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传

　　（八）

　　平乐和连珩再去往前厅的路上听人回报说跳河的人已经被救上来了，是薛氏庶女夏姑娘。
　　“薛氏竟然敢在这样的场合带庶女来？”平乐是有点惊讶，毕竟，这种场合，主家的人都没让庶子女参加。
　　“不一样，薛半夏已算是嫡女了，”连珩连忙解释，“薛家老三薛狄不是丧妻几年吗，最近好像抬了一直在家中掌事的那个姨娘为夫人，你说好巧不巧，就是这薛半夏的姨娘，”
　　“说起这个薛半夏，她可是在你去南边之后被称为上京第二才女的女子，听闻她从十二岁起积极参加各路诗会雅会，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容貌秀丽，京城喜欢她的公子哥可不少！不仅如此，她素日里最喜欢巴结几位县主，可奈何别人看不上她。”
　　连珩如数家珍。
　　那她干嘛要跳河，平乐不理解，她下意识的看向苏泽月，脸上满是“这样名利的女人会听了幽冥去跳河”？
　　苏泽月看了看湖边，又看了看落日轩，回以“你应该想想，她为何会在这附近”。
　　“她不会，眼巴巴跑来落日轩来巴结咱们的吧？”平乐扯了扯嘴角，那这姑娘可太惨了，门路还没摸清，就被她一首曲子给“落水”了。
　　不过说实话，庶女出生，哪怕是扶正，也要看她母亲是谁，薛三爷扶正妾室是非常不明智的，薛老太太也不阻拦一下，怕是里面的弯弯绕绕不少。
　　“不过，这一次，妹妹你怕是要出名了。”还是踩着第二才女的身份，他想想就很兴奋。
　　不出连珩所料，平乐郡主一曲引得人跳湖这件事犹如同春日里的蒲公英，在整个锦兰山庄热闹起来，有人说郡主一曲只有天上有，有人说郡主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总之，平乐火了。
　　是夜，客随主入，宴会选在了主厅锦湖边，女座安排的位置平乐很靠前，她心里叹了叹气，像这种宴会，她还要将就一周。
　　主客是张氏大房魏夫人，魏夫人出自西北钦州魏氏，原本就是将族，平乐见今日魏氏僵硬个笑脸便知道估计这一次还是二房左夫人做主——据闻张家现如今二房左夫人掌权，而这位左夫人正是左贵妃的堂妹，左岚衣。
　　不过在外，应该给魏氏的面子，大长公主还是会给的，比如有些宴席会让左氏安排好，给魏氏撑脸。
　　平乐入席的时候，其实席上已有不少人，众人或多或少都瞄向这位曾经的上京第一才女，看看如今出落得如何，当然也有一些人就是来看戏的——比如右边的左家嫡女。
　　“臣妇参见郡主，”魏氏也只是在平乐小时候远远的见过几次，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到成年的平乐，眼前一亮，只觉得平乐是在上京无数的高门贵女中，她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郡主请上座。”
　　平乐微微一笑，坐在了左边的位列。
　　大瑨以左为尊，而她的席位正在魏氏之下，怕是今日不会有比自己地位更高的人了，那说明今日的皇宫肯定没放假，那几位都出不来。
　　平乐入座之后，男宾那边有些按耐不住，时不时有人伸着脖子，只为看一眼平乐郡主。
　　平乐是很美，苏泽月默默的站在世子身后，眼神时不时看看远处那一抹浅青色，脑海中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她的模样——
　　那是一个冬日，在他知道琴圣在袁州之后，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那时候正下着小雪，他三两下上了房顶，揭开瓦片低头一看，只见一抹亮眼的雪白，正坐在窗前默默的弹奏着曲子。
　　那大概是三年前，十五岁的她唇红齿白，一双犹如小鹿般的眸子闪着狡黠，她弹了会儿，又翻了翻书，随即用清脆的嗓音大喊一声：“师父！我会了！”
　　然后，便是一曲“相思”，深入骨髓。
　　平乐是美的，是一种大方的，具有书卷气的，但不刻板，灵动的，只要她微微一笑，宛若惊鸿一般的美，不知为何，她总给人一种本是谪仙人，奈何入红尘的感觉。
　　苏泽月还在胡思乱想着，却被一句“魏王、六皇子到！”打断了，他以极快速度扫了一眼平乐的地方，只见平乐听见这几个字，也飞快扫了他一眼，两人眼神一对上便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是他侄子，西凉公主，也就是如今的凉妃之子，排名第三的皇子，如今的新封的魏王连珏。
　　平乐强忍住自己想要站起来的心情，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侄子，真想看看他什么表情。
　　男宾开始热闹起来，张家老大张允礼立马带着一干人等站起来给魏王和六皇子请安，女眷这边也随之站起身，锦湖边顿时黑压压的一片人，反而看不到两位贵人了。
　　真奇怪，这两位怎么提前来了，照理说应是同皇帝一起来才对。
　　“不必多礼，”魏王一袭青衫，带着和煦的笑容说道，“孤同六弟不过是先来给皇姑奶奶打头阵。”
　　说白了，来撑场子，平乐扶额，这些人这么闲真的好吗？
　　不过也是，这个时代不像她穿越前的时代，一个月分几周，每周都有休假，这个朝代的人，休假都是按照每个月一次，或每个季度一次，什么节假日一次，皇帝心情好一次，休沐跟买彩票一样，更何况住在宫里的人更惨，一辈子出不了皇宫几次，难得皇帝给了这么好的放风时间，这不得好好利用一下？
　　大家这才坐下来，继续该唠嗑的唠嗑，该看美女的看美女。
　　平乐多年对上京名门闺女圈子无社交，她就眼观鼻鼻观心，安心的看着眼前案几上放着的一些零碎小吃，开始一个又一个试吃。
　　“郡主，您尝一尝这个，是宫里赐下的御厨做的糕点，名为锦荣，吃起来酥脆无比。”时不时有人与她搭话，她笑而不语，频频点头，若实在说不过去的，接上一句“嗯”“确实不错”“是的”等万能语言，假装自己是社交达人。
　　连珩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坐在六皇子下方，时不时就听到魏王和六皇子关心自己的学业，张家几位公子或不屑，或和善与他搭讪，他满脑子都是他们的八卦，除了想问几句“谁谁谁爱慕你你知道吗？”“你爹妈想让你去跟谁谁谁相亲你知道不？”或者“你真的和那谁有肌肤之亲吗？”等，实在是想不到别的。
　　还好他爹从来不社交，否则听到的都是“你长子怎能如此无能”等这些废话了。
　　苏泽月眼观鼻鼻观心，听着闲聊，忽然听到不知谁来了一句“诶，世子，你怎么换了个脸上有疤的侍从……”这么不经意的话，他微微抬眼看过去。
　　那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模样普通，笑容和煦，就是提出的观点有些另类：“莫不是，这是从红楼挖来的门神吧？”
　　真是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苏泽月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他不需要表态，反正他只是一个仆从，听有头有脸的人说话就是。
　　“胡说什么，这明明就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泽子，他只是前些天我去郊外放风筝的时候为了救我不小心被野狼抓伤了脸，左昭映，你怕莫不是被女人消磨了脑子。”连珩一下火气就上来了，开什么玩笑，他可是在上京上九流下九流混的风生水起的连珩，虽然他不喜欢这些个什么寿辰宴席，但他也不是任人揉搓的，别忘了他可知道不少他们这些个人私底下干的那些混档子事。
　　“你！……”名叫左昭映的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指着连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另外一个青年打断：
　　“世子恕罪，今日姨母家带来的酒有些馋人，昭映弟弟有些贪杯，来人，给四公子扶下去。”
　　连珩面无表情的看着左昭映被强行拉走，他气没有消，但也知道不应该继续下去，只得忍着说：“你们左相府就是不一样，是觉得我们安阳王府区区一个闲散宗亲，好欺负是吧。”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都变了脸色。
　　自郡主事件之后，如今谁敢说安阳王府一句闲散宗亲？左贵妃乃前车之鉴，且还没人敢说瘦子的骆驼比马大，毕竟，这匹骆驼怕是还受宠。
　　“堂兄，你这话说的可有点过了，”六皇子连瑾笑容可掬的对连珩举杯，“如今父皇可依旧还是说，若当年没有十一皇叔，可就没有如今的盛世啊。”
　　张允礼立马接到“是啊是啊，想当初安阳王金戈铁马，那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啊，那是一个了不起，现如今王爷不过是卸甲归田，享受人间乐趣，若他肯结交，那安阳王府的门槛只怕是要被踏平。”
　　魏王淡笑不语，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就这么轻飘飘的盖过去，要知道这位小世子素日里可不爱参加这些活动，若不是郡主赏脸，怕是他一次都不肯来，想想如今皇帝对自己亲弟弟的态度依旧还是那样圣宠，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得掂量一下，哪怕是眼前这个无所事事混世魔王的小世子，也还是要客气一下的。
　　平乐一边听着乐，一边观察身边这些人的脸色，只见她们一会儿幸灾乐祸，一会儿挤眉弄眼，然后又收起了情绪，开始机械性的讨好微笑，那叫一个精彩。
　　“郡主怕是不知道吧？”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突有一个轻软的声音说道，“听闻冉家大公子要与左相嫡女左昭淑定亲了呢。”
　　平乐太眼望去，只见一名衣着淡黄色衣衫的女子对着她微微一笑，巴掌大的脸上一双有神的杏眼眯了眯，樱桃小嘴微抿一口酒，说出来的话似乎想要刺探什么。
　　“那要恭喜左家小姐了。”平乐面不改色，她端起酒杯，朝左氏女那边举杯示意，“恭贺左家妹妹喜得郎婿。”
　　一点也不难过的样子，让有些人很是失望。
　　左昭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浅浅一笑，道：“郡主说笑了，没有的事，姐姐这几日病了，没福来赴宴，还望郡主不要听那些不相干的人的话。”
　　语罢，冷冷扫了一眼那杏眼的女子。
　　“是臣女道听途说了。”黄衣女子似乎不在意的笑了笑，仿佛造谣不需要成本。
　　在这个社会，只要不是造皇帝或者皇帝宠爱的人的谣言，似乎确实不需要什么成本，平乐扫了一眼左氏女，看来左氏不愧是上京四大世家之一，如今夹着尾巴做人，真是聪明的很。
　　虽然她手里的情报不一定是全对，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冉老夫人对左氏女动心了，觉得名门左家与她们家很配，不然不会偷偷的拿着左家女和冉澈的八字去定国寺算的。不过若是真的要联姻，怕是要再等上一等，毕竟刚出了她的事情，左贵妃如今的局势，可容不得左相再张扬了。
　　“那位是百里葵，是当今太子太傅百里孙的小女儿，也是当今太子妃的亲妹妹。”坐在平乐后面突然有个声音说道，平乐朝右后方看去，只见一名白衣胜雪的姑娘微笑着点头示好：“臣女是薛容雪，这是我妹妹薛沉雪，我们是工部侍郎薛荣的女儿。”
　　薛荣家的，她记得薛荣是老二，膝下只有两位嫡女，其他都是庶女，甚至没有儿子。
　　薛府如今也是一个神奇的府邸，虽说贵为四大世家之一，但如今主要靠姻亲关系支撑着，也是不易。
　　平乐微笑的接受善意，虽然她不确定这种示好会给她带来什么，毕竟在如今的上京贵女圈子大概什么样，她心里也不太明朗。
　　薛大夫人默默的扫了一眼两个二房的姑娘，心里一沉，有些不悦，但更不悦的却是早些时候落水的另一个。
　　薛家的儿郎本来就没几个，这一代更是只有自己儿子一个，薛太夫人将这些女儿教育的各个知书达理，可不是让她们自己动心思的。
　　平乐吃饱喝足，笑吟吟起身，准备撤了，今夜不过是前戏，没有那么多繁复礼节，她微笑着向魏氏请辞，在一干人精面前保持笑容，从容不迫的离开。
　　走的时候给苏泽月和连珩递了个眼神。
　　连珩被魏王一直哄着喝酒实在是抽不开身，他示意苏泽月去跟着平乐，护着平乐回去。
　　魏王见此不由给六皇子递了个眼神，神色不明。
　　六皇子连瑾脸色未变，言笑晏晏间不由多喝了几杯。
　　只是眼神逐渐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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