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水月观音

　　冰箱内一共三层，前两层各自存放着两颗遍布寒霜的头颅，她们颈部切口十分整齐平顺，稳稳立在其间。像是被人清洗过一遍，她们发丝不带一丝凌乱，除了面容有些泛着尸青色，整体十分干净。

　　主厨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从一侧玻璃罐中挖出一大勺透明的膏体，在手中加热揉搓之后，郑重其事地将它涂抹到‘秦月’面部。

　　骤然看到自己头颅的惊悚感过去，秦月发现每一个人头的表情都十分祥和安静，半点惊恐害怕的意味都没有。在主厨涂上特殊的膏体之后，面上尸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被揉捏出来的鲜活血色。

　　秦月古怪难言，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微热的触感让她提着的心定了定。虽然不知道画中是何等情况，但总归她确定自己现在是活着的。

　　主厨他打开第三层的抽屉，里面是一只只眼球，他目光炙热痴狂：

　　‘only need three more to complete the collection……’

　　或许是因为被冷冻的原因，眼球在抽屉的推拉中相互碰撞，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隔着时空传进秦月耳中，莫名有种悦耳的舒心之感。

　　侧头看向还在‘咕叽咕叽’吞咽餐食的家人，秦月一个诡异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之中。

　　但仔细想去，自己总不可能凭空长出不属于女性身体的物件儿，又暂时按下这种想法。

　　主厨在抽屉里面好一阵挑拣，选出一对看起来没有那么新鲜美丽的眼球，用雕刻三角刀在上面推出一道道纹路，在眼白之上几乎看不出来。

　　他雕刻的用心，秦月也看的认真。

　　他从冷冻层拿出一个类似于‘碗’的东西，将眼球轻轻丢了进去，又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皿，其中盛着乳白的黏稠液体，和秦月点的那道奶油蘑菇汤的质感极为相似，他搅拌了几下，在把眼球摆好位置之后，丝丝缕缕浇灌至上面。

　　有种慕斯小蛋糕的画面感。

　　一片羽毛飘飘然落下，沾到地面的那一瞬间，三角碎片快速转动起来，淡淡的金光随着它越转越快的速度变得浓郁，直到接近土色，一缕红光从中迸发，碎片‘砰’的炸开，无数画面从中涌现，极为快速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地面恢复成了光洁如新的石砖，好似先前所见之景仿佛从未发生，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一般。

　　嘭——

　　巨大的声响震的秦月猛的瑟缩，回头看去，一块白色石块从空中掉下。

　　不，不是石块，是浮雕天使手中的圣杯银器。

　　它倒在地面上，杯中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东西因惯性被倒了出来——被扭断脖子的白鸽。

　　这些白鸽有一个统一的特征，左侧翅膀被人折断。

　　秦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个可能会是塞缪尔的白鸽，她手摸向口袋，把被手帕包着的白鸽拿出，两厢对比，这些白鸽竟然一模一样。

　　秦月并未感觉到惊讶，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鸽群尸体之中，一抹红光闪过，秦月小心翼翼将尸体拨开，走近偌大的圣杯之中，她正要抬手去掀开压住的红光时，背后出现一双大手，猛地推她。

　　身前万丈深渊，极速的降落感让血液上升，头脑发涨，她张开双臂反身面向上方，在空洞边缘，她看到一排熟悉的黑色身影……

　　这次是要摔死吗？

　　这次？

　　光逐渐远去，秦月闭上眼，明白了为何冰箱里的自己表情会是平静不挣扎不惧怕。

　　她已经在这场‘游戏’里重复了许多次，死了至少四次，总归是逃不出去的，怎么死都是死……

　　她想，早知道要死，就去尝一下那碗奶油蘑菇汤了。

　　拜托，死之前能尝到自己脑浆的味道，超酷的吧！

　　有哪个活人能知道自己脑子的味道？

　　秦月为自己莫名其妙的精神状态感到好笑。

　　长久的失重感笼罩住秦月全身，巨大的风从下方吹出，她几次被凛冽的风刃掀翻，刮的她睁不开眼，耳边全是呼啸怒号的风声。

　　忽然，天光乍亮，秦月掉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从高空中，她猛的摔向地面，想象中被摔成四分五裂，血肉乱炸的情形并未出现，身下是比席梦思床垫还要柔软的触感。

　　她甚至回弹了几下。

　　趴了好一会儿秦月才反应过来，她伸手摸向一侧，发现身下居然是一处柔软草坪。只不过这些草是从未见过的粗壮柔顺，它们用叶片撑起了秦月的身体，一阵风吹过，草地波浪起伏，一浪接着一浪，将秦月推向未知的去处。

　　“你好。”

　　有声音朝秦月问好。

　　秦月的好奇心已经被消磨殆尽，没有动力更没有一丝想法去和陌生出现的人打招呼。

　　总归不是好人就是了。

　　“好吧，美丽的小姐有点脾气很正常。”那声音自顾自说下去，“是我救了你哦，你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你是哪个国家的公主吗？”

　　“你们身上穿的衣服很奇怪呢，是你们国家的特色吗？”

　　衣服？

　　秦月思维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走，手摸上自己的口袋，却发现在黑洞狂风中都被自己放在口袋里紧紧护好的鸽子消失不见，连身上穿着的皮制外套也没了，她睁开眼，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群飞鸟掠过。

　　和上个场景完全不同，这里春意盎然，自由自在，没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秦月坐起身，发现自己全然换了一身装扮，她此刻正穿着橘色金鱼和服，就连脚上的鞋也了木屐。

　　托着她的草丛弯下一角弧度，秦月像是坐滑滑梯一般滑了下来。

　　她此时才看见了说话之人——一个小矮人。

　　它和幼年小朋友都知道童话故事《白雪公主》里的七个小矮人穿衣打扮一模一样，只不过它身高更为矮小，加上尖尖的帽子，才堪堪到秦月膝盖部位。

　　“嗨？小姐，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害羞的。”它脸颊比红苹果还红。

　　对于可爱的小东西，秦月毫无抵抗力，她诧异：“小矮人？”

　　“你叫什么名字？”

　　“就叫小矮人哦。”它瞳孔是浅灰色的，秦月能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头上也佩戴着日式簪花，稀碎的闪着金光，将她容貌衬得更加夺目。

　　秦月问：“你就叫小矮人？”

　　“是。”它很开心的笑着，“这是一个朋友为我起的名字，虽然现在我不记得她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了，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矮人脚下兀自生出一条粗壮的藤蔓，它踩着藤蔓，将自己和秦月抬到同一高度，深情认真道：“我会永远用这个名字纪念她的。”

　　就是说，有没有一个可能，对方只是像她一样惊诧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呢？

　　秦月看着对方天真的样子，将真相咽了下去。

　　“小姐，想去我的果园看看吗？”小矮人忽然提出邀约，“家里闯进了一些和你装扮差不多的人……”

　　它有些生气：“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怎么能随意进入别人家呢？”

　　小矮人被藤蔓放置到秦月右侧肩膀之上，它轻飘飘的并没有多少重量，秦月便也没将它放下来。

　　帽檐碰到秦月发鬓，被挤歪了，小矮人就这么斜斜戴着，晃荡着脚丫给秦月指路。

　　秦月穿着木屐，行走之间十分难受，她看着地面上没有什么锐利的东西，便三两下踢开了木屐，单穿着鞋袜走在三人高的草下。

　　她走了几步，便发现这些植物都在有意识的避开自己，让出一条小道出来。

　　其间一只硕大的瓢虫横挡在路上，小矮人提议要不要坐着瓢虫飞车回家，秦月看着瓢虫黝黑的复眼，黑色的口器，六条粗支节的腿，以及油光发亮的鞘翅，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己坐在一只昆虫身上……

　　哪怕它只是一个充当‘代步车’的作用。

　　如果这里是童话世界，那她秦月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公主。

　　因为公主是善良乐观，永远积极向上的，她秦月遇事不决就摆烂，别说和小动物对话，在看到昆虫的第一眼，她和它就只能有一个存活下来。

　　可惜眼前的瓢虫，她就是46的大脚，也拍不断对方一足。

　　小矮人看出了她的抗拒，沉思一会儿，一只美丽的透明翅膀的蝴蝶翩翩飞来，落到瓢虫壳上：“那蝴蝶呢？”

　　“……”秦月合上眼，她现在很想直接晕过去。

　　蝴蝶是美，可仅限于小蝴蝶。她面前这个蝴蝶，身高八尺，腹部布满灰黑色密密麻麻的绒毛（这些绒毛的长度甚至比秦月的头发还长），三对足甚至比瓢虫的肢节更为恐怖。

　　如果很难理解的话，那就想一下某东会飞的大蟑螂身高两尺，你的朋友诚邀你去蟑螂背上坐坐。

　　或者，你的朋友用长绳套住一条蛆，诚挚的邀你上蛆头顶喝杯茶。

　　周边的黑色阴影越来越多，秦月睁眼看了一下，就被无数复眼倒映出的自己吓麻了。

　　小矮人喊来了它最好的朋友——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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