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敌

　　葛琼茵大概站在原地定了有好几秒。
　　她眨了眨眼，看着柴炎走远的方向，不由而来产生一点懊悔。
　　懊悔自己今天突如其来的草率和鲁莽。
　　她原本也只是看到这孩子总是在打工挣钱而感到心疼，所以下意识想要伸出援手。
　　但她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忽略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那单一又强烈的自尊心。
　　别的青春期小孩可能不会拒绝大人赠与的钱财，甚至会欣然接受，因为这代表着有了更多零花钱可以吃喝玩乐。
　　但葛琼茵明白柴炎不是这样的人。
　　他从小就过于独立，自幼竖起的带刺保护壳让他对那些陌生的、不怀好意的、或者动机不纯的外来事物有着本能的抗拒和排斥。
　　即便葛琼茵的出发点是好心，但表现出来的就是高高在上的同情和施舍，在柴炎看来和动机不纯也没什么区别。
　　葛琼茵无奈地把银行卡放回皮包，和柴炎一前一后离开。
　　傍晚下班的时候，按照寻常流程，场馆大爷需要确保孩子们全部被家长接走才能下班。
　　方糖糖一直迟迟没走，坐在看台上和她的小伙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
　　柴炎收拾好场地里随地乱扔的足球，路过方糖糖身边：“方糖糖，你家里人还没来接你吗？”
　　方糖糖是富贵人家的小孩，比起父母亲自接送，更多时候是她家里的司机过来。
　　方糖糖应声说：“今天我哥来接我。”
　　柴炎眼皮一跳，自然想到了几天前那个长得像会所头牌一样的小白脸。
　　当然，在柴炎眼里只是个让他看到就烦的二百五而已。
　　“我哥让我在这儿等上半个小时。”方糖糖玩着自己的双马尾小辫，“他说他在俱乐部有点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完后会顺道接我回家。”
　　柴炎：“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情找场馆，你哥没来之前别到处乱跑。”
　　方糖糖举手保证：“遵命，陪练哥哥！”
　　和刘虎一帮人从不拿正眼看柴炎的态度相反，方糖糖对柴炎的印象很好。
　　虽然他从不刻意和学生亲近也不是个热情的人，但这不妨碍方糖糖打心底认可柴炎是个极其认真负责的陪练。
　　如果本身就是抱着玩玩的态度来学球的，柴炎当然懒得管，随他们怎么混。但如果是方糖糖这种真心想要学出点成绩的，柴炎不会吝啬给他们指导。
　　即便所指导的东西对于他的年纪而言已经是非常基础非常低级的，柴炎也不会动不动就甩脸色，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有耐心。
　　学不会就一遍遍地教，一个简单的传球动作拆分成几个步骤教，直到愿意学的人学会为止。
　　大概是柴炎总是时刻关注着学生的缘故，有时候他甚至会不自知地比彭教练还要细心和上心。
　　方糖糖不是没有听到刘虎那家伙私下传的风言风语，说他能进日落城的俱乐部当陪练是走的后门，或者说他是花架子，在大人中踢得很一般，只能在比他小得多的小学生面前显摆，装得自己很牛的样子……
　　但方糖糖很想告诉陪练哥哥——
　　他真的很优秀，这帮二五仔只是在不服气嘴硬而已。
　　放大海都能把他们吊起来虐，刘虎一帮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不想承认自己有多菜罢了。
　　-
　　今天俱乐部里格外热闹。
　　从足球场到员工宿舍需要经过一段路程，路上柴炎一直看到不少工作人员在忙前忙后。
　　“快，小陈，采访会还有五分钟就开始了，你赶紧带人去帮助保安组织一下粉丝秩序，今天来现场的粉丝和媒体很多，千万不要乱套。”
　　“小王，你再去调试一下话筒设备，尤其是大明星用的话筒，务必确认不哑声不占线。”
　　“还有你们几个，别闲着啊，一会儿采访结束后，俱乐部还安排了给粉丝的福利场，主持人会抽一个幸运儿上台面对面送礼物给明星，你们几个去确认一下具体的流程时间。”
　　四处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饶是柴炎这种不爱凑热闹的人，也被迫看了一路的明星真人立牌。
　　全都是同一个人。
　　柴炎的目光在真人立牌上扫过，微微顿了下。
　　立牌最下方打印着一行艺术小字：
　　热烈欢迎荔阳皇冠足球俱乐部新一届代言人——Eight少年团队长方木，到临第五十届周年华记者采访会。
　　这个“到临”两个字让柴炎嘴角轻轻扯了下。
　　俱乐部对这家伙倒是极其看重。
　　不过也是，流量时代，谁粉丝多流量大，谁能为俱乐部招来更多的曝光度，谁就是老板们捧在手心里的宠儿。
　　身旁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柴炎肩膀被人不小心撞到，思绪被打断。
　　一个清脆的女声急忙道歉：“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柴炎抬眼，看见花梨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鲜花礼品，整个人凌乱得像个无头苍蝇。
　　“柴炎，又是你？”花梨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老同学了。
　　柴炎浅浅点头，算是回应，然后略过她抬步离开。
　　“哎你等等！”花梨拉住他衣服下摆，急切地说，“我听我妈说你在这儿打暑假工，那你一定知道便利店在哪儿吧，你能带我去一趟吗？”
　　柴炎把被她扯得皱巴巴的衣摆拽了回来，无言地瞥向她。
　　他和花梨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毕竟男女有别，各有各的交际圈，两人在班上的交流几乎为零。
　　柴炎只隐约记得她是班上出了名的追星族，喜欢和女生聚在一起讨论娱乐圈的最新资讯。
　　以及她是葛教练的亲闺女。
　　除此之外便没了。
　　仅凭对她有时候连脸都记不起来的浅薄印象，可能也就稍微比陌生人熟点。
　　柴炎不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圣人，对不熟的人没什么助人为乐的兴致。
　　见他不动，花梨急得脑门都冒出点细汗，她似乎是羞于启齿，说话都很小声：“那个，我突然有点身体不舒服，想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柴炎不是女生，听不懂这些拐弯抹角的话外音，直接道：“那你应该去医院或者药店。”
　　花梨：“……”
　　这个木头！
　　她焦灼得想跺脚，妈妈提前回去了，她一个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便利店在哪，自己又是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路痴，问了几遍路，反而把自己绕得越来越昏。
　　偏偏她今天又穿的很显颜色的白色短裙。
　　怪她脸皮薄，她对男生实在说不出口具体原因。
　　柴炎不肯为她带路，再问也没有意义，花梨窘迫下转身就跑。
　　柴炎就这么眼尖地看到了她的背影。
　　“……”
　　“你等等。”柴炎勉为其难地出了句声。
　　花梨脚步停下，回头正要问干嘛，被人兜头扔过来一件外套。
　　柴炎：“以后有话就直说，不该羞耻的不用羞耻。”
　　“开学记得洗干净……”柴炎顿了下，觉得他还是有点洁癖，“算了，记得买件新的还我。”
　　花梨呆了一下，两秒后反应过来，这会儿倒像个兄弟一样非常爽快地道谢，一点扭捏都没有了，利落地把外套平铺展开系在腰间。
　　柴炎：“不是要去便利店吗，不走？”
　　花梨拉着他疯狂感谢：“多谢了兄弟，以后您就是柴彦祖，柴德华，柴屹宽，地球上最最最帅的大帅比！”
　　“……”
　　很快，柴炎领着花梨找到了便利店。
　　柴炎站在便利店门口没有进去，见她买好东西拎着黑色塑料袋出来，他抬手告别：“走了。”
　　花梨看了眼腕表，纠结了一下到底是先去见偶像还是先去洗手间。
　　偶像诚可贵，但手机屏保上天天都能见到，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她追星，但不无脑。芳芳也多次说过说过希望她们理智追星，不要爱明星超过爱自己。
　　花梨只犹豫了一秒，冲他喊道：“柴炎，你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柴炎头都没回：“不能。”
　　花梨几步追上去，恳求道：“求求了，就帮我最后一个忙，以后我请你吃饭。”
　　“我还没有穷得吃不起饭。”依然是冷酷无情的拒绝。
　　看她怀里抱着的那堆花花绿绿的垃圾，又是塑料玫瑰又是信封礼盒的，用脚想都知道她要干嘛。
　　追星，尤其是追二百五这种弱智操作，柴炎下辈子都干不出来。
　　哪怕是逢场作戏装一下，都觉得大脑皮层受到了侮辱。
　　花梨只好使出杀手锏：“你要是肯帮我，我就帮你把你那假的身份证从我妈那儿偷出来。”
　　柴炎：“……”
　　他转眸，审视性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
　　花梨是个坦诚的：“我当然是看见了，我妈从你那儿回来后，打开她的皮包时我就看见了你那假证。”
　　“一看，十八年前出生的。我作为我们班的小班长，经手过全班的身份信息资料表，今年年满十八的就那么几个，又不包括你的名字。”
　　花梨说：“你那中华人民身份证一看就是个A货。”
　　“……”
　　五分钟后。
　　柴炎罕见地脸上带着极其明显的嫌恶，抱着这堆礼盒塑料花来到了俱乐部外围的露天会场。
　　只是个简单的记者采访会，时长不超过半小时，临时布置的场地也不大。
　　但是闻声而来的媒体和赶来应援的粉丝还是把这破地儿挤得人山人海。
　　正当红的顶流小鲜肉，一出现就是媒体的香饽饽，永远是人群焦点。
　　柴炎在人流中被挤得心烦意乱，索性搁角落里站着，有人过来挤轧他就送人家一个眼刀子。
　　久而久之这角落就成了他一个人的专属VIP贵宾角落。
　　从主持人和明星所站的台子上往下看，这位在热浪一样的人潮里难得的清闲自在人，别提有多显眼了。
　　可能是出于清奇，连主持人都忍不住一边举着麦说话一边看了柴炎好几眼。
　　方木正在回答媒体提出的有关俱乐部代言方面的问题，就这么往台下随便一瞥，一眼便看见了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视线只一瞬便转移，没看见似的继续和媒体对话。
　　这哥能当顶流不是没原因的，至少能在公共场合随时随地保持处变不惊的明星素养。
　　柴炎面无表情。
　　虽然他很确定方木早就看到他了，但两人很有默契地装作不认识。
　　方木今天穿了套印着俱乐部logo的白T黑裤，五官和个子都极其出挑，形象上清爽干净，无论是说话还是举止都从容不迫有条有理，偶尔还能合时宜地蹦出几句幽默的玩笑。
　　他符合全国人民对于三好学生的最佳想象。
　　少年先天条件极其优渥，在太阳下皮肤白得能发光，笑起来眉眼弯弯，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虎牙和左颊处显眼的酒窝，看起来和善又平易近人。
　　是很吸引路人缘的日漫系长相，明眸皓齿，纯良又清澈。
　　柴炎轻嗤，倒是欺骗性极强。
　　可惜台上的方木表现得过于完美，在他眼里跟假人没什么区别。
　　当一个人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提前训练得恰到好处，甚至完美得天衣无缝时，反倒无趣得没有看头了。
　　柴炎为自己见过他最真实的一面而感到叹息和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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