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辩护日志

　　许是用的力气太大，女子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上更是渗出了血。

　　等看到里面终于有人出来，她却只来得及勉强扬了一下嘴角就倒在了地上，一头青丝混着血和汗缠绕在脸上，木簪勾着一缕黑发摇摇欲坠，女子紧皱着眉，脸色苍白。

　　丁檐早就听到了鼓声，手里的毛笔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走了出来。

　　女子见丁檐来了，眼眶立刻红了一圈，泪水啪嗒啪嗒的滴在地上，她爬上前，地上缓慢地拖拉出一道血痕。

　　女子顾不得许多，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丁檐的衣服:“大人！大人救我！”

　　丁檐伸手把人扶了起来，“姑娘何至于此？你伤的太重，待大夫看过后再细说，在这里你大可放心，不会有人伤害你。”

　　女子呜咽着拼命点头，后背的血又深了几分。

　　几个丫鬟把女子搀到屋里，待上过药，实在忍不住困意，女子才勉强睡下。

　　程景明靠在门边，原本有些雀跃的心情在看到女子身上的血后荡然无存。

　　他抱着剑望向衙门大门处不断踌躇地男子，面色冷然。

　　男子见程景明看过来，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讨好的露出一口黄牙。

　　程景明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握紧剑，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一剑捅死这个男人。

　　这不是女子第一次来衙门求救了。

　　她是城北角里周海的娘子，叫叶芸，世人皆言宁都是最繁华的都城，但再繁华的地方也有穷人。

　　城北角那块是个乞丐窝，僧人多，又爱施粥，偏偏还临近朱雀大街末尾，逢年过节的，有贵人置办物什看他们可怜，还会顺手赏他们几两银子。

　　说是乞丐，但若是真论起来，一天讨的钱估计比衙门捕快一个月的俸禄还要多。

　　但乞丐聚集的最主要原因还是街头那座许久不见拆的大破庙，里面的庙宇甚至被那群乞丐分成了三六九等，谁有能力和武力谁就能躺在不漏风的庙宇下。

　　程景明瞥了眼周海故意弄脏毁坏的粗衣，借力起身。

　　“找你娘子？”他漆黑的眸子直盯着周海，剑就拿在手上，阳光下的剑身寒光凛凛，没有半点要放下的意思。

　　程景明不是捕快，没必要遵守那么多规矩。实际看来，他这个年纪反而最容易意气用事。

　　周海看着那柄剑咽了咽口水，僵硬的对着程景明咧嘴。

　　他早知这位世子看他不顺眼，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每次来衙门找家里那口子，这世子就提着剑站在门口，一副要砍了他的模样。

　　但周海也不敢显露出来，男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愁容:“哎哟，世子殿下，您可是对小的有什么不满？小的自认可从未得罪过殿下啊？”

　　程景明冷哼一声。

　　周海家的事他一清二楚，叶芸从前几个月开始就经常往衙门跑，每每来都带了一身伤，刚开始问话时一句也不肯说，后来实在忍不了了才跟丁檐摊牌。

　　周海好面子，可他又没什么本事，有手有脚偏要去做让人不耻的乞丐。

　　叶芸嫁给他时对方还是个穷书生，她拼死拼活供人读书，但周海最后还是差了一名落了第，自此男人便一蹶不振日日酗酒，赌坊也代替了书房变成他常出入的地方。

　　后来家里实在供不起他的赌资，周海输了又觉得没面子，只能回家对着自己的娘子发火，刚开始叶芸还能忍受，直至后来男人欠了赌债，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他一瘸一拐的回了家，沉默半晌，拿起院里的木槌把叶芸打了个半死。

　　叶芸头上的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再后来，就是不知周海抽了什么风，听信了别人的鬼话，说什么乞讨来钱快还多。

　　他还真就去了，把自己收拾的破破烂烂的去讨钱，不知情的人看他断了一条腿实在可怜，给他的都比别的乞丐要多。

　　这回可让周海的自信彻底膨胀了起来，看叶芸也是越来越不顺眼，他日日在外为他们二人的生活奔波，可她呢？只知道在家享清福！

　　而后，便是叶芸几年来噩梦般的打骂。

　　往往叶芸跑来县衙第一天，周海第二天下午就会跟过来，回去叶芸就会遭到更狠的毒打。

　　程景明也不是没教训过他，可他又不可能天天跟着两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谁能知晓又发生了什么。

　　有时候他真想一了百了把男人给捅了，他已经断了一条腿，另一条腿断了估摸着能讨到更多钱，这么说周海还得谢谢他呢。

　　程景明若有若无的往男人的另一条腿上看，男人缩了缩身子，跪的时间太久，他半边身子都有些麻。

　　“殿下？”周海咬牙提醒道。

　　程景明抬眸:“怎么？”他吊儿郎当的靠在门边，一副纨绔子弟样，“跪本世子不应当吗？还是说你不懂得规矩，需要本世子的手下教你？”

　　剑客理应光明磊落，程景明一向信奉这个道理，但他同样也信奉审时度势，懂得变通，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

　　作为世子，他自然不心虚。

　　周海憋屈地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没动。

　　房门吱呀一声，动静从两人身后传来。

　　程景明想着是小丫鬟就没管。

　　阳光争先恐后地跑进刚打开的房间里，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屋子给填满了，外厅亮堂堂的，照得桌子上的花都鲜艳了几分。

　　许昭望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男人有些迟疑，走到程景明身边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程景明被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条件反射的麻了半边。

　　男子瞬间转头。

　　许昭见他反应这么大，自觉往后退了几步，“抱歉。”

　　程景明窘迫地摸了摸脸，眼神游移，憋了半天才回了句:“你起了？”

　　貌似是句废话，程景明默默唾弃自己。

　　“嗯，等了很久？”许昭还没迈出房门前就听到了清荷的声音，小姑娘嗓门不小，一大早就唠叨他们世子殿下来了。

　　“不多，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程景明老实回答。

　　许昭顿了顿，看着对方真诚的眼睛，原本打算跳过这一话题的话被她咽进了肚子里。

　　女子被噎了一下:“抱歉。”

　　程景明见状有些懊丧，许昭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小心眼的意思，就像是要抓住人没起来床的小辫子算账一样。

　　他连忙给两人倒了杯茶掩饰。

　　许昭也是个识时务的人，权当没看见，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眼神转向跪着的周海，“这人是怎么回事？”

　　程景明看了男人一眼，见许昭没什么反应，才慢吞吞地让人起身。

　　“多谢殿下。”

　　男人扶着墙佝偻着背一瘸一拐的往回走，看着背影孤零零的一个，手上不知是蹭到了哪里，破了点皮溢出血珠，倒是十分可怜。

　　程景明迟疑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滋味，心里好像被石头砸过，钝钝地疼。

　　“你想要接济他？”许昭看着程景明发呆的样子问道。

　　程景明摇了摇头，“这人打骂自家娘子惯了，且屡教不改，他的娘子今早还一身伤的来到了衙门，但我朝律法向来不管家事，所以这事一直悬而未决。”

　　许昭手指不经意地敲了敲桌面，“那你方才是……”

　　程景明撑着下巴，“他这人着实可恨，平日里我只顾着怎么把他送进大牢，可今日一看，他竟也快到不惑之年了，还未待如何就浑浑噩噩的做了半辈子的乞丐。”

　　许昭身子往后靠在竹椅上，今日的阳光特别好，竹椅悠悠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外表最易欺骗人心。”

　　程景明不知在想些什么，长睫毛颤了颤遮住眼睛。

　　许昭没看他，接着说:“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学堂教人尊老爱幼不也正是这个道理，世人天生对弱者有同情心，不必太过纠结。”

　　毕竟连她自己都避免不了受到他人年龄的影响。

　　见人许久不说话，她坐直身子问道:“在想什么？”

　　程景明歪了歪脑袋看她，忽而开口:“有人说过许姑娘很适合做夫子吗？”

　　许昭愣了一下，语气有些不确定:“也许。”

　　程景明起身，看到不远处鬼鬼祟祟的周海，他没把人叫住，只是转头看向许昭:“我去看看叶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好。”

　　许昭跟他们不熟，况且衙门有捕快，她去了也是添乱，倒不如先把自己的事给解决了。

　　程景明朝她点点头就进了屋。

　　叶芸刚醒来不久，身上的衣服已经让人帮忙换过了，几个丫鬟方才都出了一身汗，叶芸的伤口跟衣裳黏在了一起，稍稍一扯，女子就皱着眉吸气。

　　几人打了盆热水，小心地弄了好久才给她上好药扶到床上。

　　丁檐坐在凳子上，他对此也颇有些束手无策，平朝是典型的男尊朝代，律法给了男子极大的自由，一般的嫁娶，夫妻的家事都是不管的。

　　而在男子看来，自己关上门教训自己的妻子是完全有理由的，皇上都不管怎么轮得到别人置喙？

　　但叶芸这事他又不能不管，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在自己面前被打死。为此，丁檐也没少因为这事被当地百姓诟病。

　　再好的官，也做不到天下人都喜欢。

　　“姑娘，若是实在撑不下去，就与他和离罢。”丁檐不是第一次劝阻了。

　　叶芸还是那句话，整个人痴痴傻傻的，“他是我相公，与他和离以后我要怎么办？”

　　程景明蹲在床边:“没了他便不能活？你未嫁人之前怎样生活，以后便怎样生活。”

　　叶芸咬了咬下唇，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我……我害怕，我不敢。”

　　程景明眼眸明亮，总算能仗着自己的背景作威作福:“不敢什么？我世子府难道还会护不住你？”

　　叶芸抓了抓裙角，小幅度地摇头，嘴里嘟嘟囔囔的，“不行，不行……不可以和离……”

　　“那你来衙门又是为何呢？”程景明一语中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既知自己来了衙门，回去便会遭受更狠厉的毒打，那为何还要来？”

　　叶芸顿住了。

　　程景明欲要再说，却被丁檐硬拉了出来。

　　“今日本世子可没阻碍大人办案。”他甩了甩袖子。

　　程景明生怕这人又告他的黑状，好不容易出来，别再给他关进去了。

　　丁檐没理他，“叶姑娘被那周海欺辱了许久，岂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这事儿非得她自己想明白才算罢，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外人，不能替她做决定。”

　　叶芸既想不与周海和离，又想不再遭受周海的欺辱，除非那人一夜之间转了性子，否则这事与登天无异。

　　丁檐叹了口气，处境不同，他们终究不是叶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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