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娘娘谈恋爱

作者:花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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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那些自个想不明白的事


      「今儿须得大玩特玩,」祝玥暖捧着皇城舆图,边走边看,精神奕奕转向玉想,「妳可有特别想去哪?」

      「兰芷苑。」玉想欢快答她,也是一脸兴奋期待。

      「就去那,一会再去羽泉坊转转。」祝玥暖双眼放光。方才将医书和修好的舆图一并转交勤政殿内侍,这会无事一身轻,难为玉想,陪她关了好些天,今日不玩到暮色沉沉,她说甚么也不回珵琰阁的。

      想着有些急不可耐,遂牵起玉想加快脚步,却忽被玉想一把扯住:「二小姐,妳快看看那儿。」

      祝玥暖顺着她手望过去,心漏跳一拍,和玉想相视一眼,快步走近那荷花池畔小亭。

      不过一阵子没来,这儿却和先前大不相同。原本不起眼的亭子,现下却将石桌石椅移去,换上暖榻、靠枕。俩姑娘褪`下鞋走进去,但见亭子四周垂着轻纱、锦缎,皆可捲束。冬日垂锦,防风保暖;夏日披纱,飘如云霞。亭内茶具、矮几、小书柜一应俱全,除此之外并无大改,仍维持原貌。

      『勤政殿。』这是祝玥暖见此雅致大气布置,第一个联想的地方。冬日朝阳照进亭内,她只觉暖烘烘有些恍惚。

      自从亭子改头换面,俩姑娘隔三差五就来此小憩,有时玩得困倦,干脆倒在暖榻小睡片刻。今日收到家书,祝玥暖迫不及待在亭内读起来。

      「长姐有喜了。」她开心地跳起来,将信递给玉想,掰着手指算娃娃何时落地。送甚么好呢…她针线不行,娃娃都爱些甚么?要不上千机楼瞧瞧,自个做点小玩意。她兴冲冲地刚要开口,转头见玉想有些昏昏欲睡,还是明日再去吧。

      祝玥暖捱着她坐下,玉想顺势将头枕在她肩上,迷蒙道:「妳这么喜欢娃娃,何不自个也生一个?」

      祝玥暖闻言轻笑,探手拿过书,边翻边乐呵道:「哪里是说生就生的。」

      「妳不是都在陛下那宿过好多回,听说嫁了人自会有娃娃的。」

      「陛下和我没甚么的。」祝玥暖轻声接话。瞧玉想一脸不解,她温言解释:「真没甚么。陛下从未逾矩,是个正人君子。」她看向亭外被仔细打理过的清雅池水,笑着轻歎口气,淡淡续道:「再说了,陛下喜欢长姐那样的女子,对我肯定不会有其他心思的。」

      玉想正要接话,祝玥暖又振作道:「陛下说往后可上御书房和勤政殿借书呢,妳喜欢看甚么,咱一道去挑几本……」她忽打住,歉然道:「御书房是无妨,若去勤政殿,还是我去内室替妳借出来吧。」

      这话吓得玉想忘记本来要说甚么,不住摇头,白着一张小脸,悄声道:「我可不敢看陛下的书。」

      「妳真这么怕他呀。」那想想可要闷坏了。

      玉想不答反问:「妳忘了老爷交代甚么,向陛下借书?那妳先前装糊涂都白费了。」

      「陛下似乎早知道了,也不用再瞒,我瞧他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倒是爹多心了……」祝玥暖忽地一把搂住玉想,笑道:「要不这样,咱还同小时候那般,我看甚么,妳就在我身边一道看?」

      玉想立刻绽出笑,欣然点头,欢喜地靠着她。祝玥暖轻抚她的发,举目环顾亭内巧思布置。

      『不要太贪心了。』她提醒自己,这样已经很好很好。

      *           *           *

      元望舒今日早朝散得快,步入勤政殿即见小婢和玉想聊得欢快。

      「陛下。」俩姑娘双双施礼。

      「皇后在里边?」他迳往内室走去。

      祝玥暖昂首踮起脚尖,退了几步,仍是瞧不着最上层放了哪些书。元望舒比她高得多,在他看来唾手可得,她却搆不着……

      『得找把凳子。』她思忖,转身就往外走,却将元望舒撞个满怀。

      「陛下?」

      「妳慌慌张张上哪去?」

      祝玥暖还真慌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情况,退两步正要答话,却看见眼前垂下一绺发丝。

      头发一定撞乱了…她压着头,不知该先答话还是先处理乱发,窘迫尴尬间,忽而嗅到一阵沉香。

      「别动。」元望舒轻声提醒,伸手将她垂下的发丝理好,重新绾在珠花上。

      「多谢陛下。」这脸烫得……

      「妳还没说要去哪?」

      祝玥暖回过神,指着书架轻轻地回答:「那书我搆不着,想找把凳子。」

      「啊…」元望舒转头一看,「是朕施忽了。」他抬手将最上层的书全抱下来,叠在较低的层架上,一面温言道:「往后最上层不放书了,妳也不必爬高爬低。」

      她真是想念陛下,上回这样交谈,感觉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妳都这时辰来换书?」躲他?

      祝玥暖点点头,「怕打扰陛下休憩。」其实她好想见陛下,能看看他的书也是好的。

      「不打扰。」他微微一笑,「朕不介意。」

      她有些惊讶地抬眸,却在跟他视线接触时无端端一阵慌,侷促地将手藏在身后。

      「陛下,那池畔小亭…谢谢你。很雅致舒适,坐再久也不觉冷。」她似乎有些语无伦次,这话极不通顺,看他微笑不语,祝玥暖将多日疑惑和盘托出:「可陛下却从未到小亭坐坐,从大殿到勤政殿,分明会经过的。」

      「妳希望朕过去坐会?」

      直到元望舒反问,她才惊觉方才这些话都透露了哪些心思,不自觉摀着嘴,一颗心跳得厉害,暗骂自己嘴笨,低下头不敢看他。

      「朕经过几次,瞧妳们玩得欢快。之所以没去,」他倾`身低语:「是因为妳那丫头,回回见了朕,都跟见了鬼似的。」祝玥暖闻言呵地轻笑,又听他续道:「若朕去了,怕是扫妳们的兴。」

      「不扫兴的。」她很快接话,一抬眼见他俊颜近在咫尺,不由得晕红了脸,垂下头细声道:「跟陛下一起,很开心的。」

      这话让他有些意外。元望舒沉默半晌,低笑道:「妳是不是忘了甚么?」他指指方才那落藏书。

      「啊。」她不好意思笑笑,试图专注在书目上。感觉他站在一旁陪她,并未离去,祝玥暖悄悄深呼吸几次,大起胆子问道:「年节将至,陛下届时可得空么?」

      他更加意外,稍加思索答道:「今年怕是不得空了。」

      说的是啊,边关前阵子不大平静。

      祝玥暖正觉失落,又听他道:「大年夜当日倒是空下的。」

      「那陛下当晚可否一起过节?」她满怀希望地接话。

      这下元望舒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了。这丫头今日是?

      「不方便么?」祝玥暖迟迟等不到回应,顿觉心慌,自个这般果然太唐突了。

      「在哪儿过?」

      「珵琰阁。」见他没有为难不悦,她又重新燃起希望。

      「好。」他点点头,有些摸不着头绪。

      「那一言为定了。」祝玥暖大松口气,只觉满心喜悦,随手拿了两本书,欢快道:「臣妾先回去了。」她一溜烟跑出去,牵起玉想,步履轻快地离开。

      「二小姐,咱这是上哪去?」珵琰阁分明在另一头。

      祝玥暖脚下不停,双眼灿然生辉,对她一笑,「去御膳房。」

      *           *           *

      大年夜终于让祝玥暖盼来。

      俩姑娘万事俱备,眼见天色将晚,干脆站在门口等待。元望舒看她俩在门外相迎,吃了一惊,快步走近,「怎不在屋里等?外头风大。」

      「就等一会。」祝玥暖心下喜悦,转头对秦总管道:「秦总管,有劳您。已在偏厢备好酒菜,众人等您开席呢!」见秦总管惊诧不已,她又道:「秦总管放心,这儿有我和玉想伺候。」

      秦总管转向元望舒,看陛下微笑点头,才对祝玥暖一揖,喜道:「多谢娘娘。」遂将怀中玉壶交与玉想,大步往偏厢而去。

      落座后,元望舒拾起方才秦总管留下的玉壶,含笑替祝玥暖斟上一杯酒。

      「还是臣妾来吧。」祝玥暖慌道,岂可让陛下替自个倒酒。她当即接过酒壶,帮他也斟上一杯,抬眼见陛下微笑瞧着自己,这都还没喝呢,她竟有些晕来着……

      两人碰杯而饮后,祝玥暖放下杯盏,乐呵呵道:「这酒我喝过。」初来大燕那熟悉又似乎久远的茉莉合欢花香,随着暖热的酒入喉,她看着元望舒,有些无法自那日的回忆中抽身。

      元望舒不免讶异,「这酒只在好日头才品上一回,妳如何就喝过?」上回中秋饮宴也不是喝这醰。

      祝玥暖倏地一惊,瞬间清醒,「确实是…好日头喝过。」她有些心虚地觑他一眼,悄声道:「大婚夜,合巹酒。」

      「…记得当时朕发了很大脾气,桌子都拍烂了?」

      祝玥暖不敢看他,硬着头皮老实答道:「其他东西都糟蹋了,但酒壶安然无恙。」

      元望舒盯着她,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扯出笑,一字一顿道:「当日朕恼得彻夜未眠,妳倒快活。」

      「我们就是喝来压惊罢了,并不快活。」她赶紧解释,刚说完更觉不妙。

      「你们?」看俩姑娘神色简直一模一样的张惶,他立时明白。

      「想想也…喝了几口。」她双眼发直地把玩着酒杯,当时喝得多开心,现下就有多焦虑……

      元望舒指指她俩,一时无语。

      「陛下莫气,不知是如此珍贵的酒。」可见得陛下有多重视长姐了……

      瞧她神色黯然,他立即道:「朕真没生气,就是觉得荒唐。」头一回听说合巹酒让俩姑娘喝了,她祝玥暖当真甚么都做得出来?元望舒靠近她,温言道:「朕当日也太过了些,吓着妳们了。」

      「当日是我不对,教陛下恼怒,陛下莫怪。」祝玥暖轻声道,心里后悔得很,可世间有太多事,皆只能复水难收。

      后悔的岂止她一人。

      元望舒沉吟半晌,忽道:「让妳那丫头坐下,别老站着。」看小姑娘一双水眸探询地望着自己,他又和煦道:「妳玉想丫头若喜欢,也帮她倒些吧。」

      玉想闻言,慌忙摆着小手,恭谨道:「多谢陛下,这酒太厉害了,奴婢喝不得。」这脑门抽痛的滋味,她可不想再受一次。

      祝玥暖笑着将她拉在自个身边安坐,顺手帮她倒杯茶,转头对元望舒道:「陛下嚐嚐这菜。」说着起身替他挟菜,叮咛道:「这里头咬开很烫的,可得留神。」元望舒有些讶异,她又端起他的碗,替他盛了汤,捧着热气蒸腾的碗,小心搁在他面前,热切道:「再帮陛下剥些虾吧。」说着迳自忙活起来,一连剥了数只虾,仔细地淋上酱汁。

      眼看她连番操作,丝毫没有停手之意,元望舒忍不住按着她手上的调羹,阻止道:「朕不是三岁的娃娃了,自己来就行。」

      「明白,明白。」祝玥暖满脸通红坐回他身侧,缓了会又转向玉想,亲切道:「那帮妳剥些虾吧。」这手一个人沾得了。

      玉想吓了一跳,陛下还在呢,平日怎么着现下可不能,小脸霎白地慌喊:「奴婢同样不是娃娃了,娘娘千万别忙!」

      娘娘?祝玥暖瞪大眼,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心下冷汗。

      元望舒一阵好笑,连忙别过头。

      「妳今日为何一直瞧着朕?」约莫两盏茶后,元望舒觉得不太对劲地询问。

      祝玥暖和他四目相接,慌忙别开脸,「没有,没有。」

      玉想忽然笑出来,端起杯子抿了口茶,试图缓缓。

      「她笑甚么?」

      「她原就爱笑。」祝玥暖轻推玉想一把。

      元望舒瞧她俩神色分明隐瞒甚么,又想起方才祝玥暖殷勤挟菜的模样……

      「妳不是在这菜里下毒吧?」

      「当然没有。」祝玥暖着急站起,玉想却被茶呛着,边咳边笑。「妳消停消停吧。」祝玥暖轻拍她背,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眼见元望舒停下筷,她正色道:「真没下毒。」

      玉想摇着手,边笑边歎道:「这桌是没下,奴婢可是试了整整一个月的毒。」

      祝玥暖登时羞红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玉想,这话也太难听了。

      「这是妳烧的菜?」元望舒登时会意,大感意外。

      「…拜了师的,陛下觉得还行么?」这火候拿捏还不是很娴熟,她真怕听答案。

      「整桌都是妳做的?」说笑的吧,有几道还是手法繁复的功夫菜,难怪嚐着有些和印象中不大相同。

      祝玥暖点点头,「照于师傅说的做。」于师傅那会差点让她逼疯就是。

      「妳挺厉害的,确实烧得不错。」一个月呀,王府出身能做到这程度,那于师傅是何方神圣,他找日要去了解一番。

      「娘娘刚开始不是这样的,于师傅手把手教,她还能烧出全然不同的菜来,于师傅那脸铁青的……」玉想说着伏在案上,不住颤抖。

      「你说这做菜当真神奇,」祝玥暖有些困惑,「分明我嚐着就不错,玉想却一个劲喊难吃。」

      「确实难吃。这个月我几乎天天要帮妳试两道菜,当真吃不消。」玉想心有馀悸,那味岂是难吃二字可以形容。

      元望舒瞧着祝玥暖,不知是否方才喝了两杯,胸口有些发热。

      「妳费心了。」他微笑道:「朕已经好多年没吃过年夜饭,这桌菜,朕很喜欢。」

      祝玥暖岂会不知,曲大人和陛下再好,逢年过节终是要回家团圆;陛下的性子,也断不会去打扰人家,偌大的殿宇,只怕更是冷清。若是能早些认识他就好了。

      「陛下今日肯来,臣妾也很开心的。」祝玥暖说着,和玉想相视一笑。

      三人又说笑进膳一番,祝玥暖见他酒杯空了,本想帮他倒酒,元望舒却拦下她,「这酒太烈了,朕不能再喝。」忽又惊奇看着她,「以一个小姑娘而言,妳倒是海量。」

      是啊她似乎挺能喝的,自个从未发现,略一思忖才恍然大悟:「我爹很能喝。他有时吟诗作画会喝上一些,我随着他,也喝了不少。」

      「妳爹准妳饮酒?」她才多大岁数?这爹也未免太纵着闺女了。

      「他似乎没甚么不让我做的。」就是武艺不肯教。

      怪不得这丫头会是今日模样,那祝王爷性子只怕跟她相差无几……元望舒诧异到一半,发现她沉默下来,知她思乡情切,温言道:「朕今年走不开,过阵子再带妳回家瞧瞧?」

      「这儿也是我家呀。」祝玥暖微笑接话,「嫁人不都是这样,周越还有长姐在,爹不会寂寞的。家书往来也频繁,已经很好了。」她不想元望舒为难。

      听她说也把这儿当成家,他有些恍神,就着满室辉光望着她娇容。

      他当夜为何没有留下,与她同饮那合巹酒?元望舒不自觉伸手抚上她柔细的面颊。

      「陛下?」祝玥暖一脸吃惊,却没有躲开。

      元望舒这才回神,慌忙抽回手。他恐怕是喝得多了……

      「朕回去了,妳也早点歇下。」他起身就走,祝玥暖和玉想起身送他。

      行至门口,元望舒却停步,转身问祝玥暖:「想不想去看灯?」看俩姑娘一头雾水,他笑道:「正月十五,城外张灯结綵、火树银花,妳们不想去凑个热闹?」

      俩姑娘闻言惊喜相视。

      「可…陛下最近不是分身乏术么?」祝玥暖一时想起这事。

      「一夜无妨。」元望舒松快道,微醺的他神态慵懒潇洒,让祝玥暖舍不得移开目光。廊下宫灯明光熠熠,濯如春柳的青年褪去往昔霜雪,温煦道:「朕找上慕涛,那日带妳们出去转转。」

      俩姑娘连连称谢,雀跃不已。送他和秦总管出门时,祝玥暖像往常施礼:「臣妾恭送陛下。」

      元望舒停步回身,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轻唤她:「玥儿。」

      叫她?透着酒意的低醇嗓音,教祝玥暖心里彷彿被羽毛轻柔刷过。

      「往后若非大庭广众,不用自称臣妾。」他温和一笑:「妳见过曲慕涛,一口一个微臣么?」

      祝玥暖被逗得一乐,微笑点头,双颊因喜悦泛着淡淡红晕。目送他离去,心里闹腾得厉害,一把搂住身旁玉想,笑道:「想想,多亏了妳,若不是妳一直帮我试菜,只怕今夜不是这光景。」

      玉想回搂她轻轻摇晃,正觉心中喜悦,却听她热切续道:「下回我换做一桌妳爱吃的吧。」

      「别!千万别!」玉想毫不犹豫拒绝。

      *           *           *

      不知是否昨日忙活碰了凉水,且在门口吹了几回风,祝玥暖竟受了寒,高烧得厉害。

      玉想请太医诊治,让人熬好了药。眼见祝玥暖昏昏沉沉,叫不醒来服药,又找来另外两名小婢,让她们一人一边帮忙扶起祝玥暖,可谁知她身体绵软,三个小姑娘左支右绌,手忙脚乱中忽听通报。

      「她怎么了?」元望舒进门即发觉不对。

      「陛下。」两个小婢恭谨道,唯独玉想喜出望外。

      「娘娘受了风寒,正发烧呢。」玉想松了口气,从未像此刻这么开心见到他。

      元望舒快步走近,「可服药了?」他伸手一探,确实烧得厉害。

      「娘娘唤不醒,奴婢们刚试着扶她。」玉想再答,原来一个昏睡的人竟是这么沉的。

      元望舒坐到榻上扶起祝玥暖,让她靠着自己,伸手将锦被拉在她身上。

      「长姐……」祝玥暖迷蒙道,往他怀里靠去。

      「二、娘娘,那不是……」玉想急得提醒,慌了手脚想拉开她。

      元望舒抬手示意,对玉想悄声道:「无妨。」又指指桌上汤药。

      玉想这才记起,捧起汤药吹凉,正要让她服下,又听祝玥暖道:「陛下。」

      这句细如蚊蚋,元望舒一愣,正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住啊…陛下……」祝玥暖始终闭着眼,昏沉道。

      梦到甚么?他不明就理,对玉想招手示意她继续。

      好不容易将药尽数餵完,元望舒发觉她额虽滚烫,但身子异常凉冷又有些发抖。他当即下床,让她重新在暖榻躺好,转头对玉想道:「丫头,妳上榻来,搂着她。」

      玉想一愣,为何要她搂,不是无妨么,陛下自个来不就得了?

      「快呀。」见她不动,他催促道。

      「喔。」玉想回过神,依言褪`下鞋钻进被窝,伸长双臂环住她身`体。

      元望舒将锦被严实的盖着她俩,提醒道:「皇后会冷,妳将她身子、手臂搓暖,一会应可退烧。」玉想照着做,果然祝玥暖不再发抖,身子渐渐回暖,额上也没那么烫。元望舒坐在一旁陪她们,低声对秦总管吩咐几句,秦总管随即步出珵琰阁。

      「陛下,娘娘似乎暖和多了。」又过了好一会,玉想松口气地说。

      他伸手探祝玥暖,的确退烧了,跟着略放下心,吩咐道:「暂时退了,稍晚指不定又会反复。朕一会还有事,若需要帮忙,差人来说一声,朕晚点再过来瞧她。」顿了顿,竟对玉想难得露出微笑,温言道:「偏劳妳了。」语落起身,匆匆离去。

      夜色沉沉,祝玥暖睁开眼,只见朗月当空,她有些疑惑,分明睡了许久,怎地天还未亮?一摸身侧是空的,有些慌,想想大半夜的上哪去了?正要唤人,却见玉想端着药推门而入。

      「二小姐妳可醒了。」玉想急放下托盘,伸手探她额。

      「妳上哪去了?」祝玥暖不明就理。

      玉想将她受寒昏睡之事说了一遍,「妳还频发梦呓,说了好多话,许是作了乱糟糟的梦。」

      「我都说了甚么?」祝玥暖惊问,深怕洩漏了心事。

      玉想认真回忆,「妳说自个想老爷,还叫了几声大小姐,又有几句听来特别凶,似乎是对少爷说的。」玉想捧起药,细心餵她喝下,续道:「我的名字也出现几回,对了,妳还有叫陛下。」

      祝玥暖急噎下汤药,「我…都说了陛下甚么?」

      「道歉呗,说是对不住人家甚么的,陛下当时也在场。」

      「那陛下作何反应?」她不敢听,还是问了一句。

      「也没说甚么。」玉想接着将药餵完,「就是要我上榻替妳暖身退烧。」她一面回想,一面疑惑地道:「我就看不明白,陛下当时分明在榻上扶着妳,却又下床换我上去?」

      扶着她?祝玥暖觉得自个又烧得厉害……

      「陛下他,自然要跟妳换的。」她好容易缓过来,心里一阵融融暖意,元望舒真是很尊重人,似乎又更喜欢他一些。

      玉想这才忆起,「对了,陛下当时还说,晚点要再来瞧妳。」

      祝玥暖吃了一惊,「不会吧,勤政殿距珵琰阁有段路的,如今都亥时了,陛下或许早歇下……」她说着却见元望舒走进来,慌忙拉着玉想一道站起。

      「陛下。」俩姑娘齐声施礼。

      他有些惊讶,「朕没让人通传,不是吵醒妳了?」

      「本来就醒着。」祝玥暖既惊喜又抱歉,外头风很大,累得他跑这一趟,似乎总给他找麻烦。

      她正想着,元望舒伸手探她额,就那么一会,她心都快跳出来。

      他不觉有异,放心微笑道:「退烧就好,多躺会。」说着拉开锦被,示意她上榻。

      祝玥暖只是羞红脸愣站着,直到玉想轻推她,提醒道:「陛下叫妳呢。」她这才回神照办。

      元望舒在她身侧坐下,替她仔细盖好被,却听她讷讷道:「对不住啊陛下,你这么忙,我还添乱,玉想会照顾我,你也早点歇下吧。」

      他若有所思瞧着她,忽道:「今早妳似乎也这么说。不容易啊,昏昏沉沉也不忘见外一番。」说着挑眉冷笑,「确实知书达礼。」

      「陛下是不是又挖苦我?」

      「是。」他这回大方承认,一瞬不瞬迎视她。

      祝玥暖惊愕无语。

      元望舒正色道:「这儿也是妳家。妳从前在祝王府怎么着,如今在大燕就怎么着,不必时时拘束客套。」他略带笑意,温声说:「朕或许不比妳家里人体贴,妳勉强凑合,别太挑剔。」

      俩姑娘同时笑出声。

      「我再不见外,多谢陛下。」

      *           *           *

      正月十五当日,祝玥暖和玉想午后就互相打扮一番,内心充满期待。

      上元节呢,从前在周越,只有长姐可以在昭旭哥哥的陪伴下出门看灯,虽说长姐也曾要带她和玉想去,可她总不好意思打扰人家,每每婉拒了。今次竟能同陛下一道去,简直像作梦般。

      时近日落,马车停在珵琰阁,祝玥暖心下疑惑,转向秦总管询问:「怎地不见陛下?」

      秦总管笑答:「回娘娘,陛下至曲大人府上送礼,说是让二位到曲大人府上会合。」

      俩姑娘惊喜相视,曲大人的家?可好奇了。

      俩姑娘让门侍迎进曲府,除了元望舒和曲慕涛之外,尚有一对夫妇含笑相迎,想必是曲大人双亲了。几人见礼一番,曲慕涛接着介绍:「这是我朋友,苏玉想。」

      曲夫人闻言眼前一亮,趋前热切道:「涛儿提过的,多水灵的小姑娘。」

      玉想忽然被夸,俏脸微红,轻声道:「曲老爷、曲夫人好。」

      曲老爷对玉想慈爱一笑,转向元望舒和祝玥暖,「陛下、娘娘,里面请。」

      曲慕涛引着曲夫人和玉想跟上前头的三人,曲夫人一把牵起玉想的小手,心下喜悦无限,边走边轻声跟玉想谈笑,完全没管落在后边的自家儿子。

      祝玥暖和玉想一向有长辈缘,并不觉有异;曲慕涛这会却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母亲紧握人家的手,他欲言又止,抬眼恰好与回眸的元望舒四目相接,看好友缓缓点头、似笑非笑,让他更有种人赃俱获的尴尬。

      用过晚膳已是华灯初上,曲夫人对玉想更是亲近,依依不舍送他们出门。

      曲慕涛与元望舒走在前头引路,四人一路笑语,东风轻拂春衫,清凉舒适,莫名醉人。渐入闹市,街景光彩缤纷,伴随笙箫丝竹乐音,几人穿梭在各种香气和琉璃光影之中。

      元望舒和曲慕涛二人本就出色,如今站在一块,更是醒目。祝玥暖跟在他俩身后,发现有许多与他们擦身而过的姑娘,均偷偷回头多瞧他们几眼。或许是他俩时不时转头同她和玉想说话,姑娘们停留一会又迳自步远。

      果然上元节是寻觅良缘的好日头啊,怪不得爹总说她和玉想还小,不适合在这种节日上街转悠。正胡思乱想之际,忽被一响亮弹指声惊得回神,抬眼见元望舒盯着自个。

      「叫妳好多回了,妳这魂哪去了?」他一双黑眸辉映灯火,灿若繁星,祝玥暖只觉这魂怕是回不来了,一时接不上话。

      元望舒失笑摇头,「让妳俩走前面,省得掉了魂,又莫名教鬼牵了去。」

      「多谢陛下。」她好容易回神,牵起玉想往前走,将冰凉手指贴着脸,试图冷却下来。

      眼见人潮颇多,元望舒在她身后提醒:「牵紧妳那丫头,若是走散了,」他遥指一座偌高的楼宇,「倚云楼前会合。」看祝玥暖点点头,他又道:「别搭理生人。」

      真是说散就散啊。

      祝玥暖和玉想站在倚云楼前,看着携来攘往人潮。一会陛下脸色肯定又不好看了……祝玥暖正自歎息,忽听有人叫唤,一转头就见两名衣饰鲜丽却态度轻挑的公子哥冲自个笑。

      『别搭理生人。』

      她心生警惕,转过身不予理会,谁知她跟玉想装聋作哑好半天,这不识趣俩男子楞是不走。任凭对方好说歹说,相约喝茶,祝玥暖和玉想只是摇头。

      公子看小姑娘们不搭理他,又是一番劝说:「不过是交个朋友,姑娘连一盏茶的面子也不给在下?」

      祝玥暖被说得心烦,牵起玉想就走,岂知对方伸手一拦,只差半步她就撞上,一时惊怒。她四下环顾,闹市上人来人往,竟无人搭理这閒事。

      曲慕涛扯住元望舒,指着不远处,「娘娘她们在那儿。」

      元望舒一瞥,只见祝玥暖将玉想护在身后,脸色苍白,似乎与跟前仅一步之遥的俩陌生男子僵持不下。他和曲慕涛相视一眼,快步走近。

      「请让道。」祝玥暖沉声说。

      对方却眼前一亮,「终于肯开金口了,若不愿饮茶,要不咱们陪俩姑娘走走。妳们是外地来的吧,这城里若有此等丽人,咱们岂会不知?」说罢那俩人相视而笑,又一齐盯着俩姑娘不住打量,毫不掩饰的轻薄眼神让人发毛。

      玉想怕得轻扯祝玥暖,想带她从另一侧离远些。

      另一人发现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往旁跨了一步,直逼得玉想又缩回祝玥暖身畔,才接着笑道:「城里许多好玩的,在下带姑娘一窥堂奥,略尽地主之谊。」语落竟伸手要牵祝玥暖。

      元望舒刚要发作,却见祝玥暖抬手一躲,笑道:「瞧二位衣冠楚楚、谈吐不凡,定是本地乡绅了。」

      俩男子面露喜色,站得离她更近些的那位当即接话:「姑娘确实慧眼,在下……」

      「只可惜,」祝玥暖朗声打断他,「此次咱俩是同自个的夫君出门,他们见此光景,多半要误会。若是有了冲突……」她冷冷一笑,「这儿大庭广众,就是不闹上官府,怕也教街坊邻里非议。咱们小门小户倒也不妨,若是让二位揹上调戏良家妇女的骂名,甚至连累家声,可就是咱们的罪过了。」

      此言让俩无赖大感意外,顿时手足无措。

      祝玥暖心下冷笑,果不其然是靠势家严的纨裤子弟。

      「请让道。」她再说一次,眸色清冷地迎视对方。看这俩人总算退开,她牵起玉想就走,虽然巴不得用跑的远离,仍是力持镇定步行,心跳飞快,背上寒毛直竖。

      玉想刚松口气,又为难地提醒:「二小姐,咱要是走了,曲大人他们来寻,会错过的。」

      「总也得等那俩煞星离开再回去吧,陛下会等……」说到一半肩头教人重重一搭,祝玥暖失声大叫,惊恐地回头一看,发现是熟悉的俩人,又松懈又委屈,打听道:「陛下是怎么寻到咱们的?」

      「从倚云楼跟过来的。」

      「…陛下方才在场?」她瞠圆了眼。

      「曲慕涛也在。」他神色平常。

      「那…那为何不帮帮咱们?」祝玥暖只觉虚弱又荒谬,太不够意思了……

      「朕刚打算解围,妳倒是自个突围了。」他笑着调侃她,「妳一个小姑娘,才英勇无匹喝退两个大男人,这会又吓成这样?」边说边抬手拭去她额上冷汗,乐不可支。

      「那我方才所言,你们都听了去?」

      「一字不漏。」元望舒笑答。

      这真是太难为情,祝玥暖尴尬不已,尤其感到对曲大人过意不去……她转向曲慕涛,诚挚地道歉:「曲大人见谅,方才为脱身才说你是…请见谅。」

      听了这话,曲慕涛微笑黯淡些许,温言道:「臣领会得,并不介意。」他对玉想尔雅一笑,随即调整心情,续道:「不过臣还是头一回见娘娘这般,与平日温和的模样大不相同。」

      「我倒是看过一次。」玉想接话,对祝玥暖做了个撑开眼皮的鬼脸。

      她见状,情知玉想是在说荆楚,被逗得呵呵一笑。

      元望舒笑道:「朕也…见识过一回。」他沉吟片刻,忽转头问玉想:「妳看到那次是何情形?」

      「也没怎地。」祝玥暖急急接话。

      「朕问的是她,妳忙甚么?」他瞥了她一眼,转头等着玉想回话。

      「是…中秋饮宴,和荆统领碰面时。」玉想不知当讲不当讲,慢吞吞回答。

      「荆楚都说了甚么?」

      「他就夸了我那丫头两句。」祝玥暖忍不住插嘴,问她好过问玉想。

      「就这样?」元望舒明显不信,仍盯着玉想。

      「荆统领…也夸了娘娘。说是主帅如何,看副将就明白…甚么的。」

      曲慕涛一听即知这话不对。

      元望舒沉下脸,「他这样说?」

      「荆统领那天看来兴致高昂,许是多喝了两杯,逢人就夸。至于夸了甚么,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祝玥暖接话,呵呵一笑。玉想见她笑起来,没瞧出这笑容有些许僵硬,心下一松,也跟着轻笑。祝玥暖看元望舒脸色不好,轻拉他衣袖,问道:「陛下方才说也见识过,又是何时?」

      知她是想转移话题,他缓了口气,「妳真想知道?」

      「可陛下是经营关子铺的,定是不肯说。」她忍不住调侃,这会才真心实意乐呵起来。

      元望舒瞧她眉眼含笑睐着自己,知她忘得干干净净,遂示意她附耳过来,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这短短一句竟教她俏颜酡红,抿着唇好半天说不出话,元望舒却是噙着笑,面有得色。

      曲慕涛和玉想面面相觑,均是一脸茫然。

      几人行至一灯笼铺位。东风摇曳盏盏花灯,灯下流苏相互掩映,交织成一片辉煌灯海,他们不觉停步欣赏。

      「挑一盏吧。」

      清润的嗓音伴着晚风轻拂耳畔,祝玥暖闻言转头,发现元望舒是对自己说话。她有些心跳,丽颜晕上一层淡粉,轻声回应:「多谢陛下。」举目凝望一会,遥指着一盏上头图绘花开似锦,其花姿态娇豔、飘逸妩媚的灯笼。

      「我要那海棠花的。」祝玥暖柔声道。

      听她语气似向往又有些歎息,元望舒略感讶异,「妳竟喜欢海棠?」他以为照她的性情,应该会挑些玉兰、寒梅等,较清冷毅然的花样。

      「后来喜欢的。」她悠悠回答,仍出神地望着那盏灯。

      元望舒瞧她神情,欣喜之中竟似有隐隐惆怅,知她此刻看的是海棠,却又不只是海棠。

      他轻歎口气,让店主摘下那盏灯。

      「想想也挑一盏。」曲慕涛愉快地道。

      玉想听他唤自己,一时受宠若惊,支支吾吾:「我、我就不用了,多谢曲大人。」转头却瞥见祝玥暖看着她,对她点点头,鼓励地微笑。

      「难得出来,一年一度,挑盏灯多开心,想想喜欢甚么?」曲慕涛耐心等着她。

      玉想望着他,俏脸略红,又在灯海里瞧了一会,轻声道:「有燕子那盏。」

      曲慕涛循着她手指望去,那是一盏两只燕子在牡丹旁徘徊依偎的花灯,他讚道:「确实喜庆,妳眼光很好。」

      玉想闻言,脸色更是红润,讷讷道:「那燕子,很像娘娘绘的。」

      祝玥暖闻言一愣,当即又怜又爱地轻刮玉想脸颊。曲慕涛自店家手中接过花灯,交与玉想。

      「多谢曲大人。」玉想雀跃又不好意思,曲慕涛只是微笑瞧她。

      闹市人潮逐渐汹湧,有了方才经验,元望舒与曲慕涛再不敢东张西望,目光紧锁住前头俩姑娘背影,生怕再弄丢就找不回来,心下都有些懊悔,应该至少带些暗卫出门。

      「方才怎地走散了?」祝玥暖一面将花灯凑近细瞧,一面转头问元望舒。

      「有姑娘向曲慕涛搭话,不过一会,妳俩就没影了。」

      「曲大人也遇上了……」

      祝玥暖这深表同情的模样让曲慕涛一阵尴尬,不知作何反应。元望舒在一旁看不下去,打岔道:「妳脑子又乱转些甚么,他能同妳们一样?」

      确实不一样。祝玥暖惊觉失言,不好意思看曲慕涛,反而转向元望舒,「那曲大人作何反应?」

      瞧她一脸关切,元望舒有些不快,慕涛就近在眼前,何以不亲自问他?遂没好气道:「自然没有。矫揉造作没甚么意思,慕涛一向不搭理那样的姑娘。」

      俩姑娘闻言一惊,这话有些过份啊,一齐转头不敢相信地看向曲慕涛。

      元望舒见状,知她们误会,解释道:「"矫揉造作"四个字是朕说的,慕涛可从不这样损人。」

      「那合理多了。」祝玥暖脱口而出,又骇得急摀住嘴。她说得很小声,陛下应该没听了去。

      「妳方才咕哝甚么?」元望舒以为自己听错了。

      祝玥暖急中生智,「可有姑娘向陛下搭话?」

      「妳认为呢?」

      「没有。」看他一愣,她惊觉这句似乎话中有话,赶忙接着解释:「确实也有许多姑娘偷偷瞧着陛下,可真要上前说两句,怕是没那勇气。」可惜了那张脸,她在心里歎一句。

      「料得不错。」元望舒一脸讚赏,淡淡续道:「谁让朕成日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呢?」

      俩姑娘心里打个突,白着脸儿互相捏捏手,强自镇定。

      曲慕涛忽然笑出来,转向她俩道:「这教我想起一件旧事。」说着瞥了元望舒一眼,「陛下即位前,曾来我家度上元节,咱俩一道看灯时,确实有姑娘向他搭话。」

      俩姑娘闻言好奇不已,双双趋前想多听些。

      元望舒却沉下脸,不自在道:「你能不能别提这事?」

      曲慕涛犹似充耳不闻,兀自欢快道:「那次可精采着,人家姑娘鼓足勇气才开的口,他竟连正眼也没有。那姑娘以为他耳背,遂拉了拉他衣袖,谁知怎地惹恼了他。就这么随便一瞪,那姑娘和同行朋友登时哭出来……」曲慕涛说着,乐得开怀大笑,这么离谱的事也只会发生在望舒身上……「当时好多人看过来,我担心教人误会欺负了小姑娘,扯着他就跑。自那以后,再不敢找他看灯。」

      看好友说得开心,元望舒想起从前,一时也有些好笑怀念。

      祝玥暖和玉想却心有戚戚焉,哪怕不是亲眼所见,也能想像是何情景。陛下跟曲大人貌似乐呵,她俩这见识过的可笑不出来。尤其祝玥暖,想起先前种种,一时心惊肉跳,自个岂止扯过衣袖来着?她定了定神,顶着发麻的头皮,悄声对元望舒赔罪:「对不住啊陛下,往后我留神些,再不随意碰你的。」

      「妳慌甚么?」元望舒瞥她一眼,「朕还真没介意过。」

      曲慕涛熟门熟路,带着他们穿过几条小巷,转了几转,来到一清雅水畔。远方灯火辉煌,此处闹中取静,水中漂浮盏盏莲灯,映着一轮朗月与桥上各色綵灯。祝玥暖忽嗅到一阵梅花清香,却不知是从何处隐隐浮动,她低头端详正悠悠转动的海棠花灯,怔怔出神。

      玉想那灯笼的烛台忽而倒下,瞬间烧着,她惊呼一声,仍舍不得放开。曲慕涛担心滴落的火星烫着她,一把接过灯笼。

      「曲大人买给我的。」玉想心疼道,难过地看着烧得只剩骨架的灯笼。

      祝玥暖安慰她:「记得爹说过,灯笼若着了,将来必然嫁得好。」

      此言一出,玉想和曲慕涛同时绽出笑容,曲慕涛笑得尤为开心。

      「是呀,从前大小姐的灯笼也着过。」玉想不假思索地接话。

      祝玥暖顿时有种作贼心虚的窘迫,不敢看元望舒。已经够心慌尴尬了,却又一阵怪风,将祝玥暖手中灯笼吹灭了去,教玉想和她脸色丕变。

      元望舒在一旁看了好奇,「这灯笼灭了,又代表甚么?」

      「…嫁不出去。」祝玥暖小声说,引得元望舒和曲慕涛大笑。

      「二、娘娘已经成亲,不用担心这个。」玉想拍拍她手,忽然想起甚么,转头对曲慕涛和元望舒续道:「不过娘娘似乎从不担心,从前她灯笼也灭过一次,老爷说起这事,她反倒乐呵……」

      祝玥暖摀住玉想的嘴,满面通红道:「妳就净挑这些记呀!」此时几记呼啸划空声,火树银花四散空中,璀璨纷呈。四人一齐望着这幅美景,不再言语。

      她的灯笼灭过不只一次,也许今夜本不该是她站在元望舒身边。

      思及此,祝玥暖不自觉看向元望舒,竟发现他瞧着自己,而非夜空的烟火。两人四目相对,元望舒向她浅浅一笑,又看向天边。

      「陛下,有件事我一定要同你说。」祝玥暖在他身侧低语,觉得喉咙和眼睛有些发酸,「你那求娶书文传下时,长姐确是淮扬郡主。」她双手摀着嘴,深吸一口气,「是我,提议将长姐婚期改动,代嫁过来。」

      元望舒只是看着她。

      「长姐倘若嫁了你,也是极好的……是我误了你。」她别过脸,指尖轻轻揩过眼角。

      「朕早就知道了。」

      看她一脸惊讶,元望舒淡淡续道:「约莫是,妳刚来大燕月馀时知晓,当时气的……」他忽地一笑,一双如玉黑眸深深望着她,「朕不觉得自己有甚么损失。」

      *           *           *

      「二小姐、二小姐。」

      祝玥暖甫一回神,发现自己捧着书,不知出神多久。

      「妳最近是不是有心事,感觉闷闷不乐。」往常二小姐一天难得静上几回,如今却恰好颠倒,有时静静坐着就是半天。

      她看着玉想担忧关切,不知从何说起,这丫头心思单纯,就是说了……

      「我心里有个人,」祝玥暖轻轻地说:「他…他一直很温柔。」就是太温柔了,她每次想起都心口泛疼。「可是,我却偏做了件亏欠他的事,且已经无从弥补……」不行,她快哭出来了,「我能不能抱抱妳?」她问玉想,声音竟有些发颤。玉想点头,并伸手轻轻拥住她,又听她在耳边续道:「倘若重来一次,我也不知自己会怎么选……」太难了,长姐和元望舒,她选不出来。

      「妳说的,是陛下?」玉想靠着她肩,轻声问。

      「是陛下。」祝玥暖偷偷擦去泪水,心里边既苦涩又歉疚。

      玉想沉默片刻,蹙着眉喃喃道:「可我觉得吧,陛下不是个温柔的人。」若这样的人也算温柔,那曲大人又算甚么?

      「啊?」祝玥暖一时无泪,抬头诧异地瞧着玉想。

      玉想见她一脸错愕,连忙解释:「或许陛下对妳挺温柔的,可他对所有人,都是不冷不热……不,这么说也不对,似乎是冷要多些。」她轻咬唇瓣,一脸认真地指着祝玥暖,「陛下似乎只对妳和曲大人好得多,妳自个没发现?」

      *           *           *

      祝玥暖全神贯注在画纸上,含笑细细描绘,右肩忽然教人轻拍两下。她疑惑转头,桌上画纸却被人从另一侧抽走。一看来人,慌得她跳起,这还得了?

      「陛下你走路怎没个响?」她着急要将画纸拿回来。

      元望舒本只是逗逗她,看她紧张成这样,反倒好奇,任她拉着自己,将画高举一观。

      祝玥暖这会只觉万事休矣,尴尬停手,暗暗歎口气。

      没想到她画的是自己,元望舒一愣,「朕道妳只画山水,想不到人物也是维妙维肖。」说着顺手将画还她。

      祝玥暖接过画却不敢看他,红着脸讷讷解释:「就是画着玩的……」

      画着玩?曲慕涛在她身后远观,见画中人神形俱备、气宇轩昂,显然下了极大心血,不禁莞尔。

      「陛下今日所为何来?」

      祝玥暖说着,尴尬地偷觑玉想,小姑娘无奈指指曲慕涛,用唇形道:『曲大人不让说。』

      「朕与慕涛今日出宫游猎,妳们可想一道去?」

      俩姑娘闻言雀跃不已。自上回陛下带他们去看灯,已一个多月不见曲大人,陛下似乎也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又能一道出游,自是喜悦无限,欢快点头。

      一下马车,眼前平野辽阔、远处湖光山色。陌上桃树已含苞吐萼,绽放些许,迎着早春东风散发清香。祝玥暖心下讚歎,大燕真是很美,周越要找到这样的景色,多不容易。

      正自出神,忽听元望舒唤她。

      他递给祝玥暖两只风筝,「玩过么?」旁人他不敢说,这野丫头不可能没碰过。

      「许久没玩了。」祝玥暖又惊又喜地接过,陛下真是待她们很好啊。

      果不其然哪。元望舒心下好笑,「去吧。」将风筝交给她,留下侍卫,元望舒和曲慕涛翻身上马,驰往猎场。

      祝玥暖眼看两人搭弓相竞,羽箭脱手,竟都奇准无比的落在活动靶心上。她眼前一亮,拉住玉想遥指着远处,惊喜道:「一会再玩吧,妳快瞧陛下和曲大人。」

      玉想惊呼一声,同样目不转睛,出神地问她:「妳说,少爷和他俩,谁更厉害些?」

      祝玥暖答不上,轻轻摇头。她多久没见人骑射了,元望舒貌似有些功夫在身上,曲大人是怎么回事?真人不露相啊。她们又看了一会,直到那两人驰得更远才怔怔回神。

      「风筝,别忘了风筝。」祝玥暖喃喃道。

      俩姑娘相视一笑,也欢快拉着风筝玩起来。

      *           *           *

      元望舒和曲慕涛策马而返,瞧俩姑娘欢欣雀跃,甚至扯着风筝席地而卧,躺在草地上看风筝。

      「大家未必出闺秀啊。」他转头对曲慕涛说,两人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祝玥暖和玉想不多时也返回树下休憩,脸上均因奔跑与欢喜透着红晕,双目熠熠生辉。

      「好玩么?」元望舒笑问,眼睛却没离开书页。

      「太快活了。」祝玥暖本在喝水,乐呵答道。

      玉想噗哧一笑,对曲慕涛说:「娘娘方才还说想学骑马呢!」二小姐自个都跑成一匹野马啦。

      「那妳想学么?」曲慕涛笑着问她。

      玉想摇摇手,「周越的马我已不敢想,这儿的马又高又壮,性子又烈,让牠们颠上一颠,我岂不狮子滚绣球,体无完肤了?」曲慕涛和祝玥暖登时让她逗得乐不可支。

      「朕可以教妳。」元望舒头也没抬地淡淡接话。

      这句出人意料,其馀三人均是一愣,一齐看向他。

      他对祝玥暖和煦一笑,「不难的,妳这么好动,一定很快学会。」

      「陛下要教啊?」祝玥暖悄声问,内心大感意外。

      「除了朕似乎也没人能教妳,难道妳和他人共乘一骑?」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说的是啊。祝玥暖脸上一红,也不敢胡思乱想,只轻声应道:「多谢陛下。」

      他浅浅一笑,提醒她们:「天色近晚,妳们再玩会,差不多该回去了。」

      俩姑娘闻言直点头,扯着风筝欣喜跑了开。

      曲慕涛凝视着元望舒专注书中的侧颜,直等到清风将少女们婉转的笑语带得远了,他才温声道:「娘娘是喜欢你的。」

      「她跟你说的?」元望舒仍迳自看书,随口应了句。

      「我自个看出来的,跟我说像话么?」曲慕涛惊异地喊,下一刻见元望舒噙着笑,才知又上了他的当……有些无奈地摇头,「我同你说正经的呢。」

      「朕倒是看不出来,这丫头古道热肠,对谁不都是一样好。」

      「对你不一样。」望舒平日不是这么迟钝的人,如今怎么了?

      「这事切莫再提,」元望舒转头正色道,「若教她听去,她是无法安心住下了。」

      曲慕涛很是不解地说:「我就不明白了,娘娘分明对你是……」

      「她有意中人的,在周越。」元望舒淡淡接过话,「这你不知道吧?」

      眼见曲慕涛神色犹疑,他微微一笑,又垂眸看书。曲慕涛却探过去伸手按住书页,元望舒有些吃惊,转头看他。

      「娘娘在周越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她方才画的可不是旁人。」曲慕涛一脸认真,对他分析道:「依娘娘的性子,再热心也总和男子拉开一段距离,唯独对你不会如此,是很亲近的。若你能将周越那段过往忽略不计,或许也能和我看得一样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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