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穿越手记

　　眼见未必为实，耳听可能为虚。
　　有时候……也许就连记忆也会骗人。
　　于开元二十六年仲春

　　——《穿越手记·人生启录》

　　看着趴在案桌上熟睡的沈三娘，红霭知道是娘子这个月的嗜睡症又犯了。

　　这个症状是今年仲夏开始的事情。

　　红霭记得那日午后天气炎热，三娘整个人都蔫蔫的没有精神。但奇怪的是，不过是出去取冰的功夫，等到再回来时三娘不仅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还说整日闷在房间不太舒服想要到花园赏花。
　　于是她像往常一样拿上垫子跟着三娘到花园的海棠树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娘子便倚在树下睡着了，红霭便坐在三娘身边拿着团扇为她扇风。
　　只是从朝食到夕食三娘都没有醒，这不禁让红霭有些担心。不过幸好临近夕食时，娘子终于悠悠转醒了这才放下了心。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是想着许是最近娘子练字辛苦了些便没有多想。

　　谁知过了一月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那日朝食后，娘子说着有些乏了便要回房休息。当时红霭便隐约有些奇怪，因为小郎君那日休沐，若是往常三娘无论如何一定会到小郎君那里玩耍，但是红霭觉得许是娘子大病一场后身体虚弱的缘故。
　　于是红霭便没有多嘴说起之前的惯例，而是替娘子梳洗好之后拉下床前的罗帷候在床边。但是到了午后娘子也没有唤她，拉开帷幕唤了一声也不见醒，红霭这次意识到不对，赶紧去禀告夫人。
　　夫人知道后着急地让安双去请大夫，但是大夫把完脉之后却说娘子身体无恙，只是等了很久也不见醒。

　　看着夫人坐在床边不停用手帕拭去脸上的眼泪的模样，红霭觉得今年的沈府真是多灾多难。
　　自红霭三岁到沈府到现在，很少见到夫人落泪。而今年，夫人好似是要把过去十几年的泪都补上；自幼身体健康很少生命的三娘，今年也总是在生病……

　　沈府待红霭不薄，因此她希望夫人与娘子今后平安喜乐，远离伤心与疾病。

　　夫人一直陪在娘子的身边直到夕食郎君们归家，而郎君们知道娘子的事情后也很着急赶到娘子房子。不久后娘子终于醒了过来家中人都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让请了一位新的大夫前来把脉，而得到的答复与之前的一位如出一辙——娘子身体无碍。

　　虽说这样让夫人与郎君吗们都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是无顾昏迷还看不出病因终究让他们有些担心。因此朝食时，他们都满脸担忧地看着吃得正开心的三娘。但是看着红光满面的娘子真的很难想象不到一刻钟前她还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

　　夫人怕是因为娘子房中病气太重而容易被邪祟冲撞的缘故想要请道士来家中做法。而自幼敏锐的三娘看出来夫人的担心，便在某日清晨请安时与夫人说了这件事。
　　三娘说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亦没有邪祟冲撞，只是因为大病一场而体质特殊故而每月有一两次的异常现象。

　　夫人刚开始半信半疑，觉得三娘是为了让她安心而编出的慌话，但是三娘却说这是小道长与她说的。而她之前没有与家人说是因为不想让夫人与郎君们担心，所以央求小道长不要告诉其他人。
　　夫人这才逐渐相信了三娘的话。毕竟三娘命悬一线时就连老道长都束手无策，说三娘已魂归故里已无力回天；但小道长却一眼就看出了三娘尚有一线生机，最终也是小道长救了娘子。

　　“不过时辰应该到了。”
　　红霭回过神来，看了眼外面的天空喃喃地说道。

　　因为三娘昏迷的次数多了红霭也发现虽然三娘昏睡的时间不定，但醒来的时间总是在夕食前。

　　正想着，红霭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立刻转头看去，正巧看到三娘正从案桌上起身伸着懒腰。因此刚睡醒与她说话的声音还有些黏糊糊的。

　　“……红霭，我睡了多久？”
　　沈江月刚睁眼看见了站在案桌前的红霭一开始还有点懵，还是经系统提醒才想起之前说道“嗜睡症”的事情。

　　【转送成功……提醒：宿主不要忘了自己对着沈家之人撒下的谎。】

　　“AI君，你这话说得我可不爱听。这怎么能叫撒谎……不过，好像确实的，但那也是善意的谎言。再说还不是你的那个“无中生有”方案有bug，才不得不上沈宿主本人收拾残局——所以说，我可是帮你改进方案路上的最大助力者。哎！可是可惜我这个前人种树，乘凉的却是以后的宿主。”
　　不过是出去玩了半天，沈江月就又生龙活虎像平常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不下来，脑子也转得比平时快，只是好像没有用在正事情上……人家系统好心地提醒她，她不仅不感谢，反而还要趁机讹诈他，
　　”AI君，我觉得吧——以后你给别的宿主用这个方案的时候可以加个前言，咳咳咳就写：此案例由系统和宿主沈江月共同完成……你就说我是不是个大方又善解人意的宿主，我不仅没有独揽功劳，还帮你写完了文案，感谢就不用了，不过实在过意不去就算进愿望里吧。”

　　【……不用了，用不上。】

　　“怎么会用不……”被系统无情拒绝的沈江月并不打算放弃，正要继续讨价还价时却被系统打断了。

　　【请宿主及时调整状态，系统即将进入短暂休眠状态。】

　　“……行吧，好好休息。”
　　沈江月将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不再“无理取闹”。

　　因为她慢慢发现每完成一次“无中生有”传送后，系统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的。虽然平时像是AI合成的声音也没有好到哪去，但至少比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感觉好多了。一开始听到他这样的声音，沈江月吓了一跳甚至担心系统能不能正常上线。

　　不过几次下来，沈江月就把悬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因为系统是非常准时且具备契约精神的好搭档。

　　“三娘，你睡了4个时辰，同上月差不多。”

　　“哦哦，好的”
　　沈江月揉着睡得僵硬的脖子，一想着着下次一定要先找个舒服的睡觉姿势之后再传送，一边又默默计算着这次系统大概要休息多久。

　　因为按她之前的时间估算，一般来说就是传送一个时辰，休息一刻钟。
　　“那四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

　　“三娘刚刚可是在与奴婢说话？”
　　红霭正准备将搭在衣架上熏好衣裙取了下来替三娘换上，却在取到一半时听到了三娘的说话声疑惑地转头问道。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吧……我出去转转。”

　　“三娘，可是……”
　　没等红霭说完，沈江月就拉开门跑了出去。

　　虽然今早有很多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但也并不是没有开心的事情。这样想着沈江月心情愉快地背着双手哼着个歌在府里随意逛了起来，舒缓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身体。

　　然后等她停住脚步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站在了花园门口。

　　这里曾是沈江月最爱的地方，那时的她喜欢坐在海棠树下发呆。她觉得这里就好像是桃花源一般，让她逃离不得不接受的模型现实。
　　不过自从可以接着身份出玩后，她就很少再来了。因为在这美好又短暂的桃花源待的太久了会生产依赖，但她内心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回到现实继续任务。

　　而这样虚幻与现实造成的落差会让她难以接受并且情绪低落，既而在夜里反复循环的做着那个噩梦。

　　然而正当她转头准备离开的瞬间，看见了被挂树遮盖的一片衣角。

　　那是男子的装束，可是这里又是后院……因此沈江月提着裙摆向那棵桂树走去，不假思索地喊道，
　　“大哥！你今日又到这里……”

　　只是话说一半，她猛然发现树后站着的人并不是大哥，而是不久前还在一同饮酒的人，
　　“顾怀信？怎么是你！”

　　沈江月一面惊讶与这个人今日见面次数之多；一面奇怪于这个进入后院的外男怎么来了花园？

　　“江……三娘？”
　　顾怀信有些惊讶的语调让沈江月突然想起现在的她是沈三娘而不是贾宝煜。

　　“……原来是顾三哥。我还以为是大哥呢，毕竟平时家中除了他没人喜欢来花园里闲逛。”
　　“三哥”这个称呼是沈江月在原主沈三娘的记忆中检索出来的。
　　而这个可以看到三娘记忆的能力是她跪祠堂之后得到的“回报”。

　　沈江月刚来这里第一天就无奈背锅，在祠堂里度过了自己第一天的穿越之旅。
　　不过幸运的是，在她气愤于系统的突然下线以及着急了解这个地方的情况时，第二天一觉醒来醒来沈三娘的记忆就一股脑的涌进脑海。
　　她觉得这一定是因为沈家先辈也可怜她的身世，所以大发慈悲地托梦将这个重要信息库传给了她——毕竟大家都姓沈，说不定还真的就是一家人。

　　沈三娘的记忆中，关于顾怀信的记忆并不多，能找到的只是“顾三哥”的称呼以及一到模糊的背影。沈江月因此猜测他们两个人其实不熟。

　　“你刚刚叫我……”

　　“刚刚？刚刚我没有说话呀。”
　　沈江月掩耳盗铃，矢口否认后又僵硬地转移话题，“三哥你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儿时的一件旧物。”顾怀信不动声色地将身后的东西放入袖中。

　　这么欲盖弥彰地样子反而真的激发了沈江月的好奇心。因为她确信刚刚看他藏起来了……一束花。不过她最终还是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问起了那个感觉不会出错的问题，
　　“三哥，怎么想到来这里？我还以为你同二哥一样不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呢。”

　　想到顾怀信饮酒打猎的爱好，沈江月感觉她应该不喜欢赏花。想到之前请二哥到花园里赏花，二哥那个极不情愿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地低头憋笑。

　　然而等她抬头看到顾怀信盯着自己不说话的模样时，她心里一紧想着不会是自己说错话了吧？

　　沈江月，都说了不熟就不要尬聊啊！现在好了吧暴露了。
　　可是她又转念一想，既然沈三娘与顾怀信不熟那说错话应该不会暴露吧。

　　但是沈江月没有把握，就在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缓解这个有些尴尬的气氛时，顾怀信不急不缓地说道，
　　“差不多吧。”

　　“啊？”脑中思绪乱如麻的沈江月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平日里确实不大爱摆弄些花花草草……不过牡丹倒是个例外。”
　　顾怀信背着手背意味不明地看着沈江月说道。

　　“三哥果然慧眼识珠——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花中确实难有胜过牡丹的了。”

　　沈江月赶紧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三哥是来这里看牡丹的？”
　　看到顾怀信正看向那已经败了的牡丹丛想来自己猜对了。

　　“可是时节不巧，今年的牡丹已经败了。三哥可以明年早些时候来看……不过好奇怪，今日大哥竟然没来？要是平时他现在应该已经到花园里看芙蓉了。”

　　沈江月看了眼开得正好的木芙蓉后又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大哥的身影。
　　“言辰兄刚刚才离开……”说着顾怀信也看想不远处看得正盛的芙蓉，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今年的牡丹开得如何？”

　　“嗯……应当是开得极好吧。之前我看红霭总会剪上几支放到房间里。”
　　沈江月歪头想到曾经几次看到屋内牡丹花的情形。

　　“不过我觉得赏花这件事，需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三哥明年亲眼来看看吧，这样也能感受时间带给你与花之间的羁绊。”

　　“好……只怕今后无论再过多少年都再难见到月照花林皆似霰的景象了。”

　　“说的也是，毕竟有宵禁。不过……”
　　沈江月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红霭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三娘，婢女可算是……原来顾郎君也在。”红霭对着顾怀信行了礼之后看了眼二人一眼正准备退下时，顾郎君却先开口了。

　　“既然花看过了，那我便告退了。还同承宇兄他们约了打马球。”顾怀信对着沈江月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那三哥，待会见。”沈江月对着顾怀信的背景招了招手带着红霭往房内走去。

　　“没想到即使几月不见，三娘与顾郎君还是有那么多话可以聊。”

　　红霭跟在后面有些兴奋地说。
　　“既是兄长的朋友，顾及礼节不是应该的吗？”沈江月觉得红霭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好像沈三娘与顾怀信很熟。不过她也没有多想，毕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与她沈江月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对了，你着急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想起刚刚红霭着急忙慌地来找自己的模样问道。

　　“还不是三娘刚刚没有听奴婢把话说完就出了门——夫人吩咐我在三娘醒来后，为您穿上那件新衣裙到正厅去。”

　　“哦，这样啊。主要是刚睡醒出来后就想着出来舒展一下。”

　　与红霭边走边聊很快就回到了房中，刚进门沈江月就看到放在架子上的衣裙。
　　那件新衣裙并不是她平常穿的红色，而且一件蓝色上衫搭配一条绣着海棠的白色裙子，而臂弯间搭着紫色的帔子。

　　“夫人赠与三娘的生辰礼物，正好适用今日的节日呢。“

　　今日的节日？沈江月想了想慢慢地说道，
　　“中秋啊，那看来又是一年的团圆佳节。”

　　沈江月上前轻轻抚摸着衣裙上的花纹没有再说话。

　　“我还以为会是牡丹呢。”红霭看着三娘发呆的模样插嘴道。

　　看着衣服上的海棠，红霭不自觉想到了自大病之后的三娘。

　　自季春的那一场病之后，素爱牡丹的三娘不知为何转了性子，对花园的那棵海棠树情有独钟，而这样的喜欢在小道长走后更为明显。

　　那段时间三娘几乎每日都会去海棠树下坐着。那时的她总是格外安静，要么倚靠在树下抬头看着头顶的海棠，要么就只是坐在树下环抱着膝盖发呆。
　　这样的次数多了，红霭开始担心是不是因为三娘病根未除才会如此，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夫人。但夫人什么都未说，只让她与从前一样好好照顾三。
　　每日到海棠树下坐上一坐的生活大概过了半旬，有日晨钟刚敲响第一下，三娘便起身了，而且还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到床前说想要出去游玩。

　　三月的长安确实是个游玩的好时节，无论是灞桥飘飞的柳絮还是曲江一带都是难得的美景。若是从前，三娘定会在这个时节与闺中几位密友到曲江玩耍，有时兴起还会跟着郎君他们到郊外打猎，何等畅快。

　　可是骑马出去给小道长送别，回来便高烧一场的事情证实了老道长的告诫，夫人与郎君便禁止三娘再出门。

　　但最终三娘还是偷偷出门了。虽然娘子大病一场后，行为举止变了很多但性子却还是与从前一样的执着。果不其然，那天晚上三娘又发起了高烧。

　　夫人大怒，娘子房中的婢女仆人跪满了屋子，但最后红霭也只是说娘子是因为今日坐在海棠树下受了风。她想至少这样娘子与院中的其他人都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惩罚。

　　红霭知道夫人定是看出她在说谎了，但是夫人最后却也只是罚了她几大板，并未把她赶出府。
　　接下来的几日里，夫人每日都来看三娘却从来没有问三娘关于发烧的原因。

　　孟夏初时，三娘的身体已经痊愈，去海棠树下的次数也少了。她会时常到夫人那里看书或是在房中练练字，偶尔还会向大郎君学弈棋、与小郎君喝酒，不过因为身体缘故红霭每次都让三娘以茶代酒。

　　红霭以为出去游玩的事情就这样翻篇了，谁知刚过中旬，娘子又说想要出去玩。想着上次夫人看破却不说破的样子，她明白那是夫人在提醒她。但尽管这次她极力劝阻，却终究还是在娘子软磨硬泡之下被迫妥协了，而且还保证这次绝对不会再发烧了。

　　但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尤其是被夫人管理得井井有条的沈府。红霭站在围墙处等娘子回来，夫人带着人来到这里。
　　夫人很生气要把她赶出府。就在这时灰头土脸的三娘回来了。她跪在自己身边承认错误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偷跑出去玩了，希望夫人不要责怪自己。

　　但一开始夫人态度坚决并不同意，三娘说若是夫人不同意她便不起。还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多次阻止了只是她没有听进去罢了。最终夫人才松口，但是却说如果下次三娘有任何事情，自己必须被逐出府。

　　自这件事之后，三娘好像变了很多。之前执着到有些偏执的她，现在能够听进去我们这些奴婢的话；之前胆大而妄为的她，也在做事时也都会考虑到身边的奴仆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红霭从刚刚的记忆中抽离，看了看已经换上新衣的三娘，她此时正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三娘，我们可以走了。莫要让夫人们等太久。”

　　“嗯，走吧。”沈江月从镜中收回目光，起身向门外走。

　　沈三娘，生辰快乐！
　　中秋佳节，你是不是也期待回到沈府与亲人团圆呢？

　　沈江月带着红霭向正厅走去心中默默地说道。

　　在经过花园的走廊时，她又忍不住地看了眼花园。

　　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可是当赏花的人变了，也许这是花与人一样岁岁年年并不相同了吧。
　　这开得正盛的木芙蓉可真是夺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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