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之不恭

　　住在市中心大平层中，日日除了练琴写曲就是浇花喂鱼。姜琼南每每站在落地窗前都会重复意识到，是了，这就是被关在笼子里养的感觉，她成了原兮的情人。

　　对于她来说这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有些闷而已。原兮并不常来这里，甚至比她们往前一起吃饭的次数还要屈指可数，两次是来带她去吃饭，余下一次是带她去公司。

　　姜琼南的商务经济合约都被签到了原兮公司旗下，而音乐方面也顺利被签进了国内最好的唱片公司，原兮一向出手阔绰，随手递给她的卡余额都大得吓人，可姜琼南没碰过，原兮为她准备的很齐全，生活之外的奢侈品她并不感兴趣，买了也只是徒增麻烦，从住进来她就秉持着拎包就能走的自觉。

　　没有再比她这样更乖的金丝雀了。

　　姜琼南浇着阳台上的花，不免又开始发呆，她的确不适合这个工作，花被她养得蔫蔫的，甚至还有叶片长虫的，寻了书打了药却还是无济于事。

　　放下阳台的花，大多数时间都会捧出一打剧本开始看，这是几天前张榷刚发给她的，也就是她的经纪人。就连她曾经的恩师见了都要敬杯酒的人，真站在面前的时候，姜琼南还是有些发怵的，她在努力适应着这个身份，从和身边的助理对接，到和经纪人的交涉，像是一场重感冒，她始终昏昏沉沉适应不了自己的角色。

　　仿佛自己还是跟在老师后边在录音棚的打杂学生。

　　她被原兮精心呵护着，却也不过是从原有的小牢笼中转到了更大的金丝笼里，她需要为这个转变而付出代价，最大的代价就是要在短时间内学会表演。

　　各种意义上的表演。

　　第一次去公司时，她和原兮同乘在一个电梯内，也许是心领神会，更多的是姜琼南自己明白，她要表演出与原兮不相熟的样子，哪怕她身边的助理和经济人都心知肚明，她也要表演给其他人看。

　　原兮站在她侧前方的位置，姜琼南甚至都能敏感得嗅到她身上的气味，她边听张榷说话边直直望着原兮的背影，有时候她还是年轻的，期待和原兮见面的，也有很多话想对原兮讲，她想说家里的那盆蕙兰开花了，也想问原兮什么时候会来呢，刚学会了煲汤，想给你尝尝好喝吗。

　　这些话最终都没能说出口，甚至她都想不到还有信息能传递给她。

　　四月多的天气还是反复无常，常常让人怀疑春天是否来临过，任藜刚下飞机回公司就看到了坐在她办公室沙发上的原兮，她不免笑了笑，把助理给的资料扔在了原兮的身上，开口道：“造谣可是成真了呢，我听说你养了个小朋友，还真没错。”

　　她话里面打着弯地骂原兮，原兮也没恼，只把资料放在一旁，抬手递给任藜一盏刚沏好的茶，笑着夸她刚染的金发好看。

　　“回避也没用，”她只嗅了嗅茶香，放下茶杯道：“什么样的人都能把你这尊假菩萨打动了，不吃素改吃荤了，还这么费力气放公司。”

　　原兮垂着眼眸，没什么感情的答着她的话，“你不是见过吗，真人也见过，那资料里也有。”

　　“我忘了，”任藜坦白道，“我只知道你从杨老头那往我这挖人，他都江郎才尽多少年了，就靠着那个姜什么，”

　　“姜琼南。”原兮补充道。

　　“对，就是她，就靠拿着她的东西来填名声，你把她挖我这，为了你还是为了我，得罪那老头算谁的。”

　　“算我的，都算我的。”原兮手上动作没停，像安抚小孩一样，半敷衍半哄地又道，“好的算你，坏的都算我。”

　　“别给我说没用的，重点是你想干嘛，你痴啊，真闲得要捧个情人玩？还是真以为自己是菩萨了，慈悲为怀到去拯救落魄追梦少女？”

　　落魄？拿这个词来形容姜琼南还是有意思的，原兮拿起手边的资料翻看了两眼，和自己了解的都一样，关于家庭那一栏也被改过。其实从一开始原兮就能看出，姜琼南根本不像是落魄家庭出来的，她的才华与身上独有的气质，是有过精心培养的，为了音乐与家庭背道而驰的小公主倒是能对得上。

　　可这世上不会有过得这么惨的公主。

　　资料又被放下，原兮并不理她话，“都不是，她挺可爱的，我挺喜欢。”

　　任藜听了都想笑，原兮嘴里的话都是哄人的，连她从小到大都一直被她哄着，倒不是原兮这人虚伪，反而是她并不想和谁有过多牵扯，能少说就少说，她看透原兮这点，却还是忍不住受用。

　　有些人就是生性凉薄，她看着原兮的眼睛忍不住质疑道，“是吗？”

　　“当然不是，”原兮起身拍了拍任藜肩膀，话里更不正经了，“不是你说的吗，无聊就找个小朋友玩玩，我多听话啊。”

　　这话的确是任藜说的，可她也确实听进去了。

　　那天原兮出学校门，电影找不到合适的演员，又刚被原澈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事情的进展一筹莫展，心烦意乱，她被打压得有些垂头丧气。

　　车过路口的时候，抬头正巧看到了姜琼南，她一手推着大行李箱，一手拨了拨额头被汗黏住的刘海，大概是因为在想心事目光还有点呆滞，原兮当时是不太记得的，只觉得很眼熟，想了好一会才完完全全想起那张干干净净的脸。

　　那个画面虽框在炎热的气温中，却是无比漂亮的，姜琼南就像一块未被发掘的璞玉，恰巧在原兮最需要一块玉的时候出现。

　　原兮喊司机停车，车窗降下的那一刻，冷热空气交替，原兮忽然就想起任藜对她开玩笑的一句话，

　　“这么烦的话，就找个小朋友玩玩啊。”

　　人与人的感情，往往在第一眼就会产生定向的答案，至于故事的怎样发展，那也许会被人为干涉，可不得不承认，感觉永远不会变。

　　礼堂外雨伞下那次印象并不深刻的对视，可能只是让原兮觉得有趣，而这才是属于原兮的第一眼，可这不能被称为一见钟情，不过就是原兮在循规蹈矩的模范人生中，突然在这一瞬间起了意想找个乐子玩玩。

　　往后再仔细想想，那三次相遇，有几分人为几分天意，她们自己也算不清。

　　原兮话说完就跑了，刚上车就收到了姜琼南的消息，那是姜琼南第一次主动给原兮发消息，点开后是一张图片，排骨汤的图片而已，连多余的文字都没有，一如既往地僵硬。

　　原兮却忍不住笑了笑，开口让司机掉头。回了一句“等我。”

　　即便不顺路，她还是废了些车程去买了姜琼南最喜欢吃的那家甜品，到小区时天已经擦黑了，当原兮站进电梯内，低头看着手中拎着的东西时，不禁有些愣神，这太过于陌生了。

　　或许正如任藜说得那样，养个小朋友是为了解心烦的，从前听了只觉得好笑，任藜身边莺莺燕燕太多，原兮冷眼旁观都觉得吵，可真放个人在边上，自己竟也适应了。姜琼南比起吵闹的花蝴蝶们乖上太多，她身上有一千张面具，轮换时却生疏得有些可爱。没有沾染太多世俗，同时也并不是真的天真无邪，她的隐忍与野心下又留有几分天真，好像五月旷野的风，而伸手去留住一道不会因季节而停留的风，让她从中摸索出一点兴趣。

　　这算是凑上了天时地利，哪怕再早些或晚些，她也不会再萌生这样的想法了，至于放在那的是另一个人还会不会有发展，原兮也没有想过。

　　清心寡欲人设太过了，朋友闻着风声后连看她都多了几分暧昧，想到这原兮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还是不免被沾染得落了俗，和个在外养无数情人的商人没什么太大区别。牵扯到了现在，种种行为在外界看来似乎真是玩过了火，原兮听过后也只是笑笑，哪怕养情人也求个负责安稳，任谁听了都要笑话，这算什么呢？

　　想到这，电梯正巧到了楼层，原兮眼眸暗了暗，停住了无谓的思考，迈出第一步，总会有下一步。

　　拧开门锁后扑面而来的是姜琼南，是本能的反应，从听到门口的声响开始，她就已经紧张，这是她能想到最大程度表达自己的方式，她埋进了原兮的怀里。

　　狠狠吸下一口气又皱了皱眉，怎么又是那浓烈的香水味。

　　原兮被抱得踉跄一下，而后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姜琼南的头，“想我了吗？”她笑盈盈地搂过姜琼南，递给她手中的袋子。

　　“才没有，”姜琼南踩着拖鞋跑来，对此还穿着高跟鞋的原兮只能堪堪到她眉尖上一点，而后推开一点距离抬眉望着她。

　　“真的——吗？”原兮拉长语气，解开披肩胡乱绕在姜琼南身上，又把她轻轻拉回了怀里，“可是我想你了。”

　　这一系列动作，熟络得就像长跑多年的恋人，刚刚步入婚姻，甜蜜得发腻，放在她们身上怎么看都是能匹配上的，只是并不合适罢了。

　　披肩上的香味更加浓郁，姜琼南轻轻蹙眉，觉得味道好熟悉，半张脸都被团住，她闷闷开口问：“想我什么？”

　　“想喝排骨汤，”原兮微微俯身，盯着姜琼南眼睛，鼻子快要碰到鼻子的距离，她眨了眨眼等姜琼南的回应。

　　等来了一个亲吻，撞得她嘴唇都发疼，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姜琼南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抿着唇转身跑去热汤了，只留原兮在原地捂着嘴摇头。

　　桌上的菜都是阿姨早就准备好的，砂锅里的汤飘着油花还有零星几点葱花香菜，姜琼南盛了一小碗汤递给原兮，笑眼弯弯地讲：“尝尝合口味吗？”

　　不咸不淡，肉汤中只带一点玉米的清甜，油味有些重。原兮并不喜欢喝太过荤腥的汤，可在姜琼南暗含期待又不敢表现出来的样子下，她勉强喝下一小碗，勺子放进空碗里，原兮点了点头开口道：“很好喝，辛苦我们南南了。”

　　或许是姜琼南的目光太过殷切，原兮不自觉又笑了笑，问道“怎么？怎么这样看我？”

　　“嗯？”姜琼南手捏着勺子，热汤都已经被搅凉了，她喝下一口才发现肉腥味有些过重了，摇了摇头答：“没事啊，不辛苦的，这是我第一次煲汤，昨天碰巧和阿姨学的，”她解释道，语无伦次的，没有重点可言。

　　原兮已经结束了一餐，她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唇角，听着姜琼南的话突然问道，“那你在紧张什么呢？”

　　很明显吗？姜琼南抿了抿唇，否认着，“没有紧张啊。”

　　“南南，”餐桌发黄晕的灯映照在原兮身上，电视里的社会新闻充当着可有可无的背景音，胃被暖汤撑满，原兮扯出闲心问道，“剧本看完了吗？”

　　接着又打趣一般地笑着补充道，“演技这么烂的话，可是试镜不上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情人需要做到什么，姜琼南真的在搜索引擎中搜索过，答案总结出来不过就是，漂亮、顺从、服从、有情调、有自知之明。而她需要对原兮做到的又有一点不同，她要学习，学习表演，最终要能拿到原兮期待她的那个角色。

　　这对她来说并不算太难，人这个生物多复杂啊，她哭能哭出来，笑能笑出来，大学为了学分修过几节表演课，能让原兮看出来的，大多都是表演出来的，而表演的最高境界不就是看不出表演痕迹吗。

　　可姜琼南总觉得，狐狸小姐不仅仅能看出她的表演痕迹，还能看出她在紧张什么。

　　是的，金丝雀最主要的任务，不就是和主人上床吗。

　　这也是一个好学生最难学到的，姜琼南最忐忑的。那不是对原兮厌恶所导致的紧张，期待也谈不上，只是她怕自己表现不好，又或者仅仅只是对未知事物的本能反应。

　　晚饭后姜琼南陷在沙发里，光脚踩在柔软的毛毯中，捧着那一沓翻得发旧的剧本看，指针滴答滴答响，她一行内容也看不进去，原兮洗过澡出来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下的毛毯上，在这个季节里她白色吊带睡衣外只套了件长款开衫，长直发发尾微微滴水浸湿了一小片衣料，喂姜琼南吃糕点时，姜琼南的手臂都能因她的肢体接触而感到丝丝凉意。

　　姜琼南眼神飘忽不定，更加心神不宁了，原兮的身材很好，好到她第一次对女人的身体而产生心理上的反应，甚至从轮廓中都能看到原兮因常年保持锻炼而拥有的肌肉线条，明明可以用薄薄一片来形容，却瘦而不弱，姜琼南用剧本书挡住自己的视线，抿了抿唇后深吸气，又缓缓吐出，觉得这样的氛围太过奇怪了。

　　原兮也捧着一本书在看，相比姜琼南的神游，她显得悠然许多，仿佛就是在安安静静看书。两人缄默无言一直到九点一刻，原兮起身拍了拍姜琼南让她去洗澡，怕原兮等久，姜琼南洗得很快，她还擦着头发出来时，原兮却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家门口了，她见姜琼南站在原地不动，向她招了招手，喊她过去。

　　刚洗完澡的女孩身上还沾着潮湿水汽，发顶盖着块浴巾蒙住上半张脸，和这个若隐若现的春天一般，让人心生欲动。原兮手搭在姜琼南后腰上，指尖感受了的她皮肤上还未干透的水滴，即使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她用力揉了揉，拉过她的身子垂眸亲吻，直到姜琼南失力站不稳才停住。

　　那块浴巾早就掉到了地上，迷迷糊糊的，姜琼南听到原兮在笑，她半拥着她，指尖伸到后背帮她又扣好了内衣扣，比解开的时候还要娴熟，最后低头又亲亲了姜琼南的额头，轻声道：“晚安。”

　　原兮并没有留夜，甚至都没有发生什么，只是陪她吃饭看剧本而已，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遗憾，门关上的那一刻，姜琼南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忘了同她讲她替她养得蕙兰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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