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沉沉

　　萨尔蒙是一个被遗忘的渔村，那里生活着各种各样的被遗忘的人们。
　　流浪者，残疾人，无家可归的妇孺，逃亡的罪犯，风华不再的妓女，还有被丢弃的孤儿…他们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渔村。这里三面险山环抱，一面靠海。穷山恶水之处天高皇帝远，是无人管束之地。萨尔蒙有一个规矩，来者不问出身，只要不破坏这里的规矩，都可以在这里安定。
　　卢卡斯的母亲歌莉娅曾在这里生活。她来到渔村时一头红发，一双蓝眼，她的右半张脸美丽妖艳，然而左半张脸上却满是触目惊心的疤痕，也因此有人把她称呼为海妖女士，美丽，但是神秘。
　　没有人知道这个美丽女子究竟来自哪里，或许她本来的容貌足以让她获得许多荣华富贵。但是据她本人而言，她不过是达官显贵船上的妓女，那些纸醉金迷的生活与她无关，她只有数不尽的逢场作戏，苟且偷生。
　　然后她同所有人一样生活在萨尔蒙，那里的生活很闭塞，人们几乎不怎么外出，除了按时抵达的船只会运来他们想要的物资，所有人只是待在渔村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在歌莉娅安顿在这里之后，又过了六年。她遇到了一支船队里的水手，他们相爱了。
　　水手朴实温柔，而歌莉娅回到了海上漂泊的生活，只是她不再迷茫，快乐与充实填满了她的内心。
　　又是一个三年，他们的孩子在狂风骤雨的波涛中诞生了，他继承了母亲的美丽容貌。
　　而在孩子诞生之后，歌莉娅突然在雨夜里踏上甲板不知所踪。只有海浪拍打着船空荡荡的甲板。
　　之后，悲痛的水手把孩子托付给了船上的船员，他以歌莉娅的嘱托命名孩子为卢卡斯。然后把那些承载着一切回忆的东西一并寄给照顾卢卡斯的船员。水手只身一人乘船离开了，他去往歌莉娅消失的方向，不再回来。
　　“就是这样。”卢卡斯说着，“这些都是母亲留给我的日记上写着的东西，还有一部分出自船员的故事。”
　　“好吧。”诺亚不经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是他还是把话题引回正题，“所以你们所做的，不过是养活那一个小小渔村？”
　　“是啊，我们船队里的许多人都和渔村有着扯不清的关系。那是他们共同的家园。”
　　诺亚想到那片地图上未曾标注的地方，或许他应该自己制作一份地图。他又想到假如他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些管理土地的官员，萨尔蒙的人们会得到妥善处置吗？诺亚不敢想，他觉得不太可能。这世上还有太多他不知道的苦衷。那些官员更有可能会让本来就穷苦的流民更加丧失藏身之所。
　　“你呢？”卢卡斯说道，“告诉我陆上的故事吧。我活了多少年就在海上漂了多少年。我还不知道活在陆地上的人们是怎样的生活。”
　　诺亚想了想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他过去的生活不像卢卡斯那样颠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优渥。他分享不了那些来自平民百姓的真实生活，也缺少跌宕起伏的冒险经历，只能说说自己作为里德中尉的孩子枯燥乏味的过去。
　　海兰德城在沿岸的高地上，那里到处都是贸易的港口。他并不是从小在那长大，只是随父亲的工作地点四处奔波，最后定居在这里。
　　小时候他辗转多地，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要换一次学校。学校里的同龄人，他一个都来不及熟悉。直到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停掉了他的所有学校课程，改用家教。
　　家教比在学校更无聊，在学校时他即便没有朋友至少也可以看看空地上的花花草草，他最喜欢的那个学校里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种了蝴蝶兰和鸢尾花。园丁是一个和善的老人，诺亚还记得园丁的手指断了几根，据说是他年轻时不小心被刀片削断了。找不到工作的他被学校收留成了园丁。他闲暇时总是会和诺亚聊天，还会把烘焙的饼干分给诺亚。
　　他最讨厌的学校里每个班都有两个班主任，时时刻刻看着他们不让他们离开座位。时不时拿着长长的教鞭赶着他们，如果没有做好就要罚他们站在椅子上，戴着写着坏孩子字迹的高帽子。
　　诺亚被罚着站上去两次，一次是忘记写算术作业，另一次是分组活动时落单。
　　后来请了家教，诺亚不再去学校，日子变得更加无聊了。家教是一个老学究，时时刻刻盯着诺亚不能做课业以外的事情。除此之外，他还要额外做更多的算术题，每周看三本历史书。学习绘画，剑术和大提琴。
　　“什么是大提琴？”卢卡斯提问，这是他不知道也没见过的东西。
　　“就是一种乐器，能够演奏出音乐，就像船上的哨笛一样，不过听上去比哨笛更丰富。”
　　“也像哨笛那样吗？”卢卡斯做出了吹奏的手势。
　　诺亚摇摇头，他一手抬起来，另一只手像是握着琴弓，简单比划了一下。
　　卢卡斯当然没办法理解，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要是以后有机会…”诺亚说到一半突然停下了。他本来想说以后有机会可以演奏给卢卡斯听，但是哪有这个机会。
　　“以后有机会，邀请我去你们那儿玩。”卢卡斯接上了后半句话，他看上去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好像真的能随时下船似的。
　　诺亚点点头，他不会多问。诺亚是陆地上的人，按道理每天在枯燥又重复日子里度过，他应该格外渴望出海冒险才对，但是显然他的兴趣早就被磨灭了。每当他回想起过去的日子，看书和练琴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够获得真正安宁的时刻。只有那些时候他才不会被打扰，也不用在父亲的驱策之下去做所有他不爱的事情。
　　“然后呢？”卢卡斯问道，“听上去你的故事还可以接着说下去。”
　　诺亚想了想，他给自己的平庸生活匆匆结了个尾，“后来我就这样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我的父亲让我出海，让我长成一个真正的海上的‘男子汉’，”诺亚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你一样。”
　　“哦…”对于突如其来的夸赞，卢卡斯似乎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高兴，他看上去有些困了，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接着说话，“你有没有…谈过恋爱？或者遇到什么特别喜欢的女孩？”
　　“怎么了？”诺亚感到奇怪，“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卢卡斯把手撑住脑袋，“我看的故事书里，经常有那种…比如长在贵族家的少年爱上了平民家的女孩…或者平民家的少年对贵族姑娘一见钟情什么的…还有贵族联姻。”
　　好家伙，敢情是把他当作了故事书里的好素材，诺亚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卢卡斯还有点这样的幻想。堂堂海盗首领，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没有遇到过，”诺亚无情地打破了卢卡斯的幻想，“我哪有什么心情恋爱。每天应付家教老师就够费力的了。”
　　“哦…”卢卡斯又一次这样回答，不知道他是对这个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不过他看上去迷迷糊糊地，眼睛已经快要闭上了。
　　要不趁机套点儿话？诺亚看着那双微微眯上的双眼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这么接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也没有什么特别机密。有什么好接近的？”
　　卢卡斯听了这句话，勉强把眼睛睁开一点，然后很快又抵不住困意闭上了，“不要妄自菲薄，不要紧张，也别多想。”卢卡斯听上去有些含糊不清，“我就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个同龄人…做个伴多有意思。而且我挺喜欢你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眼睛就闭上了。看上去是和深度睡眠无缝衔接了，整个人趴在桌子上。
　　诺亚并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他无奈地站起来，是时候离开了。
　　秉承着离开前最后一点关心，他把床上的毯子盖在卢卡斯身上。诺亚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他发现这扇暗门是双面上锁的。
　　卢卡斯是不是…这门是不是有点毛病？诺亚在心里骂道，至于吗？聊个天还要锁一下门？
　　诺亚小心翼翼地回头，他又悄悄把毯子掀起来，钥匙在哪里呢？到处乱翻不太好，不到处乱翻又出不去。
　　诺亚尽量只是检查卢卡斯腰间有没有别着钥匙或者有没有口袋。他只怨恨自己当初没有多看一眼卢卡斯锁门的时候钥匙放在哪。
　　他把毯子盖回去，诺亚什么都没找到，他注定出不去了，只能无措地坐回自己的椅子。
　　这张椅子连靠背都没有，他也不可能干坐一晚上吧。诺亚四处望望，找找有没有能够靠着的东西。
　　地上挺干净的，诺亚想着，他干脆坐到了地面上，半个身子靠在床脚，悄悄把脑袋靠在垫子上。
　　就这样凑合一下吧，他也不敢随便吵醒人家，也不好把人放在床上，当然他更不敢自己鸠占鹊巢躺别人床上去。
　　诺亚感觉自己睡意全无，屁股在地板上硌着疼。好想回去睡床啊，诺亚想着，这里连干草垛都没有。算了，凑合一下，诺亚想着，他把手揣起来当被子。
　　船摇摇晃晃的，安静的船舱，还有隐隐约约的呼吸声。诺亚竟然觉得困意涌上来，他脑袋向下耸拉一下，跌入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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