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花起时

作者:贰忆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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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事4


      杨朔旸悠悠睁开了眼,床边的杨夫人红肿的眼又开始簌簌落泪,抬起手为夫人擦了擦眼泪。杨夫人啜泣不止,责怪起来躺着的人:“老爷,你这是何苦呢?你要是有事我该怎么活呢?”杨朔旸笑了:“我没死是好事,别哭了。”杨夫人看着杨朔旸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愤愤地发起了牢骚:“你还笑!你知不知道你躺了三天啊。这大夫不让一直待在府里,大部分下人又都让羽林军拉走了,这杨府他们就一直封着。陛下是要逼死我们杨家吗?”情急所致,边说边用手捶着胸脯。
      杨朔旸才回过味来,那都不是梦,是真的,陛下动怒了,我杨朔旸谋反的罪名安下了吧?他闭上了眼,一颗泪珠从眼角滑到枕边,却轻声提醒杨夫人:“莫妄言,陛下没想为难杨家。过几日陛下会弄明白的。”
      杨夫人知道自己慌不择口了,却仍不肯软下来,接着说:“不提这件事,你日日辛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怎么不知道体恤你呢。若不是你天天住在内阁里,这次生病也不至于这么久才醒过来。”杨朔旸对于夫人的絮叨只觉得堵心,转换了话题:“承儿呢,我有些事交代他。”
      杨夫人见杨朔旸嫌他烦了,气上心头,但计较着他是病人,还是忍不住嘟囔:“你若是真有事,这一儿一女怎么办。我去叫承儿,你先等着。”说完离去。
      杨朔旸干瞪着眼,望着床顶雕刻花纹,似乎有几道裂纹沿着纹路扩出去。
      儿子要进来了,做父亲的不能太垂头丧气,便强撑着身子起来。杨子为进来时正看到杨朔旸起身,急忙要上前扶着他。杨朔旸摆了摆手,杨子为就立在床前。杨朔旸下床看到摆在脚踏上的是官靴,眼底划过一丝凄凉,接着向旁边去扫自己的便鞋。杨子为察觉到父亲的目光,去旁边将鞋子拿来放在踏板上。杨朔旸穿上鞋,起身拿起衣架上的衣袍。杨子为急忙制止道:“父亲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出去了。”
      杨朔旸并未停下脚步,直直向着外面走去,对旁边的杨子为说:“你随我去趟书房”。杨子为从来都劝不住父亲,就不劝了,跟着他向书房走去。廊下端着一碗粥过来的杨夫人,看到父子二人向书房走去,急忙高声阻拦:“杨朔旸,你干什么去,不要命了!”杨子为赶紧回应母亲:“母亲无需担心,我陪着父亲。”说着向杨夫人走去,接过她手中的食案,附在杨夫人耳边轻声说:“母亲放心,我看着父亲喝下这碗粥。父亲心里有事,若是让他一直躺在床上只会让他心里难受。我陪他散散心。”
      杨夫人知道自己的夫君性子倔,只是自己太担心他的身体了,有时候她真想和杨朔旸没来过京城,一直安心待在自己的家乡,平平稳稳地一辈子多好。杨夫人没再多言,只叮嘱杨子为:“一定看着他趁热喝下这碗粥,他三天没吃饭。有多么大的事也不能饿坏了。”杨子为点点头,转身端着食案快步追上父亲。
      杨子为跟着父亲进了书房,父亲木然地站立在书案前,上面还摆放着出事前的公文。杨子为不忍心父亲睹物伤怀,就挡在父亲眼前,将食案上的粥放在书案上,接着将所有公文简单理了理,放在后面的书架上。杨朔旸看出儿子担心自己了,强打起精神坐进书案后的椅子上,端起粥喝了一口。杨子为转身后看到父亲开始喝粥,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承儿,替我去寝卧中拿我官服衣袖中放的两封书信。”杨朔旸吩咐儿子道。
      杨子为心里有些担心父亲,不敢让父亲离开自己的视线,便有些犹豫。“去吧,我在这等你”,听着父亲缓和的催促,杨子为轻声答应:“嗯,父亲在这里先喝粥等我”。说完,快步离开书房去拿书信。
      找到书信,杨子为一刻也不敢耽搁赶快返回书房,靠近书房时,忽然听到啪一声瓷器摔碎的动静,杨子为被这声音惊得楞原地,一脸错愕。不敢细想,三步并两步跨步跃进书房,眼前父亲低头站立着,地上是还冒着热气的粥和碎瓷片,两手无处安放,不知如何处理这摔碎的碗和撒掉的粥。听见杨子为进来,杨朔旸一脸歉疚地对着儿子解释道:“粥撒了,我并非有意的。”
      杨子为心里涌起酸涩,面上却不敢露出表情。再细看父亲,他昏睡这几日,可头发却白了大半,父亲向来注重仪表,现在他只斜披着一件外衫,头发也没用心束起,看上去似乎老了几岁。“父亲,信我拿来了。”杨子为不想让父亲一直待在这样的窘境里,就换了话题。
      杨子为扶着父亲来到正厅的椅子上坐下,把刚取来的两封信交给父亲。在杨朔旸翻看时,杨子为叫来下人去整理书房中的狼藉,又吩咐下人再端来一碗粥。
      吩咐完,杨子为看到父亲的袍角上沾有溅起的粥,不动声响地低下身子替他擦拭。随后他找来一把梳子,开始替父亲束发,他摸着父亲灰白交错的枯发,用梳子轻轻拢着年岁的印记,心中隐隐作痛,只觉得自己愧为人子,从没想过替父亲分担些什么。杨朔旸就任由儿子摆弄着。
      为父亲梳回寻常的发髻后,他目光又瞥到了信上,信很短,两封信不过两张纸,父亲却将这两封信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扫着。
      端来的粥热气慢慢散去,站在杨朔旸旁边的杨子为正要吩咐下人再去准备一碗。杨朔旸却放下了信,端起冷掉的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粥,故作镇静,吹了吹用勺子舀起的粥,放进嘴里咽了下去,他似乎没发觉粥已经凉了,舀起后又吹了吹,机械地重复着将一碗凉粥下了肚。直到瓷勺与碗底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杨朔旸才回过神来,看到粥已经见底了,随手将瓷碗搁在旁边桌子上。
      杨子为在旁边静静看着父亲吃了一碗凉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提醒父亲。
      “承儿,外面现在什么风声?”杨朔旸开口问道,又拿起桌上的两封信。
      “回父亲,听看护的羽林军说,荀太傅领兵去平定叛乱了。只要等左郎中回来,定会还父亲清白的,一切又会回到从前的。”杨子为想安慰父亲,却因为知之甚少,想了这样一句话出来。
      “承儿,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杨朔旸抬头望向站在旁边的杨子为,他的儿子已经这样大了,他从来都是将他当小孩子看的,现在一人之躯就将他看向外面的视线遮住大半。
      “父亲我相信你,外面说你叛乱谋反,我不信。父亲为霁象国兢兢业业,辅佐两代帝王,那些人是非不分才会这样编排父亲。”杨子为目光灼灼地望着父亲,衣袖中的双手握起了拳头。
      “皇帝信我谋反,我即使没有谋反却是谋反了。不信我谋反,我就算谋反也不是谋反。不过我确实僭越了,我不该哪里都想管上一管。”杨朔旸又低下了头对着手中的信感叹着。
      “父亲,究竟何事,为何左郎中会前往渡风州,为什么外面说他谋反呢?”杨子为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既然父亲是冤枉的,将事情说出来直接去调查一番,不就都水落石出了吗。
      杨朔旸自己看信的时候已经理了半天了,听杨子为问,站起身来负手走向内室书房,边走边回应着杨子为的问题:“我收到消息,花梓潼贪污赈灾银,墨檄前去渡风查看具体情况。后面就出现了说我与墨檄勾结谋反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将情况交代清楚了。
      杨子为觉得花梓潼贪污是引子,就追问父亲:“花梓潼贪污了吗?”
      杨朔旸摇了摇头,“我不知”,他确实不知道花梓潼说的那一番是真是假,这银子亲信一开始也没说明白是不是赃银,左书亦也是在地方打探来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的。各家的银子都要倒几番的,真要对花家银子追根溯源,不知道要跑多少地方打听多少人,还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自己只能看到这眼前的一层,探查起来要费时费力,现在一众人等都关心叛乱,谁会关心这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子为对于父亲的回答揣测着,是不是这不是件要紧事,就大着胆子问:“父亲,左郎中是自己提出去渡风州的吗?”
      杨朔旸没多想地回复:“墨檄为了追查这笔银子,特地向兵部请命作渡风监军。”
      杨子为进一步试探着:“左郎中是否有自己的心思?”
      “自己的心思?”杨朔旸转身看向杨子为,一脸狐疑。
      杨子为被父亲这样盯着心里发毛,却仍说下去:“左郎中自己请命前去,明面上是为了探查赃银,私底下的动机未可知。那封信中提到还要去其他州追查,可花梓潼有多大胆子才能贪污这多州的银子呢?以儿子在内阁中任事多月看来,花梓潼处事向来谨慎。若真是贪污,怎么可能让赃银轻易地被查出呢?”
      “花梓潼没胆子贪污,左书亦就有胆子谋反?你才与花梓潼共事几个月,我与墨檄是二十多年的至交。总而言之,墨檄不会骗我,他必然不会有反心。你不要胡乱揣测。”杨朔旸对着儿子劈头盖脸地数落着。杨朔旸心里不愿意相信左书亦谋反,他偶尔生出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念头一起来就立马压了下去,就算是真的,他也愿意相信自己二十多年的至交是有苦衷的,定不会做离经叛道的逆臣贼子。这几年,左书亦在地方轮调任监军,常与地方兵马打交道,自己常从他那里得到地方的军政消息,想着着手改革全国的军政兵务。因公徇私,在地方上动些自己的小念头,这种可能杨朔旸确实不敢保证没有。可是叛国的大罪,安在自己交心的人身上,杨朔旸宁可相信自己谋反也不愿意相信左书亦谋反。
      杨子为只觉得父亲一心认为自己被花梓潼冤枉,可是又没有证据证明被冤枉。他觉得如此被动,如此窝火,便自己嘀咕着:“赃银查不出来,所谓的叛乱之人无法审查,动机不可知,如何破案?”
      杨朔旸听到儿子的话,觉得儿子似乎在埋怨自己,狠狠剜了他一眼,:“胡乱揣测就能破案吗?我看你是病急乱投医。”杨子为觉得自己委屈,平常父亲从来不会和自己商讨朝堂上的事请,定是觉得自己一个毛头小子,没什么能力,现在自己想帮着父亲分担些,父亲照样瞧不上自己。就顶嘴反问:“什么也不做就能破案吗?”
      这次轮到杨朔旸哑口无言了,是啊,自己现在就是什么也不能做,破案自己是想的,可只能算是痴心妄想。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反复翻看这两封信,就是想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知道地方州县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能找可靠的人来问,只能等着皇帝发落。想着想着,不自觉唉声叹气起来。
      杨子为看着父亲的样子于心不忍,软下声音补充道:“父亲不是什么也不做,我们现在被囚禁在这里根本不可以行动,但我知道父亲一定在想这些天的事情了。我不了解情况,资历尚浅,但是确实希望为父亲排忧解难,父亲不要因我动怒了”。
      杨朔旸走近杨子为,捏了捏他的手臂,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转换回慈父的语气说道:“承儿,父亲心急了。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什么也干不了。我理着这些天的事情,只发觉自己身居高位,从来以为自己做事是胜券在握的,逐渐大意了,才会让周围的人趁虚而入。”杨子为听见父亲这认清现实的话语,心里高兴着父亲终于要重振旗鼓了。
      “我不知真相如何,现在被诬陷谋反。若是地方叛乱所呈现出来的证据是我伙同墨檄谋反,我的确不知道如何脱困。若陛下真的下令斩首,我…我…”,杨朔旸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心里的念头阻挡住了嘴里的声音,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世辛劳是这样的下场。“我会求陛下留下你和玥儿的,你带着她离开,一生平平安安的就好。”杨朔旸眼里泛起了泪花,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看到,转过身去不做声了。
      杨子为听着刚刚醒来的父亲交代后事,当头一棒,让他困惑不已,心里只一个念头:父亲没有谋反,为何会落得这样下场。上赶着问他:“父亲没有做错,陛下不是昏君,为何我们要得到这样的结果”。
      杨朔旸回过身,不偏不倚地将视线落在杨子为脸上,作着最后的叮嘱:“万事由天不由己,忠臣明君也不一定是太平盛世,况且臣不忠,君…”,他不知道如何去评价从登基便开始辅佐的皇帝,不明,应该不是的,当朝皇帝勤勉,也乐意听从下面人的建议改革;可说皇帝明君,这次的事情让他看到了皇帝身上的无情,总觉得是有点心寒的。不过杨朔旸更愿意相信皇帝心性是好的,架不住一帮臣子在耳边胡言乱语,忠奸难辨罢了,可是自己都说不上来别的臣子究竟谁忠谁奸,又怎么能去责怪皇帝呢。
      “君难治。我身为臣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从未违心,足矣。承儿,别再提这件事了。这几天你想想自己的去路,如果没有父亲,你也应该顶天立地了。”杨朔旸对着儿子笑了笑,眼底一片落寞。
      杨子为不懂得万事由天不由己,只认定事在人为而已。父亲的无奈尽收眼底,自己再去追问父亲,乞求父亲振作也没有用,却仍想言语几句,看到父亲摆了摆手,张了几张的嘴是合上了。
      父亲说着杨子为别再提,可自己却把自己困在书房中,一连数天都没出来过。父亲喊来母亲陪着,让下人拦着自己和妹妹,不见儿女一面。
      杨子为时常站在书房外面,白天的时候待在院中的竹影下面看着母亲偶尔进进出出。杨夫人知道丈夫倔儿子也倔,她不能将杨朔旸所面临的一切全部告诉孩子们,因为他们一家人现在只能听命而已。晚上杨子为站在月影下等着,时而透过窗纸看到父亲的影子在窗子上放大,像在凑近看着杨子为一样,之后就变小远去了。他心里不是想让父亲和自己说话,他只是想陪着父亲,父亲倔强的不想让自己担心,自己只是别扭着的想告知父亲我能和你一起承担。
      书房里的灯在子时熄灭,杨子为会披着月光再站一会儿,他总觉得父亲此刻同样会在夜里望着自己。父亲昔日灯旁的的伏案辛劳,仍浮现在脑海中,杨子为寄希望于皇帝,想着公道自在,父亲定会无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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