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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女
洛长庆站起来,略作焦急状,说:“太医全在东宫,哪还有人手来医治?”
她有多大的面儿能把太医从东宫请来救一个太监?死了就死了,算他死得其所。
小侍卫满头汗,跪在地上。他的衣袍上沾着血,鲜红异常,听了公主这话,他心里已经开始觉得魏公公凶多吉少了。
“公主,”桃时突然从她身旁跨步上前,行礼说,“奴婢自幼在父亲的药铺长大,耳濡目染也会一些救急的医术。公主若信得过奴婢,奴婢一定尽全力救治魏公公!”
“啊?”
洛长庆的神情骤时僵了,原本不受抑制快要上扬的嘴角抽了几下后,僵硬地落下。
要死的忧有救了......
本是必死的局,但万万没有料到身边竟然有个懂医术的,所有人都以为她要紧魏峥的生死,这种情急时刻自然要出来使出浑身解数为她分忧。
错失良机。
“如此甚好,”洛长庆强挤出笑,“快去吧,都去,人命要紧。”
“是。”他们得了令,匆忙跑走了。
周围无人后,她按照计划动身。
荷花池的路崎岖蜿蜒,白天一池子的荷花能吸引人,到了晚上算是冷清。
周围除了一些妃嫔宫殿,再往前走些路,就是无人戍守的朝祥殿了。
“一天到晚烧个不停,这烟雾缭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上天庭了。”
薄兰令屏息皱眉,心情异常烦躁。
偏殿的纸灰跟烟气像压不住似的往这边飘,呛鼻不说,灰还飘得到处都是,殿内随风而起的帐幔裹着灰拂面。薄兰令皱眉偏头躲过,他爱干净自然忍受不了。
弄玉也没法,宽慰道:“等太子病愈,一切都会恢复如常,少主先忍忍吧。”
“他要是真的病愈就不白费皇后的一通折腾,要是不随人愿,这灰不知道还要飘上多少日子。”
弄玉听了也没再劝他慎言,反正守卫全调走了。
弄玉顺着意思问:“少主,上次那位公主说的是人祸而非天灾,她是知道些什么吗?”
“不关心,”薄兰令抬手挥开飘到眼前的细小纸灰,“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她既然有心,那就成全她。”
弄阳是他身边人,放在他身上的信只是十二封里最无关紧要的一封,其余的早已送出宫门。
洛长庆对他构不成威胁。
“少主真的要同她合作吗?”弄玉说出心中的顾虑,“她毕竟是皇家的人,皇家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完全与我们背道而驰。”
“她有点潜质,”薄兰令说,“如果是个可以入局的人,就好生培养,日后会成为最有力的棋子。如果是我看走眼了,弃了也无妨,她想要的天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她。”
薄兰令明面上这么说,但是他心底对贸然闯入的洛长庆抱有一丝希望。
或许洛长庆会和她不同。
二人皆求天命,一个为颠覆而来,一个为仇恨而来。
他不认同颠覆,她虽看得透彻,但她的道太过激进。可自己身陷囹吾,他能拒绝一时,但若以后没有出现一个有平定局势潜力的人,为了族人,即使他不愿,却只能不得不顺从。
同样,他看不清洛长庆。明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年纪,却处处透着历尽千帆的沉着老练,姑且算她是个有智略的人。他不懂洛长庆究竟在恨什么,但是只要仇恨存在,她就看不清真相。
弄玉说:“局势偏斜,确实需要有人能与那位抗衡。”
灰雾渐浓,飘绕在殿内,给薄兰令本就燥热的心境更添躁郁。
“希望如此。”
薄兰令终于忍受不了殿中的烟雾,起身想要出去透口气。
只是他踏出来才半步,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儿。
弄玉跟着出来,鼻翼微动,立刻警觉说:“少主,有血味。”他说着,开始四下观望,果不其然,在殿外一根高大的雕花柱,深浅不一的血印蜿蜒到了背后。
那里躲藏着一个黑影。
弄玉看了眼薄兰令,得到授意后慢慢挪步过去。他步伐极轻,在离黑影只剩几步距离时都没有引起注意。
就在只剩最后一步距离,那黑影却出乎意料地窜出,一道寒光乍现,顷刻间,一把带血的匕首抵在弄玉的脖子上。
是个岁至中年的女人,堆了细纹的眼睛满是狠戾,她的匕首死死抵住弄玉的脖子。
锋利的刀刃仅仅是抵住就已经割破脖间一层皮,弄玉高昂着头,不敢轻易挣扎。
薄兰令紧盯着挟持弄玉的女人,冷声道:“啧,真是片刻都不得安宁。”
薄兰令前进一步,女人就挟持着弄玉退后一步,她后退时深一脚浅一脚,薄兰令转眼发现她的右腿此刻渗着血,血顺下而流,在地上被踩出一个个血脚印。
见女人步步向后没有攻击的意图,薄兰令肯定她不会轻易对弄玉下手。
“身手不错,”薄兰令称赞道,“在下愚笨,不知你为何要挟持我的侍从,可否告知一二?”
女人的呼吸因为流血而急促不安,她死死盯着薄兰令的动作,他虽然话语间没有敌意却是步步紧逼。
女人不答。
薄兰令见她不语,接着说:“要是有恩怨就摊开说说,何必见血呢,朝祥殿可是见不得血的地方。要是没有,你貌似已经穷途末路,所以才奋力搏一搏生路。你放了他,今夜的事我就当没看见,如何?”
女人拖着弄玉一再退让,薄兰令亦是步步逼近。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薄兰令步子大,两人间的距离逐渐缩小。女人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后路,已经退到了可以逃走的边缘。
弄玉感到女人勒住他的手开始松动,猜到她想要逃走的想法,于是僵硬缓慢地把头转向薄兰令。
薄兰令观察着女人谨小慎微的动作,不禁哑笑——逃?逃得掉吗?
袖中的琴弦悄无声息滑到手里,只要再前进一步,他就可以勒断她的头。
“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支暗箭破风而来,不偏不倚射在女人的左腿,两腿受伤全然失力,女人的惨叫还卡在喉咙,转瞬间又是一箭射在她挟持弄玉的手臂,手臂脱力匕首落地,血飞溅到弄玉的脸上,他瞬间挣脱了桎梏。
女人和弄玉原本的距离异常紧密,弄玉整个身子都挡着她,能一箭射中她被弄玉遮挡的腿,还能在交缠的手臂之间迅速且决绝,犹如见缝插针般射穿女人的手臂。
好箭法,薄兰令暗自赞叹。
“穷途末路还想着逃,”洛长庆提着弓从暗处现身,“不见棺材不掉泪。”
洛长庆算准了女人只能往这里逃,她只拿了两支箭,凭她现在的力气也只能不失水准地射出两支,没想到正好一箭腿一箭手,让女人完全丧失逃走的能力。
见来者是洛长庆,薄兰令眉尖微挑,握在手里的琴弦重新藏回去。
“没伤到你吧?”洛长庆问弄玉。
弄玉还在擦拭脸上的血,被洛长庆突然一问,动作僵滞了片刻怔怔摇头,随即跑到薄兰令身后不发一语地躲着。
“公主真是让人惊喜,”薄兰令说,“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又会提剑又会拉弓。”
“雕虫小技罢了,竟然能入大人的眼,真是荣幸。”洛长庆云淡风轻说着。
“哪是雕虫小技,提剑能在弄阳反应之外刺伤他,拉弓又是快准狠拿下目标,这要还是雕虫小技,敢问公主雕的到底是虫还是龙?”
“这点技法要是算得上龙,那大人的眼界属实有些低。”
两人见面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后来听着好像有开始贬低彼此的苗头,弄玉觉得不合时宜,探出头咳了一声,拉回两人的注意力:“少主,人要如何处置?”
女人的血淌了一地,她狼狈倒在血泊里,两只眼睛不甘心地从下往上死瞪着他们。
“莫名其妙冒出来还莫名其妙行刺,”薄兰令蹙眉看向地上的女人,“不过你看起来是为她而来,你的仇人?”
“不是。”洛长庆否认,“太子的病跟她有关。”
“哦,”薄兰令点头,“皇后的仇人。”
洛长庆走到女人的面前,看清她的衣着。是宫服,上面绣的花纹只有资历深的宫人才能穿。
她开门见山问:“指使宫女谋害太子,事成后又杀了她,为何?”
女人的脸贴着地,那里全是血,她听了洛长庆的话,竟狰狞地笑起来,活像只女鬼。
“这是小七的命,”她像是笃定洛长庆不会听懂,说的话全是犹如谜语一样,“她是为新世而死,她为此感到无上的荣幸。”
小七没想到自己入宫第一天就进到了东宫,心里又惊又喜。
她按照平日调教的那样,挽起衣袖,划破手臂,比常人更暗的血液滴进茶盏里,转瞬即逝,无色无味。
她看着太子玩累后满头大汗,一进来就丢了风筝把桌上备好的茶一饮而尽。
计划进展得非常顺利,同时她的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惧。
这是一个持久的任务。
就在小七认为计划缓慢进行时,太子突然在夜间毫无征兆地发病,细嫩的皮肉长出一个个丑陋的疮包,浑身被恶臭包裹,活蹦乱跳的太子眨眼间成了瘫在榻上的烂肉。
太快了!
她进宫前就被告知太子体弱,可没想到太子的身体竟已经虚透了!
太子病发,按照规矩她应立刻就死以求死无对证。
可她突然怕了。
她趁夜逃出东宫,在没被监察者找到前想寻个地方躲一躲,等到天亮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宫搏一丝生机。
但是宫里到处都是眼睛,监察者最后在山林找到了她。
“姑姑,我怕,我怕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放过我吧,求您!”
小七跪在地上,紧紧抓着监察者的衣摆,泪水纵横的脸上是对即将降临的死亡的恐惧。
“小七,你背叛了我们。”监察者冷冷看着她。
“不,姑姑,我没有背叛,我不会说出去的,这个秘密我死都不会说出去的,姑姑放我一命吧,求您!求您!”她手忙脚乱松开监察者的衣裙,开始接连不断在地上磕头。
“我们只相信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监察者说,“当初给你们一条命,养着你们,你就该知道世间从来没有白得的恩惠,从你被选进毒女司时你就该清楚——活着就是为了死。”
监察者看着还在不断磕头求饶的小七,眼中突然漫出诡异的慈母般的温柔,连语气都轻了不少:“小七,抬起头来。还记得进入毒女后日夜诵读的话吗?”
小七抬起磕破的头,恍惚说:“记得,还记得。”
“你念一遍。”监察者诱哄道。
“天,天命已死,烈火焚世,颠覆旧权,血孕新生。”像是刻在血肉里的誓言,小七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好孩子,”监察者柔声说,“你不是为了我们死,你是为了新世而死,这是无上的荣耀。”
“多少人在污秽里挣扎,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日复一日被折磨,活在无尽的痛苦里。但是小七,你多么幸运,你从污泥里爬出来看到了真相,选择加入我们,我们给你机会成为颠覆旧世的第一道阶梯,你该感到无比荣幸。”
小七跪着,监察者蛊惑的话入耳,唤起了心底日夜念诵的信仰,恐惧的瞳孔逐渐平静,竟荒谬地生出几分从容。
“新世需要有人牺牲,是太子,是我们,是你。”
说罢,她丢出一把匕首在小七面前。
“你可以苟活,可是你要明白,你背叛的不止是我们。你背叛了新世,背叛了天命,背叛了所有为了创造新世努力的人,”监察者用鞋尖把匕首推到她跪着的双膝前,“这污秽的旧世,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迎来自己的新生了。”
“不,我没有背叛,我没有背叛大家,没有背叛新世。”小七喃喃自语,她浑身止不住颤抖,像害怕,更像愧疚。
监察者骤然转变成阴狠的目光刺在小七的头顶,她看着小七,缓缓开口,嗓音里是无尽的蛊惑:“天命已死,烈火焚世,颠覆旧权......”
小七突然跟着说:“血孕新生。”
小七:“天命已死,烈火焚世,颠覆旧权,血孕新生!”
这次,她的眼里不再是对死亡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癫狂,对新世界的渴望的癫狂。
小七拿起地上的匕首,闪着寒光的刀尖对准咽喉。
她兴奋地喊出:“天命已死,烈火焚世,颠覆旧权,血孕新生!”
下一秒,匕首没入她的咽喉,热血迸溅,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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