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夏

　　回家的路上，宋青睿撩开沈季同的衣服看了看他背上的伤，虽然不深，但是也得赶快消毒擦药，于是他们打了个车。

　　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兜里的电话震动了一下，沈季同拿起来看了一眼，接听，施正恩的声音放鞭炮似的从扬声器里炸出来，宋青睿只听清了一句“卧槽沈季同你大爷”就被沈季同按了听筒。

　　他看着沈季同的侧脸若有所思。

　　沈季同此刻眼睛望着前方，前两天还贴着纱布的嘴角重获天光，只剩一点痕迹。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嚷嚷了什么，沈季同蹙着眉：“你怎么跑那里去了？”

　　“邹新喆他爸回来了，所以只有我可以给你这个可怜蛋送饭啊，谁知道他妈的碰上打群战，我以为你搁里边呢，提着饭我就冲进去了。”

　　沈季同说：“你人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儿啊！哥我也是一顶三的大块头好吧。”施正恩那边还嘈杂着，“哇擦你是不晓得你那个老板，我进去的时候他就插着兜在旁边玩刀，后面有一人被踢到他面前，他笑眯眯地拿刀往那哥们背上划了一下，卧槽啊把我吓死了！”

　　“现在呢？解决没？”沈季同顿了一下，“要我掉头找你吗？”

　　“你掉个屁啊，回去吧你，我已经溜出来了。”施正恩说，“你放一万个心，我就是不小心卷进去了，没受伤！但是你得帮我跟你老板说一声，我不是故意放倒他哥们的，我完全不认识人啊。”

　　沈季同听他没受伤，眉心也松快了些：“我等会就说，你别在附近久了，把我车骑走，明天带给我。”

　　“车在哪呢？”

　　“门口左边那棵树，辛苦了，周天请你吃饭。”

　　“你说的啊，我录音了。”

　　沈季同说：“我说的。”

　　施正恩在那头笑：“那成，拜拜。”

　　电话挂了之后，长春社区也到了，宋青睿给了钱，两人下了车。

　　入夜后的长春社区很安静，社区后门出去是一个大广场，很多人喜欢到那个广场去散步遛弯。

　　街道旁种了枫树，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橘黄却明亮的路灯照在地上，一片枫叶落在光圈下。

　　两人并肩走着，一言不发。

　　上了楼，沈季同把宋青睿拽进自己家，有些用力地关上了门。

　　宋青睿知道沈季同这样是有些生气了，但是他也有些生气，明明是那么乌烟瘴气的环境，这人还一如既往的往里扎。

　　他忍着脾气，问沈季同：“药箱在哪？”

　　沈季同看他片刻，扭头进了房间打开衣柜拿出一个塑料盒子。

　　宋青睿看了一眼里面十分齐全的药，想到这两年沈季同受的伤一定不少就更生气了，他也没继续遮掩自己的情绪，拿过塑料盒子，翻出消毒酒精和碘酒，坐在了沙发上。

　　宋青睿很少生气，即便是生气也只是闷着，连眉毛也不会皱在一起，有时候沈季同只能通过他的眼睛来判断他的情绪。

　　可他的眼睛总是湿润的，笑时也像蓄着眼泪，看人的时候流光微动，但这流光在他喜悦时像细碎的阳光，在他难过或者有些生气时，就像深深的湖面。

　　此刻的宋青睿看起来就是黑黑沉沉的。沈季同知道他生气了。至于气什么，沈季同没想猜，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怄着一团火。

　　他背过身脱下衣服，低声道：“擦。”

　　身后没有声音，一点清凉轻拭过伤口，牵连起一连串又细又密的刺痛。宋青睿的手不重不轻，却像个勾子一样让沈季同想起他脸上的那处伤，心中的一股火顿时无处可发。

　　这感觉就像回到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他被一群高年级的家伙围着，身上哪里都疼。突然，一个小孩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把自己的生日蛋糕扔到那些人身上，拉着自己逃跑，第二天又傻乎乎的以为自己帮他挨了一顿揍就能帮他解决麻烦。

　　沈季同看着他白净的脸上出现的伤痕，想到宋青睿被杨乐清爱护有加，大概从未在这些事情上面吃过苦头时，一股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登时生出一股无名火。就算后面沈季同把这些事清算了，心里也照样对宋青睿的伤耿耿于怀。

　　现在沈季同的心情仿佛与当时的自己重合，酸涩的苦水不减当年，他不禁想，杨乐清要是知道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弟弟因为跟他在一块总是受到伤害会怎么想，还会庆幸这是一件好事情吗？

　　终于上好了药，沈季同进屋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又到厨房打开冰箱第二层，取出一个冰了很久的冰袋，回到沙发上，递给他：“敷脸上。”

　　宋青睿长睫垂着，默默接过，贴在脸颊上，火辣辣的疼。他偏过身子，不对着沈季同。

　　看着他有些倔强的侧脸，沈季同沉默地搬了一个小木凳在茶几旁，与他无声对峙着。

　　“告诉我，怎么找到那的？”沈季同眯了眯眼睛，“你跟我？”

　　宋青睿不答。

　　沈季同有些恼：“以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该是你插手的事情就走远点，非要挨一顿疼你才罢休？”

　　宋青睿看向他，嘴巴张了张，仿佛有很多话在舌尖翻来覆去，他舔了一下唇道：“这是我的事情。”

　　话语的最后，还有一点颤抖。

　　沈季同知道宋青睿不喜欢自己强硬的语气，每次想反驳的时候又总是怕说重口，很多话翻滚却难以开口，最后说的也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以此来代表他的不满。

　　“你的事？那你挺不错的，这种网吧也能找到。”沈季同看着他，“杨老师知道吗？”

　　宋青睿耳朵涨红，看着沈季同的眼睛有些微微的红。

　　“你为什么总是用姐姐来压我。”

　　“行啊，那我不提。”沈季同目光冷冷，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宋青睿，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

　　宋青睿喉结一滚，望着他：“你该去吗？”

　　沈季同沉下脸：“你跟我一样吗？”

　　宋青睿抓了一下沙发边缘，说：“有哪里不一样。”

　　“你觉得哪里是一样的？”沈季同笑了一下，在宋青睿眼里像是一声冷哼，宋青睿不喜欢沈季同这样带着刺跟自己说话，他难受。

　　“不要太把小时候的事当成什么重要的东西。太重情重义不是什么好事，宋青睿。”

　　这话可真难听，宋青睿想。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我以为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你会记得很清楚。”沈季同慢慢道。

　　宋青睿一怔，显然是被沈季同这句话刺到了，呼吸不可抑制地重了起来。

　　沈季同像是意识到话说重了，慢慢敛去了目光，从药箱里抓了两只药膏放在桌子上，说道：“这两个拿走，一天抹两次，擦之前洗脸，回去。”

　　宋青睿落下眼睫，拿了药，背起书包，他走到门口，微微偏过脸道：“饭盒保温的，吃完不用洗，放门口就行。”

　　沈季同看了他一眼，瞥见了宋青睿微红的眼尾，垂下的手在裤缝上摩了一下，背身过去不说话。

　　门打开，关上，没了声音。

　　人一走，沈季同便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冲上脑门，气得他有些顺不了气。

　　沈季同靠在沙发上，仰着头，闭上眼。

　　眼前又交叠着出现宋青睿两年前一身伤的模样和方才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倔得让人心烦。

　　沈季同睁开眼，眉眼凌厉，他直起身，看着茶几上放着的白色饭盒。

　　拿过桌上放着的饭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很家常的菜，是几年前杨乐清经常给他们俩做的菜，韭菜鸡蛋和辣椒炒肉。

　　沈季同啧了一声，扒了一下自己短茬茬的头发，心里的气如扎了个洞的气球，哗啦一下散了。

　　说不清什么缘由，就是散了。

　　沈季同慢慢吃了起来，吃完之后很干净，一点也没倒，他把饭盒洗干净之后，又洗了好几个青枣放了进去，搁在了宋青睿家门口。

　　他看着门上那个黑黢黢的猫眼，知道宋青睿不可能呆在客厅，一定是一个人窝进了房间，把自己跟外界隔绝起来不知道在做什么。

　　换作小时候，沈季同一定会敲开他的门，掰开他蒙住自己的被子，冷巴巴地告诉他眼泪流光了会死人。

　　但是现在在沈季同这里，错了就是错了，原则就是原则，改不了。

　　沈季同深深望了一眼这扇门，进了自己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