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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已修)
砂金喜欢去注视淮枝的那头瑰红似火的长发。
纯粹,又炽热。
每逢看到,都会不禁让他回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的砂金还没有加入星际和平公司,也就更别提什么“石心十人”的总监身份了。
他甚至连“砂金”都不是。
“卡卡瓦夏”。
这才是他最初的名字。
一位来自茨冈尼亚-Ⅳ的埃维金人、氏族的幸存者、诈骗犯,兼奴隶。
-
茨冈尼亚-Ⅳ在数年前还都只是个被废弃的荒星,那里长期处于多颗恒星的星风下,曾是银河中远近闻名的“暴风眼”。
诸多文明纷纷选择从那里迁徙到其他星系,所剩无几的智慧种族便被外界定义为“茨冈尼亚人”的集合,只有他们主动或被动地选择继续生活在那颗与世隔绝的孤星中。
但不管是孤星,亦或是荒星,那都是属于过去的代称了。
现在的茨冈尼亚-Ⅳ今非昔比。
那颗星球得益于星际和平公司·市场开拓部的主管——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上任时所做的壮举。在其的帮助下,曾经荒芜的黄土已然再度与星系的文明版图产生交集。
依据《宪章》建立的茨冈尼亚联合酋长国,举国欢庆。
他们歌颂着公司,与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却无人在意。
那片满是黄沙和残骸的荒地下,埋葬着两个氏族的灭亡。
“卡卡瓦夏。”
“卡卡瓦夏。”
“你是受母神赐福的孩子,你能带领氏族走向幸福。所以永远记得保护好自己,也永远不要怨恨痛苦和贫穷……”*
……
那天早晨,天边飘曳着灿烂的朝霞,
万里睛空流动着火红的云彩。
那彩云含情脉脉,似乎还没有完全醒来。[1]
……
但它却唤醒了卡卡瓦夏。
此刻。
他,站在这里。
……
……
金发的奴隶垂首站在审讯台上。
他的双手双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而羸弱的脖颈所获得的待遇也尽然相同,箍住他脖子的枷锁又宽又厚,甚至连烙印在颈侧处的那道奴隶印记都快要被完全挡住了,反倒衬得奴隶的脖子格外的纤细。
随着低头时所形成的弧度,似是成了被压迫在晨风中摇曳的垂柳。
也是对他所犯下的悉数罪行的部分映现。
给罪犯穿的衣服当然好不哪里去。
不合身的衣袖使他的小臂和肩头露出,皆如枯枝般缺乏营养,干瘦中还有些脱相,皮肤上面还凝结着尚未痊愈的伤口的血痂。
他很白,所以那些血痂、擦伤与淤青都十分引人注目。
而血痂之下。
痛感已经消散,徒留瘙痒。
奴隶小幅度地伸手去抓住近在咫尺的另一只手臂,然后用指尖去扫正在悄然愈合的伤口。然而尽管他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牵动起禁锢在手腕上的锁链。
随之,在审讯室内便响起了一阵琐碎的碰撞声。
带他来到这里静候发落的安保被惊扰,趁机打盹的他们站在一旁,如梦初醒。
他们面面相觑,脱口而出的话中,携带着精神骤然紧绷的语调:
“翡翠女士还没有来吗?”
他猜会是来自公司内部的“部落长老”或是“拉拿(酋长)”。
当然后者最好。
他需要一位掌有更高话语权的领导者,来敲下那柄判决他生死的法槌。
当奴隶陷入短暂的思考时,安保的对话也在继续。
“应该快了。”
“还以为会是市场开拓部的高层来负责料理这小子,毕竟是他们部门被诈骗了。”
“但不管哪个部门的高层来都让人意外吧,这个奴隶的结局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在听到翡翠首席会亲自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太兴师动众了。”
“‘艾吉哈佐砂金案’这可是件人尽皆知的大事啊,而且损失相当惨重,在公司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你能想象出来——就光他这么一个看着都站不稳的小子,竟然把学者云集的博识学会和市场开拓部耍得团团转!”
“……说到这个。你说再等下去,这个奴隶会不会体力透支,然后晕倒?”
“呃,哥们你这个问题问的……没给他吃饭吗?”
“这得去问今早和咱们换班的人。”
“算了,别纠结了,等过会儿审讯时万一他晕过去,我就和你去把他架起来。”
……
被议论的奴隶已不再关注安保们的对话,他仍低着头,目光凝聚在被镣铐拘束的双手上。
奴隶细数起这双手所创下的“恶行”。
他曾托举它们接下来自茨冈尼亚上空的雨水;
曾借助它们擦拭自己与姐姐的眼泪;
曾用它们握紧镣铐的锁链,在一众被幽禁起来的奴隶中杀出生途;
也曾用它们夺去奴隶主的性命……
他罪恶贯盈,还一度哄骗了遍及宇宙各地的巨型企业财团——星际和平公司,和博识学会。
没有律师愿意为这位罪人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况且迎接他的注定是与诸多罪行等价的死刑。在种种原因下,无人会选择来为他做出辩护。
但一切结果皆在他的预想范畴之内,包括被逮捕与无人问津的下场,都没有任何偏移。
他已为随时都有可能来到的下场赌局做好十足的准备,尽管会忐忑和紧张,但这些都只是加速心跳与血液流动的客观存在。
他想,自己总会习以为常的。
就像被路过的那片火烧云。
燃烧在寰宇的尽头,炽热的熊熊火焰席卷着云彩与天际,那是在他的母星——茨冈尼亚地区内所不常见的景色,所以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被他深深地在脑海中记下了全貌。
遗憾的是,那场大火大概在他的审讯结束时就已经被云海给浇灭了,而后的天空也会恢复成湛蓝的色彩。
虽然还想再看一眼,但他的好运尚不足以去改变遵照自然规律而行动的气候现象。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
他笃定自己还会再见到、经历很多次,直至他对这些都感到不以为然的那一刻。
这时,电子门的机械声响了起来。
以及几道脚步声陆续出现在耳边,有急有缓,有轻有重。想必其中就会有来自公司的那位女士,负责审讯并宣判他的案件的判决。
他听到有人开口说道:
“你有看出什么吗,淮枝?”
下一刻。
一个听起来稍有些暗哑的女声回答了上面的问题。
“……一个赌徒罢了。”
卡卡瓦夏在这时终于抬起了他的头。
目之所及。
是一片灿烂盛大的赤色云霞。
正恰好,就如此稳当地落在卡卡瓦夏瑰丽似宝石的眼中。
他瞬即在心中发出轻笑。
看来好运依旧选择站在了他的这一边。
而这,
便是他们故事的开端。
-
淮枝有着如同太阳石般的瞳色。
每当沐浴在阳光下,那双眼睛就会散发出流光溢彩的恩泽,似月见草的枝叶,与好运共生;似黄昏时的余晖,与自由同轨;似来自太阳星云的高能粒子流,与群星闪耀。
她将卡卡瓦夏带到她住所的途中,下起了一场太阳雨。
卡卡瓦夏喃喃着说:“像银河里的星星。庇尔波因特的雨都是这样的?”
淮枝:“太阳雨是很少见的,这么漂亮的天气现象可不常有。”
卡卡瓦夏将视线拧回到车窗外,绚烂的余晖与风顺势袭来,惹得他的眼睛微眯。
他安静地看着能容纳在自己双眼中的全部,而后悠悠开口道:“雨是母神对我们的恩赐。”
淮枝点头:“真巧,阳光是日母对赫尔斯人的祝福。现在雨和太阳都遇到了,看来我和你今天的运气都还不错。”
“赫尔斯?那是淮枝你的家乡?”
“是啊,一个盛产橄榄石和荔枝的文化乐土,现在姑且可以这样说。”
卡卡瓦夏继续问:“有什么可以跟我讲的吗?”
淮枝弯起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可有些太长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不过可以跟你说点小故事,我想想啊……嗯,我的名字不是叫‘淮枝’嘛,这其实是赫尔斯荔枝的品种之一。”
淮枝的手扶在方向盘上,缓缓地往下说:“我的眼睛,看起来像是赫尔斯人引以为傲的橄榄石,而发色又好比是栽种在果园中的荔枝壳。所以在出生不久后,便被当作是来自日母的恩典,我的名字就是这么得来的。”
话音刚落,她倏然转头看过来。
惊喜地笑道:“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你的运气无懈可击啊,一会儿回去帮我给游戏抽卡吧。”
“抽卡?”
“对对对,抽卡,用你的好运给它点颜色看看。暴利游戏,天诛地灭!”
……
石心十人拥有“基石”,砂金的基石是砂金石。
他的名字也就变成“砂金”。
记忆像被打发过的奶盖、像啤酒的泡沫、像公司内人才激励部里窜来跑去的猫的猫肚子。
……突然想到猫。
大概是耳边又出现了淮枝的声音:什么?小猫!我的啦!
不同时空的记忆被那位吸猫悍匪给拦路打劫了。
上下颠倒,前后混淆。
咕噜噜噜噜——
在一大股翻涌而起的气泡消弭、散去后。
出现在砂金眼前的人,依旧是淮枝。
淮枝正在住所的阳台上逗鸟。
鸟的鸣叫频频且声调干瘪,叫声不怎么好听还很刺耳。
它们或歇脚在栏杆上,或振翅盘旋在半空中,又或是扑哧落到淮枝肩头。
从遥远之地外,传来的那么点儿仅存的零星暮色,为它们蓬松的黑羽镀上金属光泽,其中有一只在看砂金,它歪头晃脑地将看不清颜色的虹膜对准砂金,随后扑棱扑棱松散的羽片,蹦跶着黑色的跗蹠就来到了后者的脚边。
砂金听到自己问:“这些是你养的吗?”
淮枝正将夹在指尖的硬币抛到空中,当扁圆的硬币接受到落日的照耀时,有道金光在上面一闪而过。
扑——
随着阵羽翼拍打的声音,那枚硬币就被一只脱颖而出的渡鸦给衔在了宽厚的鸟喙间。
淮枝举起手臂催促那鸟降落,仰首说道:“不是我养的,是它们自己聚集在这附近的。”
淮枝说着似乎是倏然想到什么,转身与砂金笑道:“给你表演一个小节目。”
话音才落。
她马上用另一只还闲着的手夺走还被渡鸦叼在喙中的硬币,又紧随其后的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去吸引渡鸦的注意。
淮枝:“来,说你好砂金。”
渡鸦动了动脑袋,与淮枝对视,喉部发出呱呱的声响。
淮枝耐心地重复一遍,一字一顿:“你好砂金。”
她说得很清晰,唇齿摩擦间,就再度轻而易举地说出了砂金的这个名字。
砂金站在为他而立的“VIP观众席”位置上,安静地聆听着全过程。
淮枝晃动闪闪发光的硬币给那只通体漆黑的渡鸦瞧,后者的喉与胸前披针状的绒毛又细又腻,还锃亮。它在张嘴啄淮枝的手指,浅墨色长喙的根部还生着不少灰扑扑的纤毛。
淮枝:“这遍过,就奖励给你。”而后继续引导道,“你好砂金。”
渡鸦扭头去盯着转在淮枝手上的硬币,终于沉沉地开嗓。
“你好砂金。”
淮枝与渡鸦说:“再来一次。”
“你好砂金。”
“嗯嗯,好孩子。”
淮枝对以上的表现很满意,伸手点点其的扁额头,眼中带有几分得意的神情。把说好的奖励兑现,她将硬币朝空中抛去,同时振臂放飞歇落在小臂上的那只渡鸦。
淮枝转过头说:“怎么样,是不是还不赖?”
她弯起眉眼,唤起砂金。
“砂金。”
“……我在?”
……
“砂金、砂金……”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跟随着呼唤的声音,砂金从梦中睁开睡眼……
映入眼帘的,是那片赤色云霞,与宛如洗濯过绿绦的春水汩汩流在其中的绿眸。
砂金眯着眼睛,迷茫地哑声道:“啊,我睡着了吗?”
喊醒砂金的淮枝直起身,拿他没辙似的说:“睡得都说梦话了,一回来我还以为是进了贼。”
淮枝问:“梦到什么了?”
砂金闭上眼,试图回想着:“我好像是梦到……自己变成女巫的猫了。哈哈,真吓人啊,一直在说——小猫咪生来就是要被她吃掉的。”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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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岛由纪夫《金阁寺》
实际上,是淮枝捧脸蹲在沙发前,痴汉笑:嘿嘿嘿小猫咪(雾)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