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扳手不值得

　　江临月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月光。她小时候最喜欢坐在这，看书，写字儿，拉大提琴。琴盒上没有一丝灰尘，打开，一切都像从前一样。可江临月却已经很久没拉过琴了，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又关上琴盒。

　　“妈……我不再拉琴，您会失望吧。”她看着床头柜上的照片，伸手，轻轻抚摸着母亲的脸，“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不然，为什么怎么练，都不如宵宵。”

　　放下照片，江临月走到衣柜前，拿起那件沾了颜料的白衬衫，慢慢的，抱在怀里，又轻轻贴在脸上。被水渍浸湿，颜色深了几分，江临月看向那衣服的眼神，却无比温柔，像人间至宝。

　　电话响，是洛不争，她去了医院，吃了饭，回了家，却被司机告知，今晚江临月不会回来。夜不归宿？也不对，毕竟她是回家了。

　　可洛不争不明白，江临月为什么不能告诉她一声。

　　可她又明白，人家没有告诉她的立场和必要。

　　想起那天裴梦初看江临月的眼神，洛不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放心，所以她打了电话过去，很久无人接听，她都要放弃了。

　　“你好，我是江临月。”挂掉前一秒，那边却传出声音，“洛小姐，你回家了吗？”

　　一句洛小姐，浇醒了洛不争，她不过是打工的，自作多情关心人家太子女干什么。

　　“我到家了，”洛不争整理了一下情绪，又摆出职业化的语气，“你伤口没事儿了吗？”

　　“嗯，上过药了。”江临月坐到窗台上，还依旧抱着那衬衫，“今晚我不回去。”

　　“我知道……”洛不争听到了她想听的报备，却高兴不起来。

　　“你一个人住，会害怕吗？”电话那边的江临月，语气却带着笑意，“如果怕，我就回去陪你。”

　　太过暧昧的话，又或是……只是担心今天自己受了惊吓，会做噩梦。洛不争很想让江临月回来，却没有理由。

　　“不会，我又不是吓的。”语气故作轻松。

　　“那……明天公司见，我会让司机去接你。”江临月摸索着衣服上布料的纹路，目光很深，很空。

　　“明天见…… ”洛不争挂了电话，也觉得房子里空空的。

　　这么大的豪宅，她一个人住，能看黄浦江的夜景，她应该开心啊。可洛不争不开心，一点都不。

　　不管是沉瑟，还是裴梦初，看向江临月的眼神都不单纯。她洛不争不一样，她除了钱，对江总，没有半分别的所图。

　　星夜轮换，新的一天。

　　裴梦初处理好了手帕，发现巾帕一角绣着花体英文，应该是姓名的首字母。手帕一看就是女人的，血腥和香水味混合在一起，那种香水，江临月不用。

　　吃早饭时，江临月还穿着昨晚那件黑色的衬衫牛仔裤，随意却好看。她让洛不争带了西装去公司，她到那再换上就行了。

　　司机来接，江临月和江怀北同时出门，屋里安静下来。

　　裴梦初进了江临月的房间，她知道，江临月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回来住。撤下床单被罩，又打开衣柜，她发现柜子末端那件白衬衣不见了。她整理过这太多遍，每一件衣服她都记得。

　　唯独这件，被江临月带走了。

　　裴梦初对着衣柜发呆，而同样发呆的还有洛不争。她进了江临月卧室，去衣帽间给她拿衣服。出来的时候却鬼使神差的走到床那，床头柜上摆着两张照片。一个，很显然是江临月跟她母亲。而另一张，却是江临月和另一个女孩儿。

　　一个笑的一脸灿烂，一个气鼓鼓。

　　江临月是气鼓鼓的那个，笑的灿烂的女孩，伸手戳着她的脸，仿佛像戳破这气球。背景有很多人，可光却像打在这两个女孩儿身上。她们看上去，那么亲密，那么登对……

　　这个词就这么跳出来。

　　青梅竹马吗……洛不争愣了一下，想起江临月用来哄骗她的那个故事。求婚未成的，不会是她吧。

　　时间要来不急，洛不争把照片放回去，拔腿往外跑，她可不能迟到。

　　而江临月到了公司，先去了趟便利店。她买了三明治，给洛不争，算是感谢她帮她带衣服来。

　　昨天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江临月不确定洛不争的心理承受能力。而从之前咖啡店的事儿来看，对方不像什么坚强的人，倒……挺爱哭鼻子的。

　　“江总，巧啊。”沉瑟看着眼前这人瘦削的背影，打量了半天，才确认真的是江临月，而不是哪个大学生。

　　江临月回头看了她一下，“沉小姐，早，要吃三明治吗？”

　　少年感这事儿跟年轻无关，在于长相和穿着。如果昨天在会议厅的江临月是有气质加有气势，今天的她，却……平易近人的……让人想保护。

　　也不怪沉瑟这么想，江临月黑色衬衣的袖子挽起，那伤口贴着纱布，看上去像打球碰的。她本来眉眼就英挺，现在随意把发绾到耳后，更是潇洒到不行。

　　“你的手帕，洗好了。”江临月看着她，从衬衣口袋拿出叠的方正的手帕，笑着递给沉瑟，“谢谢你昨天的帮忙。”

　　“举手之劳。”沉瑟接过手帕，放进包里，又伸手拿走她刚买好的三明治，“谢了，正好没吃早饭。”

　　江临月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又从货架上拿了一个，“这个麻烦结一下账。”

　　而洛不争进公司的时候，就听到了不少闲言碎语。女同事们说今天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人进了公司，美得雌雄莫辨，笑的好看。她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不会是太子女吧。

　　冲进办公室，却看见江临月坐在沙发上，正在看文件，身上还真是黑衬衣。

　　“洛小姐，辛苦了。”她起身接过衣服，走到休息室，“早餐在桌上，你还没吃吧？”

　　早餐？洛不争的视线落在那三明治上，是特意给她买的？

　　休息室的门关了又开，江临月换好了衣服出来，又变成了那个有气质的太子女。洛不争想问她伤口的事儿，又觉得自己管的太多，只好回了办公桌，一口口吃着三明治，眼前却多了一个人影。

　　“我要见江总。”沉瑟看着眼前吃三明治的小秘书，很明显是楼下便利店那款。而她拿走那个，还摆在桌上，她其实吃了早饭。

　　“您等一下，我需要通报一下。”洛不争露出标准的微笑，她有点怕这女特务。可今天的沉瑟换了风格，不再是烈焰红唇，倒……显出了她精致的五官。

　　如果是洛不争的美，是小家碧玉，带着灵气的舒服。而沉瑟，显然是祸国殃民，比她上了好几个台阶。女人之间总会比较，目光电光火石交错，赢得昂首挺胸，输的就讨厌恶心呸。

　　洛不争不觉得自己输，她知道沉瑟另有所图，可电话那边，江临月却让她放沉瑟进去。

　　对方的笑意，像极了胜利者的姿态。

　　门开了又关上，她最后看到的，就是沉瑟拉上了总裁办玻璃后面的遮光帘。

　　“沉小姐来找我，有事儿？”江临月看着她拉上帘，轻轻眯了下眼。

　　“新闻压下去了，舆论也封死，我是来向你，讨还这一个人情的。”沉瑟坐在江临月面前的桌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沉小姐想要什么？”江临月抬头看着她，唇边是淡淡的笑。

　　换了衣服的江临月，不像早晨在便利店遇见时那般随和，却莫名的让沉瑟觉得，多了些想征服的快感。

　　她对江临月感兴趣，了解的越多，就……越感兴趣。

　　密密麻麻的情报，生活里的蛛丝马迹，足够她在一晚上拼凑出江临月那缺失的人生碎片。这些，恐怕江怀北也不知道。

　　“我想邀你，共进晚餐。”沉瑟往前倾了下身子，离江临月很近，“不知江总肯不肯赏脸。”

　　香水味浓郁，却不会让人觉得呛，一如沉瑟的个性。她的美，算计，霸道，都让你没有话讲。

　　江临月不会以为对方的目的是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过是下酒菜罢了。

　　“既然是我欠你人情，自然是我请你吃饭。”江临月笑了下，“今晚七点，我派司机去接沉小姐。”

　　“不用这么麻烦，”沉瑟压低身子，靠的更近了点，“我愿意为你，免费加班。”

　　“如果公司员工都有沉小姐的觉悟，那集团，一定会更上一个台阶。”江临月没动，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在耳畔。

　　“不知江总能不能分出那么多时间，陪所有人吃饭。如果可以，我想，她们一定也会，死心塌地的。”沉瑟却笑，“记得，穿早上那件黑色衬衣来。”

　　奇怪的要求，江临月皱了下眉，对方却已经出了屋子。洛不争守在门口，一个健步窜进来，就看见江临月有点困扰的表情。

　　“江总，您怎么了？”洛不争以为沉瑟对江临月做了什么。

　　“没事。”江临月笑了下，“洛小姐，今晚下班后，就让司机送你回去。我晚上有事，回去的会晚点。”

　　“您的日程上没有晚间安排。”洛不争飞快的查看着笔记本。

　　“刚定下的，”江淮月笑了下，“哦对了，洛小姐，麻烦帮我定个餐厅，环境好一点。”

　　“跟沉总……去？”洛不争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她说出口就后悔了。

　　“嗯，我欠她一个人情。”江临月没有遮掩，“她负责信息，又多年把控舆论公关，是友，总比是敌好。”

　　严丝合缝的解释，洛不争点头，心里却酸。

　　定好了餐厅，叮嘱留一个好位置，她继续着手底下的工作，努力把胡思乱想扔在一边。

　　下班后，江临月真的没走，她坐着车回了公寓，觉得自己像独守空房的小媳妇儿。奶奶的，人间扳手果然不靠谱，谁她都掰。

　　洛不争给自己做了饭，决定在大屏幕上看电影，犒劳一下自己的功劳苦劳，可看着看着，她就在想江临月现在在做什么，对沉瑟有没有多个心眼。

　　而还在办公室的江临月，看着财务报表，缕着人员架构，头疼的不行。起身去倒了杯水，路过洛不争的桌子，收拾的挺干净整齐，文件也都上了锁。还是，挺像个秘书的。

　　时针走向六点半，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地方不远，坐车很快就到。江临月进休息室，换回了那件衬衣，外面随意的套上风衣。其他的被她装在包里，准备带回家。

　　“我以为你不会换。”沉瑟却靠在休息室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时间卡的正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沉小姐在我这，装了摄像头。”江临月笑，淡淡的瞟了天花板一眼。

　　“我明天叫人来拆掉。”沉瑟笑，走过来伸手帮江临月系上围巾，“江总，身材不错。”

　　“健身房的功劳。”江临月看着她，“不过沉小姐应该不需要我的建议，你身材也挺好的。”

　　沉瑟的身材确实不错，昨天那修身的裙子勾勒的前凸后翘正好，今天这个，保守了点，但也能显出她腰身纤细，双腿笔直好看。

　　“江总这是夸奖？”沉瑟眯了下眼，“江总又没看过我的身材。”

　　“走吧，晚餐要迟了。”江临月却没接话，她拉开门，示意沉瑟先走。

　　进了电梯，两人肩并肩，没有人说话。

　　坐进车，依旧是无言。

　　洛不争是个称职的秘书，她在豪华的餐厅，愣能弄出来江景包间。桌子很大，俩人说话得喊，难为她了，这么想保护江临月。

　　可沉瑟是什么人，她拉着江临月去坐了落地窗旁边的小桌，高脚凳，桌面很小，两人离得很近，像在谈恋爱。

　　桌上摆着一只玫瑰和烛火，沉瑟看着江临月。精致的长相，英挺的鼻梁，淡淡的疏离，是她……喜欢的样子。

　　沉瑟喜欢年轻小妹妹，一般不过二十左右。江临月很明显不符合她的区间，可偏偏这衬衣，让她穿的好看。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换衬衣吗？”沉瑟看着江临月，轻声问。

　　“因为你的喜好。”江临月看着她，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她看了沉瑟的资料，是沉瑟自己整理的。里头有她的经历，过往，喜好，甚至交往对象。

　　换的，很频繁。

　　这也跟“她”很像……喜欢，新鲜感。

　　“我忘了，你看过资料。”沉瑟笑了下，“我也看了你的资料。”

　　江临月眼神冷了几分，又放缓，“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很多……有趣的事。”沉瑟靠近她，伸手，轻轻托着江临月下巴，“江总不会以为，今天，只是吃饭吧？”

　　“既然不只是吃饭，叫江总多生疏，既然下了班，你可以叫我临月。”不着痕迹的挪开头，江临月举起酒杯，“敬，美好的夜晚。”

　　杯子轻碰，两个人笑的都不真诚，却偏偏貌似无害。

　　旗鼓相当的游戏最有趣，沉瑟喜欢有趣的人。

　　而江临月为什么要陪她玩，她不知道。或许，自己这，也有江临月想要的东西，也不一定呢？

　　很贵的菜没怎么动，酒却喝了不少。沉瑟有意灌江临月，对方却眼波清明，她自己，倒是迷蒙了几分。

　　伸手扶着江临月唇瓣，沉瑟凑过去想吻她，江临月却后撤了一点，“沉小姐，我不是那些大学生。你很美，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所以……你这么无趣。”沉瑟却笑，“所以……你求婚被拒绝。”

　　她伸手，摸着江临月的脸，在她耳边轻声，“你还想找任宵吗？其实……没那么难。”

　　沉瑟说一句话，江临月的脸色阴沉一分，直到最后这名字的出现，她呼吸一顿，握紧了拳。

　　“你陪我一晚，我告诉你她现在在哪。”沉瑟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唇上，“你也知道，我对谁的喜欢，都不过一晚。”

　　合理吗？用自己换情报？

　　江临月不知道沉瑟究竟知道什么，又知道多少。

　　而沉瑟在赌，这个任宵，对她有多重要。

　　成年人的博弈，充满了拉扯。欲望掺杂着权利，又有很多失意、渴望、难过。

　　江临月看着沉瑟，唇角没了笑意，那目光很冷，又……有点受伤。记忆里的脸和沉瑟的交错在一起，她一时分辨不清。闭上眼，再睁开，又变成了那个淡然的江临月。

　　她笑着，靠近沉瑟，“沉小姐也说了，我很无趣的。与其跟我上床，沉小姐不如找根木头泻火，可能会比我表现的好得多。”

　　说完，江临月起身，去吧台付了账，又回来看着沉瑟，“账单已经付过了，如果沉小姐要开房，公司可以报销，祝你好梦。”

　　说完，江临月转身就走，而沉瑟看着她的背影，仰头喝着酒，笑的妖娆，这是……生气了？

　　江临月越抗拒，她越觉得这事儿有意思。摸出手机，联系了个大学生。清清秀秀的长相，不极江临月十分之一。可气质却有几分相似，都那么疏离。

　　可到了床上，清冷尽散，这人反而会央着她，姐姐，姐姐，叫的好听。

　　沉瑟不介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她也不介意被人评价说有些病态。她看着这年轻人的脸，却在想着江临月。

　　有趣，确实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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