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隔岸观我
贺又姝冷眼相对,看着眼前的人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没事来雪山做什么?”贺又姝担心她发现了顾流霜身上的伤,可转念又想,江止哪有心思关心顾流霜有没有伤。
顾流霜这人,从小就擅长装,曾经确实只有江止一人能看出来,原因还是江止用心,但现在他肯定看不出来了。于是,贺又姝语气都带着冰碴:“怎么不去陪千寻了?总不能是让我成全你什么吧,我又不是顾流霜。”
见江止眉梢未动,似乎这话对他的攻击力不强。贺又姝心里更不痛快了。她是在赎罪准备当个好人,可没说她不打击贝.戋人。她正打算再接再厉,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脚步声很稳,带着一种特有的沉静,连苍山里雪中的风雪都似被这气息安抚,流速满了几分。
两人针锋相对的气势一滞。
18岁的江止号称是连顾流霜一根头发丝都能认出来的人;
五千多岁的贺又姝在冥河边与顾流霜朝夕相处。她的后背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顾流霜果真出现在风雪里。她站在影青的天色下,青花纹路的衣袖拂过红梅的枝干,带落几片粉白的花白,她的目光先落在贺又姝攥紧的拳头上,又转向远处无措的江止身上。
贺又姝很是心虚,她擅自离开冥河,为顾流霜寻找缓解疼痛的上药,即便她知道,顾流霜其实并不需要。
顾流霜道:“江止,我们聊聊。”
贺又姝不满,但这是顾流霜决定的事情,她不能阻止。江止的目光从顾流霜出现起就一直跟随着她。
他跟着顾流霜向苍山深处的石亭走去。
顾流霜没有提起过往,也没问江止来苍山的目的,只是轻声问:“你现在多大?”
江止一愣,他意识到了什么,混沌的魂息猛地震颤:“我只有18岁的记忆。”
他们来到石桌旁坐下。
顾流霜的指尖熟悉地碰了碰石桌上的茶盏,薄霜在她掌心的神力下渐渐融化,她没有看他,声音里却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愧疚:“三千年后没能认出你,是我抱歉。”没有找任何借口,直白的道歉。她如今是天道神,掌六界秩序,却让真正的江止被囚一千年,让另一个人顶着他的身份,这份疏忽,她认;她如今是不死界的界主,没能保护圣地的继承人,是她失职。
江止望着顾流霜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涩。在他 18 岁的记忆里,顾流霜从来都是骄傲的,会翻墙摘杏时笑得张扬,会在他犯错时叉着腰训他,却从不会轻易说 “抱歉”。可现在,她望着漫天的风雪,说着对他的抱歉。
他声音轻得像被苍山的风吹散,魂体都在发颤:“不是你的错,不要道歉。”
她转头看他,眼底有微光浮动:“我是在这座苍山里找到你的。”
冥河的潮汐裹挟着亡魂的低语时,顾流霜正在修补轮回台的裂隙。指尖触到一块嵌在石缝里的玉佩,她忽然顿住。
那是江止戴过的本命玉佩,此刻竟在灵力催动下,浮现出两缕魂息:一缕裹着浓重的苍生意,是“江止”的;另一缕藏着极淡的苍生意,魂息里还带着她熟悉的杏干香气。
顾流霜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世间,只有苍生意才能同时瞒过天道神与几个圣物。这么浓重的苍生意,便是放在祂们面前,祂们都分辨不出是不是自己曾经施下的。
世人皆以为旧天道早已消亡,故而才会出现新的天道神。
这世间,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天道神。
可倘若,新神的诞生,本就在旧神的计划之中呢。
倘若,江止不是江止呢。
顾流霜对圣物说:“通知贺又姝,守好冥河,我出去一趟。” 语气里没有波澜,却在转身时,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玉佩。
顾流霜将神力覆盖到世间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块土地,每一汪河流湖海,每一片蓝天,终于在苍山里找到江止的最后一缕被苍生意缠着的本命魂。很难,在寻找的过程中,她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因为祂们的神力与苍生意同根同源。
苍山的风雪卷着红梅瓣撞在石亭檐角,碎成漫天粉白。
顾流霜掌心的微光渐散,那句“是我的错”刚落,江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不是激动,是混沌的意识在记忆碎片里翻涌,像隔着一层浸了血的浓雾,旁观着“江止”这个名字带给她的所有苦难。
他死死盯着顾流霜袖口的青花纹路,那纹路在风雪里忽明忽暗,和记忆里她为“江止”舍弃半魂时,袖口染血的模样重重叠叠。
“不是你的错。”他重复着,声音里带着魂体不稳的沙哑,更像在对记忆里那个无力的自己嘶吼,“我总在隔岸观——18岁的我对着对自己说‘要永远保护你’,看被它囚禁的我在结界里撞得头破血流,看那个顶着我脸的假货,拿着我的玉佩,把你伤得那么深。”
他往前踉跄一步,魂体几乎透明:“该说抱歉的是我——不管那是不是真的我,‘江止’这两个字,都把你伤得太狠了。”
“君上,是江止对不起你,不管是哪个江止。”
江止混沌的目光穿透石亭,落在一千年的时光对岸。
那里的“江止”正接受旧天道的操控,冷眼看着半魂受损的顾流霜死死抵在封印阵前,而真正的他,被苍生意缠在苍山深处,连替她拂去眉间寒霜都做不到。
旧天道心情好了,会让他隔着一千年的雾看她,看他为了“江止”舍弃半魂时,疼得蜷缩在桃树下;看她自囚于冥河,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看她在冥河旁,一次又一次透支神力去护苍生,看她的血染红青花纹袖。
这些画面像烧红的针,扎得他魂体都在疼。
可他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最可笑的是,他连旁观都做不到完整。
旧天道只在顾流霜最虚弱时让他看,看不到她护苍生时的荣光,看不到她深夜为亡魂温茶的悲悯,只看得到她的血、她的泪、她的痛苦与愧疚。
他只能看到受伤的、痛苦的、惨烈的顾流霜。
他曾经夸下海口,他绝不会让顾流霜任何伤害。
明明是他食言了,怎么能是她道歉呢。
这一千年里,他靠着前半生的回忆过日子。他的魂力渐渐消散,一开始,他期待能看到顾流霜,见她一眼,只是一眼,便足以让他开心很久。可后来,他渐渐发现,他能看到的,都是受伤的顾流霜。
他怕见到她,又怕见不到她。
他怕她痛苦,又怕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痛苦。
他曾自诩强大,却实在无能。
一千年里,他恨过她,恨她不相信真正的自己不会背叛她,恨她说着爱他却认不出来他,恨她被那个冒牌货伤成这样了还爱“江止”。
可是他恨来恨去,不过是恨自己不够强,恨自己挣不脱苍生意的束缚,恨自己让顾流霜把“江止”这两个字,当成了剜心的刀。
到了最后,他恨顾流霜爱他。
如果她不爱他,她不会失去半魂,不会被背叛,不会自囚于冥河,更不会到现在,还要对着他,说“是我的错”。
他的身影愈发淡了,像是要融进风雪里:“君上,是江止对不起你,不管是哪个江止。”
顾流霜静静看着他,掌心的神力无意识地护在江止魂体周围,替他挡去风雪的侵蚀。她能看见他眼底的混沌。
那是记忆碎片错位带来的迷茫,更是旁观自身无力后,滋生的偏执。她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冰粒上,那滴茶水冻得坚硬,像极了江止此刻被割裂的意识。
“你不是在隔岸看,”她轻声开口,声音像温水,试图化开他魂体的僵硬,“你是困在记忆的夹缝里了。苍生意搅乱你的魂息,让你只能看见最疼的片段,却忘了——曾经的你会护我,现在的你,也在拼尽全力向我走来。”
“可我走得太慢了!”江止的混沌瞬间被这句话点燃,他上前一步,撞在顾流霜的神力屏障上,泛起一圈圈涟漪,“我隔着一千年的时光岸,看你一个人扛过所有风浪,看你从会皱鼻子的少君,变成连疼都藏着的神。”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顾流霜,混沌里透出极致的执拗,“它能用我的脸伤你,我就能用我的命护你——这一次,我不会再隔岸看着了。”
情绪太过激动,尚未修复的魂体骤然变得透明,像要散在风雪里。顾流霜立刻用神力将他裹住,熟悉的温暖气息漫开,江止的挣扎渐渐平息,在一片混沌中缓缓睁眼。
他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无意识的想:霜霜真的长大了。长成了六界里最厉害的大人了。
这份厉害,是她在我看到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许许多多的苦难换来的。
又因为我,霜霜受了这么大这么多本不该遭受的罪。
霜霜是真的放下了。
那我就不能再打扰。
我不能让她为难。
——我应该远远的、默默的守着她。
只要她过得好,我就很开心。
我不会再让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任何物伤害她。
天神也不行。
我已经欠了她一千年,不能再欠她一个平静的未来。
江止的魂体在神力里动了动,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轻得像叹息:“君上,我……我想在苍山疗伤。”
他必须找到消解她疼痛的方法。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