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

　　贺宜春在飞机上待了一天，不敢在飞机上吃东西，真是有点饿，陈归的厨艺他知道，也吃的惯，动筷子动的频繁。

　　陈归看着他吃，他自己倒没吃多少，下午烤面包的时候试吃就吃饱了，这个点还不饿，只喝了几口红酒。

　　贺宜春跟他讲了华晟公司的事情，他们那里的二把手之前和他合作过项目，对他很欣赏，听说他们公司破产之后就伸出了橄榄枝。

　　无论是年薪还是工作环境都比之前好了很多，当然工作压力也会变大，贺宜春是正奋斗的年纪，他不怕压力，只怕闲着没事干，这一点，陈归和他一模一样。

　　两人忙着赚钱投资，希冀能在大城市扎下根来。

　　贺宜春在大老板那里把陈归夸成了手下第一功臣，左膀右臂只能随身带着，老板在看了陈归的简历之后欣然应允，让他俩年后一起过去。

　　听他讲完公司的事情，陈归盯着贺宜春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帮了我这么大个忙。”

　　贺宜春勾起唇角，与他对视，没说什么。

　　“哎，你也不是第一次帮我了，从我最开始进公司，到我租房、搬家、升职、加薪每一步都仰仗你的帮忙，我才能过的不那么艰辛。”他有很多感慨，不是言语能表达清的，贺宜春是他的大贵人，是他父亲去世之后遇到的对他最好的人。

　　陈归和贺宜春碰了一下杯子，“都在酒里了，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给你拖后腿，这些年，谢谢哥。”

　　他空腹喝了酒，不至于醉，有点微醺，脸上有点红，贺宜春看着他，眼神里多了一些东西，他喉结滚动一圈儿，放下高脚杯，靠在椅背上，换上了一个正襟危坐的姿势，“陈归，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陈归本来是趴在桌子上的，闻言，他抬起了头，“我也有事情想和你说。”

　　房间里的顶灯打在陈归脸上，他整个人显得很明亮，气色很好，脸颊略微红润，贺宜春看着他，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受到了不小波动，他的呼吸都有点沉。

　　他轻咳一声，点点头，对陈归说：“那你先说。”

　　“你阳了还没好啊，还在咳嗽，等吃完饭喝点止咳糖浆，我这里有。”

　　贺宜春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开口说了那件事之后他还会这样对自己好吗？万一他很介意，他们是不是连朋友没法做？可是，就这么打着朋友的名义在他身边待着，他快忍不住了。

　　贺宜春说：“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陈归深吸一口气，眉头纠结地拧在一起，他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又仰头喝了一杯酒。他脸上纠结的心思太过明显，贺宜春越来越好奇，忍不住催促他，“到底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还怕我笑话你啊。”

　　“那你不许笑话我。”陈归伸出手虚指着他。

　　贺宜春轻轻拍开他的手指，无奈地说：“好了，不会笑你，快说。”

　　陈归“啧”了一声，抱臂在胸前，和贺宜春一样靠在椅背上，他研磨后槽牙，一狠心说了出来，“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陈归看着贺宜春，想观察他的脸色，要是他表现出来什么不对，他就会立刻打住，毕竟不知道贺宜春这个钢铁大直男会不会讨厌“喜欢一个男人”这种行为。

　　“这个人你认识，萧从湳，我们一起看过他的电影，就，前几天的时候在隔壁碰到他了，他爷爷是我家邻居。”

　　陈归紧紧盯着他，贺宜春的脸色果然不太好，几乎可以用冷峻和愤怒来形容，陈归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色，赶紧找补，“哈，你不喜欢听这种事情，那我就不讲了，我不是gay，可能是电影看多了被影响了，一时鬼迷心窍，你别介意哈，我以后不提了。”

　　贺宜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吓到了陈归，他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哦，我自己也觉得很意外，我明明不是啊，我都三十六了，人情世故怎么说也懂一点的，可是跟他在一个房间里待着我很紧张，连眼睛都不知道朝哪里看，难道是因为我是他影迷，对他带有滤镜？”

　　陈归自我分析了好几天，没事干的时候就想萧从湳，回溯他们相处的那些日子，或者就是翻看和萧从湳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谁在复盘回味，谁就彻底陷入进去了。

　　实在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贺宜春的脸色恢复如常，他仰头喝了杯酒，“你们还在一个房间待着了？”

　　他知道陈归是萧从湳的影迷。

　　陈归是那种很宅的人，没什么爱好，不爱花钱，不爱旅行，不爱健身，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休息的时候喜欢跟家里宅着，看看电影看看书，很容易打发时光。

　　他尤其喜欢看电影，不管是苏联老电影、黑白片，还是意识流实验电影、法国新浪潮等等，陈归对此很热衷，他本身是不喜欢花钱的那种人，却愿意为了在出租房内搞个合适的观影房而花费巨资。

　　贺宜春觉得，陈归是有一点知识分子的文艺在身上的，喜欢待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当然，他也是很现实的那种人，努力工作养活自己。

　　陈归是有事业心的，但他和贺宜春这种全身心都放在工作上的人不太一样，他总有一种游离感，对职场升迁不那么热衷，不然，以他的能力早应该跻身于上层领导地位的。

　　贺宜春曾经提醒过他，该如何如何表现，可是陈归摇了摇头，说自己不在意。

　　“当领导太累了，我不想那么累，我只想能准时下班，回家看看电影看看书，好好睡个觉，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吃，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陈归说。

　　“那你不升就有别人升上去，你不害怕被挤走啊？”贺宜春问他。

　　“哥，你就放心吧，我虽然没有什么升迁欲望，但我有赚钱的欲望啊，我的工作做的还是不错的，公司如果不倒闭应该是不会辞退我的。我呢，也没那么躺，只是跟你们这些大卷王比不了，我喜欢这份工作，不然也干不了十几年，但是我也不想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这上面。”

　　后来，贺宜春就看到了陈归拍的影片。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不算是影片，就是一些空镜头，做烘焙、日出、爬山、城市街景等等，陈归家有好几台相机，配有不同的镜头。

　　那个时候贺宜春才意识到，陈归并不宅，只是他不爱和大家一起吃喝玩乐而已，他下了班，会背上自己的相机到武汉的各个角落找素材并把他们拍下来。

　　用他自己的话说，“不那么燥，愿意为了看几秒的风光等上十几个小时。”

　　话说回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喜欢萧从湳的原因。他说：“萧从湳是中国为数不多具有艺术气质的演员，我喜欢他身上那种老电影的感觉。”

　　这种感觉贺宜春并不懂，他以为他只是欣赏萧从湳的电影，或者只是一个影迷而已，但是当他见到了萧从湳本人之后，这情况发生了变化。

　　他用了喜欢这个字眼。

　　他描述的对于萧从湳的感觉“跟他在一个房间里待着我很紧张，连眼睛都不知道朝哪里看”，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呢？

　　贺宜春头一次觉得很无力，就是那种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从手中溜走的无力感。

　　他不甘心，很不甘心，这简直太不讲道理了，他用十年发现自己喜欢陈归，而陈归只用了几天就发现自己喜欢萧从湳，这简直，太操蛋了。

　　陈归就坐在他面前，温顺的，柔和的，触手可及的，他隐秘的渴望就快要宣之于口。

　　可是，就这么看着对面那人有点可爱又纠结地缴着手指，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想知道他的看法，又担心他的看法，贺宜春想，也许他这辈子永远都没办法让陈归为他纠结苦恼，也没办法让他感受突然降临的爱情，而萧从湳可以轻易做到。

　　男人的自尊心和控制欲让他有一瞬间的失控，贺宜春想现在就跟他摊牌，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是，他拿他当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上司，最好的兄弟，他愿意堵上十年的友谊只为今日的孤注一掷吗？

　　贺宜春叹了口气。

　　“就前几天我刚回来，去隔壁借东西，发现他在他爷爷家，阳了，连药都没有，就照顾了他几天。”陈归说。

　　“现在还在？”贺宜春问他。

　　陈归摇头，“没有，他待了几天之后就回北京了。”

　　贺宜春低下头，想了一会儿之后他问：“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陈归耸了耸肩，失笑道：“没什么情况，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贺宜春不喜欢陈归这么说自己，忍不住皱了眉头，“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陈归说：“什么打算也没有，就加了微信偶尔聊聊天，没什么想法，我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就是想跟你讲一下。”

　　贺宜春又是沉默，今天晚上他光是沉默了，陈归见他没有嫌弃自己的意思，也没有隐瞒，干脆把自己的想法都跟他说了。

　　贺宜春说：“那你不想有以后？”

　　陈归没说想也没说不想，他们这样的人很难从想不想来考虑问题，最基本的思维还是现实。

　　“这事儿根本没可能，我们差距太大了，我从来没有抱过任何希望。就是觉得像一件奇遇，在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遇到一辆开往黄金年代的小轿车。”

　　贺宜春没再说什么，陈归也没再说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