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凯尔特

作者:羚羊红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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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汐神


      她在半空俯视着Hychdwn。

      视角很快一变,轻轻巧巧落了地。

      她成了第三视角,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一切。

      是自己。

      她生得灵动高挑,又擅长与人打交道,父母不止一次地告诫她不要如此放得开,装傻充笨才能活下来。可是女孩天生与万物亲近的本性掩盖不住,那双沉静的双眼爆发出的蓬勃生命力让她父母愁眉苦脸了很久。母亲曾试着用布条将它们蒙上,不许她出去,更不许她和祭司们说话,尤其是第三祭司。

      可是她明明很好,算是祭司里最好的了,和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不像其他两个老头子,说话梆硬。但她没办法,只能照做。父母开始忙着给她相亲,只要结了婚,便不能再嫁给潮汐神了。

      可岛上所有的男孩都对她敬而远之,似乎大家心里都默认她未来会嫁给潮汐神,根本没有娶她的念头。

      族里的女子自小就被教育要心灵手巧,要温驯贤淑,潮汐神仁慈,只要嫁了他,便能释放海里枉死的灵魂。还能保佑接下来的鱼季收获颇丰——全岛都这样说,向来如此。

      亡灵回归不是假话,她从门缝里见过。那天夜里村里不许点灯,不许说话,只能全村燃起火把守在海湾。月亮升到最高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从海里慢慢浮出,列着队走上来。众人须得给他们让出条回村的路,待亡灵们全部进了各自的屋子,族人才松口气,各回各家点灯团聚去。

      从海里上来的人,仪式后的第二天才能出门,变得寡言少语。可他们的家人似乎并不在乎,仿佛只要有人在眼前,有个念想在身边就知足了。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回来,没个定数。没有等到所盼之人回归的人们,把全部的希望都押在下一次的祭祀上。

      “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

      很矛盾的是,岛上的人安慰失去亲人的族人,通常劝其“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人死能复生吗?能,这个让人复生的祭祀仪式真切存在。

      也许因为这个,有人安慰死了人的家庭,脸上是掩饰不住笑的。仿佛家人死在海里迟早能回归,而生出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她看到阿婆,慈祥的老太太爱带着她去浅水湾里摸贝壳,一点一点磨个洞,用细绳穿好让她戴在脖子上。自己走得很慢,对一切都很好奇,带刺的麻叶,乱飞的蝴蝶,翘边的树皮,她都想去摸,甚至海水反射的阳光,她都能兴奋地踩半天。

      阿婆一点不催,慢慢跟在她身后,看自己停下,她也停,蹲下来陪自己一起看。

      “这双眼睛真好啊,”阿婆对自己的母亲——她的女儿这么说,“你那时候也这样,看到什么都新鲜个没够。”

      “你啊,是我女儿的女儿,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阿婆这么和她说,这种感情刻在血脉里,割舍不掉的。她半懂不懂,只知道阿婆是很爱她的。

      阿婆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航海向导,但有了她之后再也没出过海。依稀记得某年,首领亲自来阿婆屋里,拉下脸好声好气商量,阿婆罕见地冷着脸,将她推出屋子。后面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阿婆还是同意出海了。

      那次海难让她再也没有回来。

      那年她10岁,拿着磨不动的贝壳,在海湾里等了好久好久...母亲自那天以后变得沉默。

      “妈妈没有妈妈了...”她搂着自己说,父亲在边上连声叹气。

      自那次海难之后,出海的船只就再没几艘回得来。祭祀一事更加得到关注,认为是潮汐神发怒,认为是祭祀仪式不合礼数。本只需要挑一位合适的女孩即可,现在已增至两人。

      她甚至私下和可能成为潮汐神妻子的女孩子央求,在她们的丈夫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把她的阿婆放回来。

      可她们都失败了。

      父母求她装得呆傻一点,她只能照做。

      可14岁那年,她还是意料之中地被选上了。真到这一刻,自己反而不知是否该高兴。另一个被指定的女孩叫乌苏里亚,头发乌黑,眼瞳也是乌黑的,唯有嘴唇惨白。在宣读消息的那一刻就软了腿,一家人连哭带喊。

      父母商量着把她送走,远离这里,最终还是没真的去做,被选中的人家若不表现得诚心诚意,极有可能被治个背叛种族的罪名。而在这种小岛上,背叛种族足以让你被吊在悬崖上暴晒至死。抛开这点不说,Hychdwn周围百十海里再没有任何岛屿,她就算逃也没地方去。

      不愿意装呆是有原因的。她想成为潮汐神的妻子,自己又善口舌,如果她们不行,那自己一定可以换阿婆回来,可这话对谁都说不出口。

      她沉默地坐在母亲身边,没关系的,她在心里说,我会没事的,我会把阿婆带回来。

      母亲在家以泪洗面。第三祭司把自己拉走,讲了好一会儿话——永生啊,疾病啊,说有个地方能恢复一切伤痛。自己听一半漏一半,也许是某种安慰吧,她这么想。

      回去的路上经过祭司的屋子,母亲极其愤怒的声音传来——她去找了祭司。

      “你们答应过的!如果她在,她绝对不许你们这么做!”

      “可是那孩子太出众了,我们没有话语权。”祭司难得的好声好气。

      第三祭司牵着她往前走。

      “她早被选上了,”他倚在椅子上,似乎察觉到她离开了,狞笑快要掩饰不住,“你以为我们在等什么。”

      她没听到这句。

      祭祀就在隔天举行,在一处海湾。天刚蒙蒙亮,她就被拽起来,被人群簇拥着前行。被挤得难受,迫切地想找父母。一回头,哄闹的神圣人群安静了,数百个人头同时被木偶线牵着似的齐齐调转方向,质问地盯着她。

      她不知所措,只能继续往前走,于是人群又活过来,爆发出欢呼。

      她被推到祭台中央——那其实就是一块很大的木台。乌苏里亚也来了,和自己一样已经套上了缀满羽毛贝壳的奇怪衣服。祭司在她们裸露的部位抹了一层潮沙,有股刺鼻的辛味,黏在皮肤上很难受。

      紧接着大祭司和旁边人耳语几句,对方欠身离开,后头几个待命的人突然庄重起来,扭头走了。

      片刻后,几人托着两只小碗回来,分成两波,一波向她,一波朝乌苏里亚的方向去了。

      小碗被塞进她手里,她低头一看,眉头微蹙。碗里是少量黑色的黏稠液体,海风一吹晃起诡异的水波。

      祭祀,似乎并不像她想得那般,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她说不出。

      她好心去看乌苏里亚,对方嘴唇都在抖,脸色乌青,根本没在乎谁往她身上抹什么往嘴里灌什么。

      她的父母脸色苍白,在身旁嘴巴不停地动,像在嘱咐些什么。

      她屏气,一气灌下,这东西又辛又稠,挂在嗓子里。她剧烈咳嗽,喘不上气。

      岸上的羊皮鼓敲得愈发响亮,咚咚地像是敲击她的耳膜。

      仪式需要将入选的人浸泡在海水中,那些潮沙浸了药水,附近几海里的鲨鱼都会闻着味过来,祭司们认为鲨鱼有灵性,尤其是双髻鲨,长在头部两端的眼睛,被认为能让跨越阴阳两界的人看清回家的路。

      谁吸引的鲨鱼越多,谁便是潮汐神钦点的妻子。这个少女的家人就会得到族里所有人的敬重,可以说是一辈子吃穿不愁了。在祭祀结束后的第三天,海上会起风暴,那些族人牵挂的亡灵们深夜便会从海里走上来,和家人团圆。

      她迟迟没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父母,没由来得警觉起来,父母似乎彻夜未归...

      有个男人走过来,是乌苏里亚的父亲,过来将她搂到怀里,不停摩挲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勇敢的孩子。”她听到对方这么说。

      “你知道我妈妈在...”时间到了,鼓声霎时间变得震耳欲聋,没人听到她说了什么。祭司在催促,几个人上来把无关的人拉开。绳子有自己拇指那么粗,深红色的。脚上被坠了块大石头,双手被绑在身后。一共只绑了三道,束缚了关节处。羊皮鼓的声音撞着她耳膜,族人开始有节奏地喊着什么,她听不清了。

      她抬头看着站满崖上的族人,又与几百双眼睛对视,那些眼神让她不知所措——他们饿狼般的眼神——好像要从她身上挖出未来日子的口粮和怀念。

      脚下的小门嘎吱嘎吱打开,下面就是海水。她悬在空中,被绳子吊着缓缓浸到海里,冰凉的感觉从脚尖逐渐浸到胸口,再到头顶,最后整个人都进入寒冷之中。她有经验地提前憋了气。岛礁族的孩子擅屏气,至多可以憋四五分钟。入水瞬间的耳鸣后隐约听到谁呜呜咽咽的哭声,很快就被族人的呼声盖住了。

      她安静等待着。潮沙死死黏在皮肤上,即使泡了水也没有冲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只动弹不得的厚鳞鱼。

      海水很清澈。约莫过了一分钟,几个灰色的阴影从远处游来。是鲨鱼!摆着尾巴迅速靠近了。为首的是只双髻鲨,它比五六个自己拼起来还要长,身上伤痕密布,长在头部两侧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感觉自己血液都凉了。另外两只是稍小一些的大白鲨。

      几分钟内,鲨鱼越聚越多,粗略估计已有上百条,有秩序地悬停在水中。

      可鲨鱼必须一直游才能呼吸,它们怎么能...

      乌苏里亚沉在水里完全没有动作,好像已经吓晕过去了,肺里火烧似的疼,脑子胀得要炸开,要窒息了。

      水中有丝丝缕缕的红色蔓延开,岛礁族的本能让她瞬间觉得不对劲,挣扎着转动眼珠去找这红色的来源。是...是自己背后蔓延开的!

      血...是血!怎么会有血!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伤口...

      她拼命扭着脖子去看背后,僵硬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果然...有一大块的猩红色的血迹,是...是那个男的...乌苏里亚的父亲...只有他碰过自己的后背,原来不是安抚...是想把血...

      自己是面对着族人们下水的,谁都没看到。

      糟了!鲨鱼闻到腥气摆着尾巴游过来,这只体型不大,像是被派出来探路的。

      她趁鲨鱼游过来打算一出溜咬她的劲儿,一头重重砸在它鼻子上,像是在砸极其坚韧的橡胶,橡胶下埋着坚硬的骨,她给震得发昏。

      好在她留了个心眼,那碗黑色的东西没全喝掉,在舌头下压着,背对着他们时从嘴角漏进衣服里。

      鲨鱼被砸得眼冒金星,甩甩头贴着她身体往下钻,没有再张嘴撕咬,巡视领地似的绕着她看。

      脑内突然出现大逆不道的想法,潮汐神一说,果真吗。需要人血祭祀的神明,真是潮汐神吗。

      霎时间,喝进去的那部分液体在身体里沸腾。明明在水里,却像被活生生扔进火堆。力量迅速流失,感官也迟钝起来。

      像是得了信号,鲨鱼群一阵骚动。第二条,第三条,悬停在水里的鲨鱼们振力游过来。尖牙切进皮肤,奋力地撕扯下一块肉来吞进肚里。肌肉要被拽离骨头,松散地飘在水里。血顿时染红周围一片。吞掉一块,再来咬下一块。她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只感觉到骨头被拽离身体。贪婪的怪物们在猩红海水中贪婪撕咬,她本能地开口大叫,自己的声音完全消失了,只有岸上的羊皮鼓还在咚咚作响。

      他们在喝彩——潮汐神做出了抉择,今年必将风调雨顺。

      大腿、腰腹、手臂,皮肤、肌肉、骨头都被啃食掉。麻木看着鲨鱼闪着寒光的牙齿切入身体,绳子被咬断,自己缓慢往下沉。她无法思考了,所有声音都在离她远去。

      最大的那条双髻鲨飞速游到眼前,所有正在撕咬的鲨鱼都仓皇游开,它大张着的嘴直直冲着她脸而来,周围海水随着发出诡谲的嗡鸣。

      当时什么也没听到,现在她听清了,它说:

      “离开。”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嗬...咳咳...她猛然惊醒,睁眼只看到无边的黑暗,她惊魂未定,浑身僵硬地躺着动不了。心脏跳得要从胸腔里震出来。脸上湿乎乎的,一摸全是泪水。

      她坐起来,脸颊淌下两行清泪,坠进无边黑暗中。

      潮汐神,潮汐神,她喃喃自语。

      ...

      那一年他们没能等到死去的亲人从海里走出,全族亮着火把在海边等了一夜,火光招来不少食肉的凶鱼。实在反常,祭司们不得不连夜闭门商讨——最后大祭司疯癫无状地撞开门。

      “哈哈!好!它要来找你们了!它...它要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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