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作者:留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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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然若揭



      “赵谖,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还是忍不住要训我,板着脸尽量压低声音。

      “我当然知道。”我故作轻松,想要同他开些玩笑,“你又不会害我。”

      他倚着门窗,望着冷冷清清的街道,脸上带着一种“拿我没办法”的无奈,怅然开口:“这只是刚刚开始。”

      我知道他心里悲哀。

      这一路,饿殍无数,流民四起。

      也不知道他是以何种心情同我描述江南开着正好的红枫,吃着肥美的螃蟹。

      “我死在江南比死在京中更有意义,是不是?”我自顾自地喝了一杯茶,笑着给他也倒了一杯。

      他更恼了,偏过头去不看我自在的模样,手紧紧攥成拳狠狠打在窗框上:“你竟还笑得出来。”

      我有什么笑不出来的?

      从我进宫的那几个月里,我就知道了。

      我不是为了捉鱼炖鱼汤才掉进池塘,我是撞见戚贵妃与李耀谋权而慌不择路。

      我不是因为见了皇上害怕而踩断了树枝,我是看见有人往皇后汤里下药而惊慌失措。

      我不是因为打叶子牌一宿没睡而逃课,我是半夜爬墙听见有人议论母亲与皇上的陈年旧事而彻夜未眠……

      时至今日,躲是躲不过的了。

      曾经我以为只要我不与谢晚成婚,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现在看来,该来的都会来。

      他见我许久没说话,把头扭了回来,张了张嘴却也什么也没说。

      气氛就这样僵持着。

      我抿了一口茶:“我不会死的。”

      他眸子微动,喉结翻动了一下,闷闷道:“你胆子也忒大了些。”

      “你到底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这下轮到我叹气了,“再过数日,就该传出我父亲敛财,导致江南水患数年未结的流言了吧。”

      流言、民怨,足以扳倒我父亲。

      更何况他本来民声就不好。

      “我兄长在北境若是返京,就会被扣上谋逆的帽子,再压我们赵家一头。”

      宋观棋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神平静无波。

      他早就知道了。

      他问:“阿满,为何要来这旋涡中心,陪他搅弄风云呢?”

      “我父亲来不得江南,我哥哥回不得帝京,你又让我如何置身事外。”

      我有些生气,懒得再陪他绕圈子,把那张字条摔进他怀里,“你要是不想帮我,趁早走了最好。”

      或许是身为女子天生的敏感,我总是喜欢琢磨一些芝麻小事。

      这张字条的最后一句无厘头的很,却把我所有的疑思串联起来,一桩桩一件件摆在我眼前。

      先是夜闯深闺、暗里窥探,后有当街拦路,更有甚者在我套车去瑜溯长公主府的路上都有人拦我马车。

      那一箭射进我的马车,只偏离我的脸半寸。

      但世事终究如父亲所言,光天化日之下,掀不起风浪。

      京兆府尹的人要比刺客更快,我才保下一命。

      他把字条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嘴唇愈发苍白。

      “我不知道他们做到哪一步了。我只知道若是他们知晓你在这儿,赵首辅的处境会更难。”

      幕后之人想要我父亲倒台。

      想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相府内宅闹出些腌臜事,想要假借女子清誉和皇室尊严一事大做文章,进而将这江南水患积累的泼天民愤转嫁到我父亲头上。

      既然,我赵谖的清誉性命已被他人抓作筹码,堂而皇之地摁在砧板上,任人鱼肉。

      那我非要逆天改命,寻得皇室公主的庇佑。

      再把这镀金筹码送到他面前,看看他到底有几分能耐能左右得了我。

      ——

      江南的天雾蒙蒙的,潮湿的空气黏腻地令人作呕。

      齐隐头戴斗笠,脸隐在暗里,就像他的过去,是一团看不清摸不着的雾。

      他牵着马,同我告别。

      “序川同我是至交好友。”

      “与你父亲亦是。”

      我看着他的背影,走在烟雾弥漫的小道上,越来越看不清。

      “还有皇上……”

      他没说完的话就像是钟声悬在耳际,不得停歇。

      春秧拉着我的袖子,她嘟哝道江南怎么这么难,不如帝京活得安稳。

      我同她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活不安稳。

      也不知道她听懂没有。

      远远望见一人站在客栈门前。

      剑眉星目,头发一丝不苟的束着,绛紫色的衣袍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赵小姐,我恭候你多时了。”

      我也不理他,径直跨过了门槛,抢先一步进了客栈:“二皇子不忙着治理灾情,特意来寻我,还真是令人感动。”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他长臂一伸,拦住我的去路,“见了本王也不问安的吗?”

      我侧过头去,脸上带着疏离的笑,微微俯身作揖:“问二皇子安。”

      这间客栈的客房总是有一股霉味儿。

      窗户全开,正好能看见街对面倒闭酒楼破败的屋檐。

      “赵姑娘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地方也敢来?”谢昭敛去眸子里的不善,尽量放缓了语气。

      “这种地方,是哪种地方?”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同他讲话。

      他捏着茶杯在手里晃了晃,忽又抬眼来看我,嘴角勾起的微笑更让人觉得阴冷:“你就不怕死在我手里?”

      “我怕。”我对上他的眼,用懒散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但你敢吗?”

      “你既到此处,就得讲规矩。”他轻昂起头,坐直了身体,“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做的别做。”

      “我不该看的一路看过来了,不该听的也都已听过。”我撑起脑袋,百无聊赖地用手描摹着桌面雕花,“只是不知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做?”

      我打了个哈欠,微眯起眼睛,“殿下是觉得势在必得,可以只手遮天了吗?”

      “我父亲从籍籍无名到如日中天走了将近十年,可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不过才数月光景。”

      “日子还长着呢,还会有多少个赵家、李家,就不得而知了。”

      谢昭快如闪电地一把摁住我的手,掌心老茧摩擦着我的手背,宋观棋站起身想拉住我,却没有他动作快。

      他拽着我的手,强势地把我从凳子上拖起来,他似要咬碎牙齿,面目可憎。

      我却觉得他可怜。

      “赵谖,妄断圣意,是要被杀头的。”

      他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

      我看得出来,他自己心里比我还要清楚,连太子之位都争得这般痛苦无奈,还真是可怜。

      “你嫁给谢晚,赵家我是断然不会留的。”他凑近我耳边,用几不可闻的鼻音告诉我,“除非你,嫁给我。”

      他嗤笑一声,得意张狂地更进一步。

      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耳骨上,我有些嫌恶地偏了偏头:“二皇子,还请你自重。”

      “那赵小姐凭什么和我交易?”谢昭不怒反笑,实在让人摸不透。

      “流言。”

      我挣开他的手,后撤了两步,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张纸条。

      皱皱巴巴,被我揉了一路。

      是一首童谣。

      “祁门复又起。”谢昭看都没看一眼,仍旧直直地盯着我。

      祁门,一夜覆灭,那是朝元帝即位的第二年。

      我父亲从帝京出发去北境的春末,祁老太爷还乐呵呵地跑进我家和外公喝茶下棋。

      祁叔叔常教兄长练剑,我就捧着瓜子蜜饯坐在台边看热闹。

      我父亲刚到北境,写信回来说北境风光大好,说得我眼馋。

      祁叔叔笑说北境哪有那么好,漫天黄沙,我去了就会变成满脸黄土的村丫头。

      我不信,鼓着腮帮子问道:“那为什么祁叔叔以前常驻在北境?”

      祁叔叔没回答,只是兄长又舞起剑来,高声喊着:“我以后也要去北境!”

      我抱着祁叔叔的腿,仰头看着他:“祁叔叔,你怎么没再去北境了?”

      记忆里的祁叔叔摸着我的头,嘴角带笑,眼里却看不见笑意。

      他说:“那我下次再去的时候,就给你寄一抔黄土回来。”

      那年的重阳节,祁叔叔带着兄长去了西郊的秋山,母亲和小娘带着我和姐姐去慧海寺祈福,祁老太爷和外公在家里就着二两小酒写诗作画。

      父亲那时候,在大理寺,数月未归。

      我和姐姐求了好些平安符回来,饭后也塞给了祁叔叔和祁老太爷。

      那天夜里,晋国公府外灯火通明,却分外安静。

      高挂的晋国公府门匾坠落在地,激起的尘土洋洋洒洒,终究还是落地了。

      祁叔叔再也没去北境,也没把那抔黄土寄给我,祁老太爷也再没来我们府上。

      冬至那天,外公领着我去了没有门匾的晋国公府。

      青松依旧挺拔,几株银杏叶黄,偶有风吹,一片簌簌。

      门前的石狮好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堆满了枯黄的叶落。

      我拿袖子扫了扫,却怎么也扫不干净。

      年迈的黎管家支开一条门缝,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沙哑轻缓却掷地有声。

      他说:“此番情谊,你我心知。我不愿你被此情所累。”

      是祁老太爷的意思。

      外公跨步向前,却被黎管家的一跪拦住去路。

      我见状,只好随着外公的意思,把怀里还冒着热气的食盒递给黎管家。

      “不肯见我,这点吃食总该收下吧。”

      外公苍老颤抖的声音让低跪不起的黎管家松动了些,他掸去衣服上的尘埃,双手接过,深深拜了一拜。

      门支开了一条缝隙,外公却没有再上前一步。

      我趴在门缝处往里看。

      中庭的红枫开的极好,点缀了这萧条寂寥的院落。

      黎管家的铅灰长袍消失在转角,佝偻的背影让人更难过了。

      “徐老先生,这是我家先生赠与你的。”黎管家又把门掩起,弓腰递过来一枚通透无暇的玉蝉,“先生此生,还有遗憾。”

      他的声音那么轻,风一吹就听不见了。

      外公将玉蝉握在掌心,什么也没说。

      腊月初六,祁老太爷就再也见不到了。

      晋国公府,那扇朱门再也不会开了。

      谢昭竟然笑了,眼里的狠厉之色烟消云散,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了然。

      片刻之后,全是戏弄的神色。

      “赵谖,你怕死吗?”

      宽大的衣袍被他甩在身后,露出腰间的那柄嵌宝金刀,“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宋观棋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我的脸颊擦着他的肩膀而过,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掌心传来炙热的温度。

      “二皇子,我们都会有那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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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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