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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窗外的夕阳渐渐隐没,深邃的暮色立马笼罩了病房,晦暗不明的屋子内站着三个沉默不语的人。
方和谦的嘴角难掩笑意,咎时低着头,而已经靠在墙上的夏竹青在听到方和谦的话后如同石蜡般凝固了,她目光空洞,仿佛凝视着远方,却又没有任何焦点。
“医生的失误”和“会被辞退的。”这几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碎了夏竹青要到牛津大学医学中心工作的愿望,并在她的人生里画上了一笔污点。
她努力那么多年就是为了能站在顶端工作,能得到父母的认可,可她落地托里特市还不到24小时就面临失去工作,甚至是失去未来的风险。
她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如同断崖式般坠落,本以为非洲是崖底,来到这里继续努力朝着自己的梦想追逐就能从崖底爬上来,却发现非洲和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原来在贫穷和落后的地方,稍微有权有势的人,心不会是善良的。
刚才她都相信了方和谦说的话,相信了方和谦给她的承诺,所以才会和咎时道歉,才会承认是自己失误,可现在看到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让夏竹青觉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似乎是从她走进这个医院那一刻开始,就像是走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可是她不明白这个阴谋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仿佛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朝着黑暗的深渊坠落,可她又不满这样的结局,即使是断了线的风筝,她也想要继续鼓起勇气飞翔。
夏竹青空洞的眼神渐渐透露着坚韧,她朝着方和谦看去,语气十分坚定地反驳道:“我以我十年的专业确保我已经救活了她,这强加给我的锅我是不会认的,这跟我没有关系。”
她不想就这样离开非洲,她不想成为父母眼中的笑柄,即使没有机会,她也一定要凿出一个机会来。
夏竹青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低头认输一说,凡是自己决定去做的事情,一定会做好。
研究生选交换生那年,她都能提出“现场考试现场打分”的选拔方式。当下被人污蔑为杀人凶手,她怎么会认?
“没有关系?”
听到夏竹青的问题,咎时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心中的怒气随机被点燃,他朝她扑了过去,紧紧扼住夏竹青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床上,嘶吼道:“我妈都已经死了!死在你手里!你还说没有关系?十年的专业难道没有教你什么叫职业道德吗?”
咎时的气息霎时将夏竹青包裹起来,她被迫抬起头看向咎时。
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咎时的愤怒和绝望。他的眼睛,单眼皮下隐藏着深邃浓郁的情感,炯炯有神,却充满了悲伤和愤恨。那双眼睛此刻虽然猩红如血,似暗夜中的吸血鬼般渗人,但更多的是显露出他无法言说的痛苦。在咎时的狂怒和绝望中,夏竹青感到一丝冰冷的恐惧,同时也能感受到他深藏的悲痛。
咎时突然暴怒,而且手上的劲儿也越来越大。
夏竹青感到自己仿佛悬空,气息逐渐被压迫,就像是潜水员深入海底,身体被水压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的视野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旋转,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淡去。
“放开我......”她的声音微弱,像是深海中的泡沫,无法传达到任何人的耳中。
她感到自己仿佛被拖入一个黑暗的深渊,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而她无法抓住任何一个支点。
就在这个时刻,病房门口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要宵禁了!”
声音像一道清晰的光束,照亮了充满紧张和恐怖的病房。
咎时仿佛被惊醒,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迅速松开了手。
夏竹青重重地跌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试图恢复被剥夺的空气。
她的余光瞥见门口的瘦小身影——是白凤鸣,她的声音中夹杂着紧张和害怕,却似乎还在努力保持镇静,声音沙哑的问:“额......方院长,政府军刚刚发布了连续两周每晚19:30宵禁的命令,死者家属今晚需要留宿吗?”
白凤鸣走到夏竹青面前,表情间透露出一丝犹豫和担忧。
她本来是想将夏竹青安置到员工宿舍的,但方和谦的袖手旁观让她瞬间意识到了更深层的秘密——那个名叫秦北的死者和方和谦之间的关系。
她深知这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甚至可能危及自己和弟弟的生命,但她决心不再做一个旁观者。
方和谦背着手,眼神冷漠地瞪着白凤鸣,沉默不语。
他知道,如果不是白凤鸣的突然出现,他可能已经解决掉麻烦了。
“方叔叔,我还得回家照顾我爸,明天再来接我妈。”一旁的咎时也知道自己刚刚确实有些过于激动了,可他并不想向夏竹青道歉,甚至觉得都是她该得的。
若不是方叔叔及时点拨他,他差点就相信母亲的死和夏竹青无关。
方和谦是YJ医院的管理者,与他家合作了多年,YJ医院所需要的药材几乎都是通过咎时家的渠道来到N国的。他记忆的起点,就是妈妈在和方叔叔谈项目,而他则和方叔叔的女儿方园一起度过了幼年时期大多数时光。
妈妈总告诉他,若不是方叔叔的扶持,他们家也无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所以方叔叔对他而言,更是一个可亲可敬的长辈。
长辈说的话,咎时自然是信而不疑的。
方和谦转向咎时,紧绷着的脸缓和了一些,看起来甚至有些难过,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咎时的肩膀安抚道:“大侄子,节哀,节哀,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看着方和谦和咎时离去后,白凤鸣才敢转过身看向夏竹青,鲜红的勒痕深深嵌在夏竹青的玉颈上,如同开出了血色的花纹。
她蹲了下来,却不敢触碰夏竹青,生怕自己一用力,血色的花纹就会冲破那层细腻而又白净的皮肤溢出来。
“夏老师,你还好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急切地关心。
夏竹青睁开眼,想要告诉白凤鸣自己没事,却发现稍一用力喉咙就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只得点点头回应白凤鸣。
在得到夏竹青的回应后,白凤鸣搀扶起她朝着员工宿舍走去。
员工宿舍在医院的后方,是一排平房,没间房子门上都写着一个数字,白凤鸣带着夏竹青朝22号房走去。
“房间有点小,我已经让人打扫过了,你先进去坐会,我去取药。”白凤鸣将房门打开,将钥匙递到了夏竹青手上。
“谢谢。”
夏竹青哑着嗓子朝白凤鸣道谢,她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为什么对她那么热心,但她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有些感动,又有些惧怕。
她不知道白凤鸣对她的好意是真还是另有预谋。当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受到伤害后,来自同胞的关心和爱堪比家人,同样,来自同胞的伤害也堪比家人。
她瞅了一眼白凤鸣离去的背影,朝着属于自己的小屋踏了进去,至少此刻,她觉得自己终于安全了。
如同白凤鸣所说,房间很小,除去卫生间刚好够放下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就连衣柜的位置也显得有些逼仄。
整个房间闷热又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她看向那扇严实到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的防盗窗,看到外面是一堵高高的墙,这堵墙阻挡住了阳光,也阻挡了空气流通。
雨季刚刚结束,却未将潮湿一并带走。
不到一分钟,她就觉得仿佛置身于蒸笼中,浑身上下都冒出了一层汗液。她寻了一圈,终于从衣柜里寻到了一个已经落灰的电风扇。
风扇转动起来,轻微的呼啸声将屋内已经停滞的潮湿和闷热转动了起来,坐在床沿的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清凉。
昏暗的光线、已经洗到破旧的床单、有了磨损的地板,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诉说着她的格格不入。
门缝微微敞开,露出一道薄薄的缝隙,她顺着缝隙看去,恰好看到方和谦回来,进了对面的门,他没有关门,一片柔和的灯光打在了外面的草地上,夏竹青才得以看到方和谦的身影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步伐急躁,似是有些暴躁。
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打开房门朝着方和谦的屋子走去,尚未到门口就听到了方和谦在打电话,那些阿拉伯语词汇刚好闯入了夏竹青的耳朵里。
“你们怎么回事?一群人都搞不定一个人!”
电话那头似乎解释了些什么,方和谦的语气更加暴躁了:“呵!活生生的人站在我面前,难道我瞎吗?”
方和谦直接将手机砸了,口吐芬芳骂了一句国粹:“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站在阴暗处的夏竹青吓得一激灵,立马跑回房间,她坐在床上思考着方和谦说的话,又想到了咎时今日在机场的推测。
她马上得出一个结论:方和谦要杀的人是我?
夏竹青还没想出理由来白凤鸣就拎着很多东西回来了,除了医用箱,还将夏竹青落下的包也找了回来。
她打开医药箱,拿出一卷纱布,看着夏竹青的伤口微微皱眉:“药房已经锁了,我只能先帮你冰敷一下。”
说完就将纱布往夏竹青的脖子处去缠,夏竹青却伸出手制止了白凤鸣,并夺过她手中的纱布闻了闻,而后眼神存疑看向白凤鸣,沙哑的嗓音里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为什么要帮我?”
方和谦刚刚的话让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法信任,即使是眼前这个一开始就在帮自己的女孩。
白凤鸣垂眸,想起了那个人,可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将那个人的故事讲出来。她的手反复抚摸着药箱的一角,上面刻着一个“洪”字。
一滴眼泪滑了下来,打在这个字上,她匆忙擦去泪水,尘封在心底的记忆开始复苏,那种无法言喻的情感不断从心底涌了出来。
“你和他很像。”
白凤鸣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才敢抬头看向夏竹青,想要将那段经历告诉她,希望她不要走他的老路。
“算了,我不想听,我有些累了。”
夏竹青看到白凤鸣眼角红润,想必又是个煽情的故事,可现在的她身心俱疲,毫无听故事的欲望,满心都在思考方和谦为何要杀她以及她该怎么办。
白凤鸣咬了咬嘴唇,喉咙里那些沉甸甸的话终是吞了下去,她起身退到屋子门口:“那你今天先好好休息。你的脖子受了伤,我给你拿了稀饭。我住在你隔壁,有事可以来敲门。”
夏竹青点点头,和刚刚一样说了声“谢谢。”
关上门后白凤鸣站在长满草的院子里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此时将他的故事说出来,那夏竹青是不是会回觉得自己是个坏透了的人?甚至是杀人犯?
可是,若是不说,那夏竹青会不会像他一样?白凤鸣一直都知道,若是那时候能多关注一下他,他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思来想去后,白凤鸣实在放心不下夏竹青,又转过身敲了敲门:“你一个人不方便包扎,我先给你包扎一下吧。”
屋内的夏竹青找不到镜子,无法判断纱布缠绕是否正确,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不断传来,迫使她同意白凤鸣再次进来。
她将纱布递给白凤鸣,坐在床沿边,微微抬起头。
白凤鸣将纱布薄薄缠绕了一圈在夏竹青的伤口上,从药箱中拿出冰块轻敷。
“谢谢你信任我。”
“你别多想,我只是包扎不好自己的伤口。”夏竹青不是个善于交流的人,因为总是有话直说,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没什么朋友。这句话说完后她也发觉自己的言辞有些伤人,语气连忙柔和起来,补了一句,“你刚刚说的他是谁?”
她倒不是真的好奇,只是不想把关系弄僵。
听到这个问题,白凤鸣的手抖了一下,夏竹青疼得“嘶”了一声,默默接过白凤鸣手中的冰袋。
白凤鸣抿了抿唇,从一旁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饭盒,“你先喝点粥吧。”
而后从兜里掏出一盒炫赫门,浅蓝色的盒子在夏竹青眼前晃了晃:“我可以抽根烟吗?”
夏竹青露出些许震惊的表情,但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的白凤鸣微微一笑,点燃了烟,烟雾在她的指尖升腾。她抽了一口,深深地吸进肺中,仿佛在释放着心头的压抑,又仿佛在释放心底的故事。
她静静地吐着烟圈,烟圈升至半空,就被放在桌子上的风扇一吹而散。
夏竹青打开白凤鸣递给她的白粥,她轻尝了一口,清淡的白米香混着血腥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她皱了皱眉头,强忍着慢慢咽了下去。
白粥顺着火辣的嗓子缓缓流入已经空了半日的胃,夏竹青感受到一股暖流弥漫全身,她闭上眼,沉浸在这份不可多得的温暖中。
“其实,他也和你一样,刚来到这个医院就被针对。”白凤鸣的声音像是从另外的时空传来一般,十分空洞、悲伤,还带着几分隐忍。
夏竹青不由得睁开眼,聚起了神,认真地听着她说。
“而我,旁观了全过程。在我鼓起勇气向他伸出援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夏竹青看到白凤鸣脸庞上短暂地洋溢了几秒幸福的样子,又逐渐变成愧疚的样子,她一时之间拿不准白凤鸣的情感,只觉得有些没头没尾的。
夏竹青皱了皱眉,还是不太理解,她放下粥小心翼翼问道:“后来呢?”
白凤鸣将还剩半根的烟扔在地上踩熄,吐完最后的烟圈,将头低了下去,用极低下的声音说道:“他死了。”
有什么东西“轰”一声在夏竹青的脑海中炸开,她想起白凤鸣最开始跟她说的那句话“不然,就像那一位了。”
脑海中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清晰可见,原来白凤鸣从一开始就在提醒她了,可她还是没明白方和谦为什么要杀她?
“但是,你比他更加勇敢。”
“孤身一人入非洲,还敢和方和谦对着干。”
“所以,你一定不会死的。”
白凤鸣说完叹了口气,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坚定地说道,“停尸房在那边。”
“白医生,谢谢你,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夏竹青刚回过神来,对着白凤鸣微微笑着开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激。
她的思绪还很混乱,没有理解白凤鸣告诉她停尸房的意思,她只是听出来白凤鸣想要帮助她。
白凤鸣离开后,夏竹青在房间里坐了好久,她看着那台转得越来越慢的电扇,直到它发出吱吱呀呀快要罢工的声响,她才起身将其关闭。
手机响了一下,是莱尔发来的信息:夏,好好努力,N国不是特别安全,要保护好自己。我相信你会带着方给你的推荐信和客户给你的感谢信回来的。我在医学中心等你。
夏竹青看着最后几个字发愣,她感觉自己的目标就像虚无缥缈的风,根本无法顺着轨迹去追。
风,哪里有能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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