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时（重生）

　　夏嬷嬷扶着顾氏出了二房的院子，不远处喧嚣热闹的声音传入耳中，喜悦的气氛铺天盖地袭来，顾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面容，暂时将方才的一切抛之脑后。

　　夏嬷嬷跟了顾氏几十年自然是了解主子的，在一旁低声道：“老夫人莫要动气，今日这事老奴觉得蹊跷，回头等闲了咱们再仔细审那宋嬷嬷。”

　　见顾氏表情缓和了许多，夏嬷嬷又道：“话又说回来，老奴跟在老夫人身边这些年，同那宋嬷嬷也是老相识，说实话，若说那老货存点儿私心老奴是信的，但若说她敢推二夫人下湖害人性命……”

　　夏嬷嬷撇着嘴摇头：“老奴不信，老奴觉得她没那个胆子。”

　　方才是急火攻心，现在冷静下来顾氏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二房的事往后你给我盯紧了。”

　　夏嬷嬷得了命令拍着胸脯道：“老夫人放心，二房那边老奴会替夫人看得紧紧的。向来就没听说过儿媳妇能越过婆母去的，量二夫人也没那个胆子，不过看她方才那个模样，似痴似傻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顾氏冷哼一声，咬牙道：“若是真傻了那正好休了她，我尚书府可不能有一个傻子儿媳。若是装傻，哼，那我便让她装一辈子。”

　　“正是这个道理没错。”夏嬷嬷赶忙附和，“老夫人方才做得对，眼下先安抚住她，咱们今日的席面做得何等体面，断不能毁在这上头，往后咱们有的是时间同她周旋，保管叫她知道怎么做人家儿媳。”

　　这话算是说到了顾氏心坎里，她点头道：“我也是做了几十年儿媳的人，如今做了婆婆，更晓得她们那点子算计。”

　　几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啊，往昔掠过心头，激起顾氏一阵恶寒：
　　“江乃容小门小户出身就是拿不出手，什么闺名在外贵女楷模，我看就是自吹自擂的虚名。她不是喜欢掌权吗，做这么一套给我看，好啊，明儿我就让她好好地掌权。”

　　夏嬷嬷见顾氏说这话，知道这口气算是暂时出来了，笑道：“是啊，老夫人英明，这不，大夫人、三夫人哪个不是在您手底下服服帖帖的，多好。”

　　说着已经来到了宴席处，放眼望去灯火通明、宾主尽欢，满眼的喜气贵气。

　　众多贵女夫人中，顾氏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媳唐玉莹。

　　唐玉莹同长子沈伯桐的婚姻是顾氏的得意之作，要知道那唐玉莹可是辅国公嫡长女，皇亲国戚，身份贵重，而且性情也好，知书达理、温婉大气，话虽少了些却安静顺从，只是有时候顾氏也能从她身上感觉到同样来自世家女的傲慢，当然，这在顾氏眼里算不得什么毛病。

　　她自己就是世家大族出身，自然知道高门贵女们的矜持和骄傲。

　　只要岳家够体面且能帮扶儿子，儿媳自然她有法子拿捏，顾氏眉目舒展道：“玉莹身边还是围了许多夫人。”

　　夏嬷嬷赶紧顺着话头接道：“大夫人的手帕交多，又是皇亲，自然攀附的人也多，这也是于咱们尚书府有利的事。”

　　顾氏点头，这个道理她自然明白，说白了，儿子也好儿媳也罢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尚书府的基业长青尽力。

　　“就是柏桐的品级也不见动一动。”顾氏又叹息，“按说他媳妇也没少使劲。”

　　这话夏嬷嬷可就不好接了，大爷为人刻板，没什么能力，如今已经二十五了却还只是个五品吏部郎中，就这还是沈尚书多番运作得来的。

　　不得不说，于官场仕途上二爷倒是最出类拔萃的，也难怪宋嬷嬷那老货将女儿的心思打到二爷身上，还真是小瞧了她。

　　夏嬷嬷心里正琢磨着，刚巧迎面来了一个人。

　　“母亲，您可来了，张夫人正四处寻您呢。”

　　珠光宝气满面春风，说话的是沈家三房沈子寅的夫人李绾，也就是沈家的三夫人。

　　按说长幼有序，二爷沈序之还未成亲三爷却已经成家半年了。

　　说起这事也算是顾氏心里头的一根刺，这位李绾算是地地道道的小门户出身，父亲只是个五品小官，莫说对沈子寅的帮扶了，能不来打秋风借着尚书府揩油就已经不错了。

　　顾氏纵然再多不满也架不住儿子喜欢。

　　李绾人生得妩媚妖娆，性情泼辣开朗，虽没有贵女的矜持却是个会勾人下饵的，据说当时可是将沈家三爷迷得七荤八素的非她不娶，顾氏知晓的时候二人早已暗渡陈仓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才赶紧办了婚事。

　　李绾出身不高自然入不得顾氏的眼，但好在她还算听话，自知配不上沈子寅，平日挨了顾氏的搓磨也算是能忍耐的，而且两口子对头得很，再加上老三嘴甜整日哄得顾氏心花怒放，是以李绾的日子过得倒也平稳。

　　人走到近前，李绾笑容满面地向顾氏扶礼：“母亲快回席面上吧，大家都夸母亲今日的席面做得大气呢。”

　　说着就上来替了夏嬷嬷的手搀着顾氏往宴席走去。

　　“母亲，儿媳听说二房出事了，都说新娘子掉水里了，现如今怎么样了，怎么就掉水里了呢，听说大夫都说人傻了……”

　　李绾是个爱打听的，纵然被顾氏罚了许多次可仍旧不长记性，那张嘴总也管不住。

　　这话甫一口出，顾氏立刻拉长了脸，斥道：“我看你是吃酒吃糊涂了吧，什么落水怎么就傻了，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再谣传这种话我可不饶你。”

　　碍着周围穿梭来往的宾客，顾氏没有太大声，极力克制住了想去打她的手。

　　“这有什么好瞒的呢，如果没出事母亲去二房做什么？”李绾仗着周围人多顾氏不能拿她怎样，有恃无恐。

　　她就是个没脑子的，只图当下快活从不想秋后算账的事。

　　顾氏倏然停住了脚步，将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厉色道：
　　“那江乃容可是誉满京城的有规矩懂礼数，咱们尚书府岂能落得人后，只不过是礼节上见了一面，就落得你这么多话，有本事去跟人学学知书达理，也比在这嚼自家舌根强。”

　　李绾撇了撇嘴，心虚地放低了声音道：“儿媳也是听旁人说的，这不是关心二嫂嘛。”

　　“有心思关心旁人不如去看看你夫婿，老三素来贪酒，若是喝多了再闹出什么笑话来我拿你是问。”
　　李绾见顾氏动了气，也不敢多说，应了声是扭着身子走了。

　　宴席已近尾声，顾氏重新调整自己的状态，端出了尚书夫人的架子，笑盈盈地同夫人们客套周旋，一个一个亲自送出门去，听着她们的奉承将礼数做到极致，全了面子。

　　舒坦，这才是她这个尚书府主母最荣耀最尊贵的时刻。

　　男客们的席面在前院，此时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沈序之站在府门口恭送，今日他是主角，一通忙碌下来他仍旧通身清朗利落，丝毫没有酒后的醉态和欢宴后的松懈，一如青松般挺拔矗立。

　　身后随安上前：“二爷。”

　　沈序之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已经远去的马车尾部，道：“说。”

　　“靖王殿下一个多时辰以前就走了，好像走得十分匆忙，没同任何人打招呼。”

　　沈序之收回视线转身往明月轩走去，那是二房的院子。

　　“小的已经去查过了。”随安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但还是放低了声音道：“听说靖王往城外去了，带了兵。”

　　沈序之的脚步一顿，随即问道：“多少人。”
　　“不多。”随安答，“大约百人。”

　　月色皎皎，笼得他周身一片清晖。

　　沈序之眉心跳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继续抬步往回走，随安便跟在身后半步，主仆二人再不说话。

　　明月轩的院门近在眼前，随安琢磨着今儿是二爷的大婚之日必定会回正屋睡，便停住脚步道：“二爷若是没别的吩咐，小的……”

　　“慢着。”沈序之打断他，“你去查查今晚二夫人都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随安一愣，随即应是，见他再无吩咐这才退下。
　　明月轩一片黑暗。

　　正房门口两个小丫头抱着柱子打瞌睡，连沈序之走近的步伐都没听到。

　　直到他轻咳了一声，二人才倏然惊醒赶紧朝着他行礼。

　　沈序之认得，这二人是跟在江乃容身边的丫头，柳儿和月儿。

　　沈府的下人都被她打发去了外院，现在倒是极安静的。

　　沈序之没搭理她们，抬脚就要进门却被柳儿拦住了：
　　“二爷，夫，夫人已经睡下了。”

　　柳儿低着头不敢看他，却依旧感受到了二爷明显一滞，正琢磨着怎么跟二爷解释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连一句话都没多问。
　　柳儿愣了，月儿也愣了。

　　“走了？”月儿问，“都不问问吗？”

　　柳儿拧眉：“大约是二爷知晓夫人身子不舒服吧。”
　　可是那也应该问一句啊，就这么走了？！

　　屋子里，趴在窗边听动静的江乃容此时才算是长出一口气，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莫说是新婚之夜，就是上一世成亲之后的二十年里，江乃容每日都要等沈序之先睡下后她才去睡觉，而且都是妆发齐整地等，不管他应酬晚归，还是宿在妾室房里，她都会在得知他睡下之后才去洗漱睡觉。

　　如果二人同寝，她更是要服侍他等他彻底入梦，她才敢睡，而且还睡得不踏实，时刻准备着伺候他起夜。

　　真是太累了。

　　江乃容躺在床上，将身上的锦被拉了拉，这一世，吃喝拉撒她都不会再去管他，只管照顾好自己就成，先管理好自己的小院子，得了自由再慢慢筹划未来的事。

　　一桩桩一件件且有的忙呢，明日是新妇请安，三日后还要回门，她有太多太多的人要去面对。

　　那一晚，江乃容做了个美梦，梦见了自己的阿娘，她已经许多年都没梦到过阿娘了，阿娘看上去还是那么快乐年轻，还夸她做得好，是阿娘的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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