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雾行

　　李熹微是在冯如烟的尖叫声中惊醒的。

　　或许是迷药的缘故，她的脑袋仍旧昏沉，双眼只撑得一条缝，并未明白发生了何事。

　　倒是齐弄墨先发制人：“师弟师妹，这就是你们的不是了，情到浓时，再猴急，也不能在灵堂里以地为床罢。”

　　李熹微错愕，三师兄？

　　她努力回想昨晚的情形，她和许知行遇上了赵炎的左右护法，然后就晕了过去……

　　难道是三师兄赶来救了他们？

　　李熹微头还有些晕，用手向下撑，想挣扎着坐起来向三师兄道谢，却意外触到一片柔软。随后，那柔软就因用力而崩得紧实。

　　“嗯……”

　　许知行吃痛，发出低吟。

　　头顶传来男声，吓得李熹微立马睁开眼睛。

　　冯如烟和齐弄墨二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冯如烟欲言又止，眼神在李熹微和她身后的许知行之间来回打转，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齐弄墨则是满脸鄙夷，见李熹微望过去，嫌恶地侧过头。

　　李熹微立即扭头去看，发现她整个人都窝在许知行怀里，两人衣着皆凌乱不堪。

　　李熹微大惊，推开许知行，在地上翻滚一圈后，才直起上半身来慌忙解释：“我……”

　　话刚起了个头，李熹微就被迎头而来的斗篷砸了个正着。

　　“快些披上，成何体统！”

　　李熹微拨开头上罩着的斗篷，撞上杜立方失望的眼神。

　　“师父待你不薄，为了你不惜与赵家撕破脸，还丢了性命。如今她老人家尸骨未寒，你却在她的灵堂上行苟且之事！”

　　李熹微想说不是的，她是中了赵家的诡计，但她平日说话都不太顺畅，遇上这等子事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她忙看向许知行，希望他能出面解释一二。

　　许知行也在那声尖叫后清醒，臂弯处的重量清晰地传到他的脑海，直觉告诉他不可轻举妄动，他便什么也没做，静观其变。

　　收到李熹微的信号后，许知行才不慌不忙地起身整理衣着。

　　“师兄师姐明鉴，昨日我二人追一黑影至北峰，误中敌人埋伏，双双被药迷倒。今早突然出现在此处，想必是有人故意做得局。”

　　齐弄墨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做局？谁啊？赵家吗？”

　　李熹微忙不迭点头。

　　“赵盟主为人正派，虽有一独子是顽皮了些，但若犯事，也是多加打骂。此次师父下了死手，也不过是从旁劝到留他儿一条性命，未曾发难。甚至动用盟主令，帮助四合山拦住那群虎视眈眈的武林人士。”齐弄墨嗤笑道，“赵家除了赵炎那厮，没人会对付你们这般武功微末之人。”

　　听了齐弄墨一番话，杜立方露出失望的眼神，“赵炎那伤我看了，没个几个月下不了床。你们做下错事却把罪责推给别人，着实有辱门风！”

　　大师兄和三师兄不肯听他们解释，李熹微把求救的目光移向二师姐。

　　视线交汇的一刹那，冯如烟垂下眼睫。

　　许知行不能暴露他和赵炎左右护法交过手之事，只道：“昨夜我们试图冲出包围，却被两道掌法困住。定晴一看，就是那跟在赵炎旁的左右护法。”

　　“那两人被赵盟主各赏了一掌，当即便吐了一大口血，一看就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怎还会有力气来北峰！”

　　齐弄墨言之凿凿，杜立方和冯如烟也点头称是。

　　李熹微的心顿时跌到谷底。

　　赵家好歹毒的计谋！

　　许知行见状，心下了然，四合派可能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处了。这等下三滥的功夫，武林中确实不常有，但他在京城多常见。

　　除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外，私底下小动作不断，下药便是首选。

　　中了药，再被故意引来的人发现，是联姻是悔婚端看入局之人如何取舍。有的原本是敌对，却成了亲家；有的原本是亲家，却成了仇人。

　　眼前三人的态度，怕是眼里再容不下他们这两粒沙子。

　　果然，齐弄墨提出要将他二人逐出师门。

　　杜立方有些犹豫，没有立马搭话。

　　齐弄墨又去询问冯如烟的意思。

　　冯如烟闭了闭眼：“我听大师兄的。”

　　有了冯如烟的话，齐弄墨踱步到杜立方旁边，伸手示意，“大师兄，借一步说话。”

　　杜立方跟随齐弄墨去了堂外开阔处，山上风声呼啸，屋内的人想听也听不见谈话内容。

　　听到要被逐出师门，李熹微的眼泪夺眶而出。

　　此事是三师兄的提议，求他无望。李熹微便把希望放在二师姐身上。

　　她从地上起来，同往常一样想扑到二师姐怀里撒娇，却被她躲开，“别碰我！”

　　“师姐！”少女声音带着湿意，委屈又哀伤。

　　冯如烟也不由得落泪，李熹微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师妹，她也不忍心，只是事情已然发生，她再舍不得也要硬下心肠。

　　二师姐也不肯理她，李熹微如冬日入冰窖，手脚发冷。

　　杜立方和齐弄墨很快回来，看见冯如烟侧身偷偷拭泪，撇了一眼。

　　杜立方在李熹微跟前站定，宣布了最终结果。

　　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落下。

　　李熹微不想走，杀害师父的凶手还没找到，她大声道：“师父，中毒，赵家！”

　　“到这个时候还在污蔑赵家呢！”齐弄墨嘲讽道。

　　“我们师门中人自会查清事情真相，不劳李姑娘费心，请李姑娘和许公子下山。”杜立方下了逐客令。

　　李熹微张口反驳，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忽然她莞尔一笑，转身郑重地向师父的棺椁告别。

　　齐弄墨还不忘阴阳怪气：“你看她，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李熹微视他为无物，磕头行礼后，离开灵堂。

　　灵堂上衣冠不整她的确是哑口无言，只怪自己不小心着了道。但经昨晚一事，师父遇害多半与赵家脱不了干系，既然他们都不信她，那她就要抓住赵家的辫子，还师父一个公道！

　　下了东峰，李熹微在前面闷头走，许知行在后面默默跟着。

　　虽然她不知道赵家为何用这种法子诬陷她，但所做必有所求，她就不信赵家不会露出马脚。

　　李熹微在脑海里盘算着如何取得证据，一时没发现后面有人。

　　等她听到脚步声时，人已经跟到了四合镇。

　　外界传闻她死了，避免引起麻烦，李熹微用丝帕遮了半张脸。

　　她下山本就是障眼法，一方面是白日在镇上露个面，是告诉赵家一个她不在山上的信息，引得他们上钩；另一方面便是晚上偷偷潜回四合山北峰，寻找蛛丝马迹。

　　在脑海里构思计划时，还有一项便是探查赵家。而赵家机关重重，以李熹微的身手，虽能躲过，但若是惊醒旁人，就不好脱身了。

　　她需要一个帮手。

　　李熹微被逐出师门，是对许知行有气的。如果不是他给的药不行，她怎么会被赵家算计！

　　更何况他是白衣男子的事她还没找他算账。

　　但，还没到翻脸的时候。

　　李熹微在镇上游荡，找不到去处，客栈定是不能去了，她蒙了面，许知行可没有，掌柜的火眼金睛，一眼便能认出。

　　思来想去，李熹微抬脚去了酒楼。

　　李熹微要了一壶酒，酒刚上桌，抓着壶仰头便喝，被一直跟着她的许知行手快拦了下来。

　　她没打算真这么喝，默许了许知行和她衣着，又拉扯两三个来回后，顺着许知行的意思，要了个酒杯浅酌。

　　小二拿来杯子，李熹微一口气干了三杯。

　　酒水下肚，李熹微双颊很快晕开红色，她借着“酒劲”，握住许知行放在桌上的手，然后用自己的双手将其包裹，再缓缓移至胸前，又用上天真无邪那一套：“师父，中毒，帮我。”

　　相处了些日子，在许知行的眼里，李熹微就是个没有心眼的姑娘，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救他。

　　下山的时候，他看着李熹微如此颓丧，以为她会一蹶不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重燃斗志，倒是令他钦佩。

　　不带任何对北峰山顶的窥探，他答应了李熹微的请求，“言重了。你我算是同被逐出师门，既如此，我便叫你李姑娘可好？”

　　不等李熹微回答，他又说道：“此前我受姜师父照顾颇多，自然要出一份力，算不得帮。”

　　李熹微目的达成，也不忘稳住神色，展开一个稚童般灿烂的笑容：“多谢。”

　　“既如此，李姑娘可否放开某的手。”许知行的视线落在交叠的手上，礼貌问道。

　　“抱歉。”李熹微仿佛才察觉一般，松开双手，心里却在嘀咕，还真会装。

　　眼下却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外人人多嘴杂，不适合说事。

　　二人作势不醉不归，单独要了个包间喝酒。

　　为防隔墙有耳，李熹微用食指蘸了酒水，在木桌上写下她的下一步计划。

　　今夜子时，再探北峰。

　　时间已定，两人便吩咐要喝个痛快，不教人打扰。

　　酒楼老板什么没见过，只要给了银子，别的也都随他们。

　　李熹微和许知行商定完，便各自找了一个背光处养精蓄锐。

　　夜晚来临，繁星如水。

　　包间四周的门窗全被掩上，屋内又没点灯，从外看仿佛里面没人一般。

　　与酒楼其他处的嘲哳不同，这里静得连木头轻微晃动的声音都能听到。

　　有那好奇的酒客，也被酒楼老板三言两语打消了疑虑，“是白日就来喝酒的客人。”

　　大堂爆发处哄笑，其他人纷纷调笑道：

　　“老弟，要我说就是酒喝少了，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惭愧惭愧！”

　　……

　　外面的笑声也传到包间内，二人对视，眼中都有无奈。

　　然而，在这看似繁华的背后，许知行却嗅到了一丝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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