃尽的叶梗，仔细看了看，“银桔。”
　　“伤神之香。”李板清声音渐冷。
　　“是，久之淬入骨髓，亦发脏腑之病。”施竹将香灰用帕子重新包好，递回给李板清。
　　李板清接过之后，施竹打开医箱，挑出一个小巧瓷瓶，“这是我制的药，可解百毒。”她递给李板清，“今日我便要离开此地，本欲待晚些将其混入江老爷的药中，既然李少侠还可再住此地，此事便交由你来完成罢。”
　　“好。”李板清应下。
　　施竹锁好医箱告辞转身离开，李板清与周一圆看着施行的背影。
　　淡蓝布条束起发髻，简朴的竹叶状缠花木钗定格其间，一袭蓝衣颜色淡淡，如同施竹其人，少言多行。
　　“施姑娘好生厉害，这般轻易便能分辨出香料之属。”周一圆面露钦佩。李板清点了点头。
　　已是正午时分，日晕在人头顶上晒着，云也稀少。
　　“先回去将饭吃了。”李板清摇着扇子。
　　一听见要吃饭了，周一圆步子也变快了，还招呼着慢他几步的李板清，“师兄，快些！”
　　李板清心中正思量着方才江荣屋内发生之事，此刻被周一圆唤回神，才走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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