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中心

　　回到镇上，家家户户的烟凸满升起炊烟。

　　因着晚上还要帮忙，在作别祁方聿，送还摩托后，祝无羊随便塞了两口吃的就去了洗浴中心。

　　充实的情绪还在胸腔蔓延，祝无羊脚步轻快地掀开门帘：“江姨我来啦！”

　　江柏舟慌张地朝祝无羊看了过去，又看了看面前正在开包间的两人。顺着江柏舟的目光看去，只见得两个背影，一女一男。

　　苏慧。

　　祝无羊一瞬间没有了笑意。

　　那可不就是他半生不熟的妈妈么，旁边还有个看着就倒胃口的男的。

　　苏慧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正要打招呼，祝无羊闪电似的退出了门口，没给她展示这个礼仪的机会，苏慧倒也没在意，亲昵地拉着男人去了包间。

　　祝无羊退到门外，就没有再向远走了。

　　他知道苏慧不会追出来。

　　苏慧一直都很潇洒。不管是嫁给他爸，还是找其他男人。

　　记忆仿佛又把祝无羊拉到了那个夏日的午后，拉到了大房子的大卧室门口，他听到房间有声音，所以轻轻地推开了门，一条缝，却足够让他看到很多，他当时还不是很明白，但看到妈妈在叫，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冲进去救她，奶奶出现捂着他的嘴把他抱走了。

　　他当时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情绪，只是心脏一阵“突突突”得。

　　后来他什么也没说，因为奶奶什么也没说，只是他跟着爷爷奶奶搬到了小屋住，不过奶奶倒不是因为生气才搬走，而是因为大卧室一直是他们三个在住，有外人用过了，搁现在的话说，老太太那是犯了洁癖。

　　不过确实也没机会说什么，不久之后苏慧就走了，跟着那个男的走了。她走之前悄悄和祝无羊告了别，告诉他要照顾好自己，祝无羊懵懂地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在她出门后偷偷跟在她身后，亲眼看着她拉着那个男的上了出租车。祝无羊觉得自己很悲壮，当然也是后来才知道有这么个形容词，当时只感觉心脏“突突突”得。

　　没过两年，苏慧又回来了，然后事情就开始循环，离开，回来，离开，回...

　　苏慧以前不怎么和祝无羊说话，总是一个人想些什么，祝无羊喜欢待在她身边，什么都不说也可以。近些年她倒是开始和祝无羊发信息了，但总是发些莫名其妙的话，“羊羊，要保护好自己...”“羊羊，人要多为自己考虑...”“羊羊，外面的饭不好，尽量自己做...”每次都说得毫无征兆，看起来明明都是好话，却总是让祝无羊犯恶心。

　　估摸着时间，祝无羊长长呼了口气，又抬脚进了洗浴中心。

　　江柏舟看他又进来了，语气带着关心：“羊羊今天要不回去歇一歇吧，天天忙活也累，今天就休息一天...”

　　祝无羊扬起笑脸：“没事儿江姨，我不往那边去就行了，今天我去...”说着向江柏舟讲起了下午带着祁方聿出镇子玩儿的事，轻松，愉快。

　　江柏舟看着祝无羊心情很好，也高兴地应和着，放心地让他去干活。

　　祝无羊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也还好，只要不打照面...奈何偏偏有人喜欢触霉头。

　　“你和你妈真像。”

　　猛地出现的人声把祝无羊吓了一激灵，回头看，是刚刚的倒胃口男。

　　“有事？”祝无羊没有好脸色，但这男的毕竟是店里的客人。

　　“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毕竟...”说着抬起两只手，似乎是要在空气里描绘祝无羊的身形，“你真是...和她长得太像了，但又比她...年轻太多。”听起来像是在惋惜。

　　祝无羊听着这有上气没下气的发言，看着眼前这张好像已经陶醉在自己幻想里的脸，不知道这男的在自己面前骚个什么劲儿。刚要走，又被伸手拦下。

　　“欸，”伸手拦下祝无羊后，倒胃口男又堵在了祝无羊面前，“我现在又有事儿了，你们那个...哦对，你们是不是有酒柜，带我去你们酒柜挑一挑，”说着又朝着祝无羊靠了靠，“我就和老板说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买的，她应该能给你不少提成吧。”

　　祝无羊冷笑：笑话，他是来给江姨打白工的，提个屁的成，不过要是这个男的这么想送钱，他完全不介意让江姨大大捞一笔。

　　男人见祝无羊没有反驳，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说：“你缺钱吧？你妈妈说你家已经死光了，别怕，你跟我吧，我很有钱，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买，也不用来这种地方受罪，放心，我不会和你妈妈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人更兴奋了，“你要是不介意，我们三个一起...”

　　“我操你妈！”祝无羊一拳把男人打倒在地，男人还蒙着，祝无羊又拎起他的衣领重重地把他锤在地上，拳头在男人脸上左右招呼着。祝无羊打红了眼，停不下来了，但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苏慧白长了那么好看的脸，眼光真不好，又想到如果他现在一直打一直打，把这个男的打死了，苏慧会不会...

　　祝无羊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被人抱住了，慢慢地站起来远离了那个男人。

　　他看着那个男的离他越来越远，江姨上前把周围看热闹的人散开，冲着躺在地上的男的走过去了。祝无羊缓缓转过头，看到了提前来换班的小双哥。

　　“谢谢...双哥...”

　　“嗯。”小双把祝无羊带到休息室里坐下，接了盆水，又从柜子里拿出了药箱，清理起祝无羊的伤口来。

　　可能是小双处理伤口太温柔了，本来刚打完架还很亢奋，慢慢地祝无羊开始泛起了困。小双处理完伤口，就看到祝无羊摇摇晃晃打起了瞌睡，帮他脱了鞋，人放平，盖上了被子，关灯走出了房间。

　　事情很快解决了，‘倒胃口’自知理亏也没敢多纠缠，收了钱，结了事。

　　给了钱，祝无羊踏实地在家歇了两天。还用残手，把自己搁置了很久的半成品皮具完成了个七七八八，神清气爽，精神焕发。

　　可能是受了爷爷的影响，祝无羊实在是很喜欢做一些有的没的的小玩意儿，尤其是皮具。以前祝无羊的爷爷总是会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家，破木头要砍出个好看的模样，刻上字，当个门牌；破胶皮捡来本是烧火用的，也要剪出凤凰样儿来，只要做饭烧火，就涅槃重生；家里剩的烂菜帮子也不放过，拿着一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老古董刻刀，不多时就能刻朵花儿出来...

　　皮具倒是很少做，以前也少有，祝无羊觉得自己喜欢做皮具，可能是因为以前家里还有牲口的时候，总能闻到野味，以前祝无羊总觉得味道很重，现在没有了反而觉得那个味道重得很踏实。

　　说来也奇怪，奶奶虽然爱干净，但总是很喜欢爷爷用破烂做的这些小玩意儿，爷爷说：这就叫不就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要是在就好了，还能给点儿意见。”祝无羊托着手机道。

　　话筒另一面传来一阵大笑：“我那狗屁意见顶个球用，说到底我就是个做生意的，想要意见你得找专业的。”是栓子的声音。

　　“本来就是...玩玩儿，就想听你不靠谱儿的意见，爱听。”马屁常拍常新，常拍常有用。

　　栓子笑：“我跟你说了B市有厂子里的师傅招学徒，你不去，就知道去金宝楼听我胡扯，现在我可不在喽。”

　　“这不是还能打电话么。”

　　“现在还新鲜着呢，以后联系就少啦，你那些同学不都这样。”

　　用事实当例子总是能叫人沉默，栓子接着说：“你真不去B市试试？”尾调都充满着勾搭的味道，“试试呗，我还能给你联系联系。”

　　又是一阵沉默：“江姨还在这儿呢...”祝无羊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让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我真是...服了，服了啊，你...”算了，说不通。

　　休息了两天，祝无羊又充满了干劲，白日里帮了些忙，干了些活，晚上继续去洗浴中心帮忙。

　　“欸？江姨嘞？”祝无羊撩起帘子进了门看见宝文在前台，宝文是江柏舟找的长工之一，平时和她一起收银，招待来客什么的，一个人在前台倒也不奇怪。

　　“哦，江姐先回家休息了。”

　　“哦没啥事吧？昨天累着了？”祝无羊脱了外套准备去接点热水喝，江柏舟有时候累了是会回家歇一歇，倒也不奇怪。

　　“嗯，昨天夜里她盯着来的。”

　　“夜里？”祝无羊接了水正要喝，回头问宝文，“小江哥呢？”

　　“哦你还不知道？”宝文以为全世界都知道了，赶忙招手让祝无羊过去她跟前，降了降嗓门：“前天小双他妈喝药啦，人没救回来...”

　　祝无羊一怔，每次听到或是看到死人总觉得自己已经见了很多，免疫了，但每每轮到近处的人时，他又能清楚地感觉到躯体下意识的懦弱。他稳了稳，把水杯放在台子上。

　　然而有些事情发生的必然性，也许早就被安排好了。

　　“他爸喝得烂醉，小双把他爸捅死啦...”

　　水杯还是掉在了地上，水溅得到处都是。

　　“哎，小双自首了，也不知道怎么判...”宝文忧心得很平静。

　　祝无羊去走廊拿拖布——他觉得小双哥他爸死有余辜，他一直知道他会死，喝死或者不小心被冻死，他甚至想过他爸有一天幡然醒悟发现自己是一滩屎，悄摸儿地就给自己找个地方，用土埋了自己。但小双哥和他妈妈有什么错？

　　祝无羊拿着拖布清理着水渍——他有时候想问问，这些个苦到底都是谁造的，能不能睁开眼睛看看有人要撑不住了，能不能缓一缓。但从没人回答过他，梦里也没有。幸好那个‘谁’没有出现过，不然全部人都没法过日子了，一辈子都得找个说法。

　　祝无羊把拖布放回了原位——他也知道，太温良是错的，太怎么样，都是错的。

　　祝无羊之后本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不过听附近的人说小双走之前已经联系好了殡仪馆，把他妈火化了，找个开阔的地方，扬了骨灰。他爸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不过也没人关心，死人都一样，没什么看头。

　　看活人才有意思。

　　他又去派出所门口蹲了几天，本想申请见见小双，但暂时还不被允许探视，只能通过委托律师传话，可他们说小双没有委托律师。祝无羊不太明白小双哥怎么想的，想死？想活？还是和他一样没想明白？他还是联系镇上的人找了个律师，起码得有人替小双哥说点什么，起码得让人知道都发生过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