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桥

　　“新娘子，起来梳妆了。”青临笑推还在赖床的赵荚，赵荚嘟囔一句，不情不愿地起身穿衣。早有齐岁同拿大红的里衣在等赵荚，穿了里外多层，才到外屋厅里来上妆。
　　“一开面，一顾佳人倾国城。”喜娘一面高唱，一面为赵荚开脸，五色绳划过脸颊，惹得赵荚笑嘻嘻地。
　　“马上成亲了，还这么赖皮。”赵萁倚门笑道，若不是他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镜，别人倒真当他在说风凉话。
　　小丫鬟从外面喊道：“新郎官来喽！”
　　赵萁便毅然决然地前去堵门，季承兆来之前是被他穆王二哥灌了一杯酒来的，他自是不剩酒力，熏得两颊微红，走路都飘然起来。
　　景王与宣王家都被分成了两半，季承肃与季承良跟着新郎官，却没想到自家媳妇都被派出来堵门。
　　“老七，这哥哥们可帮不了你。”季承良大笑不止，“你五嫂六嫂作拦路虎，纵使五哥有千般本事，都使不出来了！”
　　惠王季承信却出言拦截：“非也非也，承良只消一句话，这坚固的城墙可不就从内部攻破了？”
　　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青临少穿这样明艳的颜色，季承肃在阶下看她，瞧得青临都有些觉得烧面了。
　　“老六。”季承肃一直不说话也成了季承信攻击的对象，“你这般不说话，可是怕六弟妹回去说你不成。你不会……惧内吧！”
　　“四殿下这说哪里的话。”青临只当是惠王发问她，“今日是七殿下的大喜，可不是这坚固城墙要从内部攻破。我这算以彼之道治彼之身不是？”
　　青临鲜少有这样伶牙俐齿地时候，季承肃难免低头佯作形惭，“瞧瞧，便是我今日惧内又如何了，得此内人，我心甘退居幕后了。”
　　众人又笑起来，身穿明红的季承兆却想到了把柄，一笑道：“六嫂，今日我说了，只算兄弟不算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六嫂这是坏了规矩，且不说罚什么，嫂嫂自退一步吧。”
　　“这可是逼我呢！”青临故装委屈，齐岁同便会意发难道：“折我一员虎将，我们可是要考你了。”
　　季承良又喊道：“娘子，我可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他日秋后算账，可不要算到为夫的头上。”
　　众人哄笑一团，季承肃趁机亦喊道：“娘子，为夫亦是如此。”
　　齐岁同面色微红，嘴上却仍同季承良打着舌战，她要考校季承兆，身边缺了个帮衬的，眼见着青临在出神儿，扭她一把道：“发什么呆呢！”
　　青临方抬头露了个笑容，她倒是奇怪，怎么脸方才热了。许是日头烤的吧，青临抬头一看，果然日头正毒呢。
　　齐岁同要季承兆作一首类比关雎，做文章对季承兆来说从不是难事，他刚要开口，被随后赶来助阵的秦宵浓制止：“七弟文采了得，比文恰是投其所好了。要我说可比武，你打得过你大舅哥，我们自然放你进去！”
　　“这怎么能行！”季承良连忙否定，“老七的剑那就是修身养性，真要跟打过仗的硬碰硬，咱们得派出老六！”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季承肃身上，他出着神，眼中只有躲着一侧偷笑的青临。她坏了规矩，被季承兆赶去一盘，她便乐得只作壁上观。青临今日是鲜活的，不是平日里与他沉静剖析朝局的样子。
　　像是两个人。
　　季承兆一见他六哥发呆盯着媳妇的模样，差点便要敲他脑壳，“六哥，你怕不是中了美人计吧！咱们可就要不战而败了！”话着，季承兆奋力拉着季承良往里冲，而季承良果然配合，似前锋般真给他挤出一条路来。”
　　“五哥！登门再谢吧！”季承兆头也不回朝后喊道。
　　喜娘还欲三次催妆，被赵荚摆手作罢，“免了。我是欢欢喜喜来上都的，从没有什么不情愿。”
　　“今日咱们不讲规矩。”赵荚拖着大红喜服，华光玉坠在她额头烁亮，“一辈子只这一次，我只求欢喜。”
　　她便头也不回地弃了团扇，诤诤站在堂前。赵萁露出满意的目光，他这个妹妹向来是最有主张的。
　　“季承兆，我要再问你一遍，你愿意娶我吗！”
　　季承兆呆站在原地，想要张口却没有声音，他听见自己小声地在说：“我唯一害怕的是你不愿意嫁给我。”季承兆不争气地哭了，成为天家中第一位哭着成亲的皇子，赵荚替他摸了一次眼泪还不够，连新娘上轿后季承兆坐在马上还不停地抽泣。
　　拜堂的时候，官家恩准季承兆的生母梁选侍以侍女的身份站在圣人身侧观礼，正如季承兆只求糊涂这一日，官家也难得地糊涂了。他们年纪大的不愿意再跟着热闹，看小辈们吵吵闹闹不失为一种乐趣。
　　正如那样，今日难得糊涂。
　　主香公是季承兆的大伯伯任王，他唱过行庙见礼，再过三拜九叩六升，便又两个小儇引他二人去坐床了。
　　“请方巾，事事如意都称心。”喜娘唱道，季承肃环视一周，众人都在，却独少了青临。
　　季承肃便要去寻，明明那阵跨火盆时他瞧见青临了，怎么一眨眼间便不见了。
　　青临只在园中走，绕了许久还是同一块石头时，青临便知道自己是迷路了。算计着时辰，合卺酒恐怕都喝完了。青临只管瞧太阳分辨方向，却听见背后有人叫她道：“你迷路了吧。”
　　青临回首，是一位身着华服的明艳女子。姜黄映在她身上，自是一段天成贵气般灼目。
　　她毫不遮掩地盯着自己，青临倒颇不自得，只得客套笑道：“是我走失了，还烦请小娘子好心指路。”
　　季嫽嫽伸手挡住阳光，“池娘子，你可真真不认识我呀。”
　　恰逢双鲤问路回来，正听见季嫽嫽的问话，“南平郡主。”双鲤伸手挡在青临身前，“你是人还是鬼。”
　　季嫽嫽没有回应双鲤的问话，她目光凌厉，皮囊美艳，眼风不断地打量青临，“池娘子，你是自愿嫁给那块石头的吗？”
　　青临没想到她问的是这句，季嫽嫽却顾自背手踱步起来，“你要是不快乐，就来找我说。”季嫽嫽眯起眼睛凑到青临面前，小小的桃花痣逼入青临双目，惹得青临不自主后缩半步。
　　“池娘子，我有许多种让你快乐的方式。”季嫽嫽莞尔，“好过这块石头。”季嫽嫽说着便离开了，留在青临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双鲤扶住她，“您看，她就是个疯子。”
　　青临稳住心神：“殿下知道，郡主其实没死么。”
　　双鲤摇摇头，“您要跟殿下说？”
　　青临果然回府后跟季承肃说了南平郡主的事情，季承肃在听见那个名字后便陡然冷笑，“我倒以为她真的会改过自新。”
　　改过自新？青临没有再多问，但她又确实好奇，隔日便偷偷寻了典守来问。
　　典守一听见青临要问南平郡主的事，便接连摇头，在青临软磨硬泡下，典守才松口透露一句：“殿下与郡主有仇。”
　　青临不解：“多大的仇？”
　　典守想了半天，“是个男人都不能忍的仇。”
　　青临还是没想懂，可典守执意不肯再说了，他说要是提多了这件事，季承肃肯定会打他们棍子。
　　南平郡主的事儿倒像是一根刺扎在青临心里，他还没有彻底拔除，昭王坐镇的御史台便出了事。
　　副都御史点名弹劾昭王扣留参奏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萧忡以职谋私、仗权欺人，更有抓捕不利，暗掠钱财赎罪的督查奏折。奉旨缉拿的正是太子，兄弟两两相望，全然不顾几日前在喜宴上的祥和，太子大义灭亲，当即褫夺昭王官服，扣押待审。
　　萧忡是太子侧室萧抟柔的弟弟，太子知道若是他开口求情，定然会落得一个包庇之嫌。可若是只字不提萧忡，为昭王求情，应当还能博一个贤名吧。
　　太子想着，早早便跪在路中，只等辛校臣叫自己进去。
　　等到膝盖发麻，辛校臣才眯着眼走出来。日头光亮，他从暗处走出来，少不得一开始要看不清，太子连忙上前问道：“辛大监，陛下可是叫我了？”
　　辛校臣扶起他，轻轻摇头道：“太子殿下，陛下让我问你，有贼窃宝，官抓之，细审而后知贼为官亲，官何如？”
　　太子只当官家在问昭王的案子，他虽有心帮昭王求情，可官家已明示到这步，他便是有心也无力了。太子毫不迟疑道：“法理昭昭，无有顾恩情而不顾法理之道。治国须法，不可纵之，还请陛下公决。”
　　辛校臣仍是眯着眼睛笑，他轻轻颔首，“奴才记下了，殿下可有其他的话么”
　　“没有了。”太子斩钉截铁，多说一句都是画蛇添足，想必官家对他的答案很是满意。
　　“殿下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么。”辛校臣又问了一次。
　　太子倒有些迟疑了，辛校臣不是个多说妄言的人。太子不由得仔细思考起自己刚才的话，许是太过绝情了，太子醒悟，在位者仍须些仁心，不可太过罔顾伦理。
　　“实则还有一句，若并非主犯，错不至死，还请陛下顾及血脉之情。”太子复而叩首，希望辛校臣转述时也能加上他的真诚举措。
　　“那主犯可难逃一死？”辛校臣反而问了太子一个越矩的问题，太子下意识便直言道：“那是自然。以下犯上，行为狂悖，自然不可赦免。”虽说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丢给别人可惜，可若是借此失去昭王这个臂膀，太子才真是干了一场赔本的买卖。
　　辛校臣笑道：“殿下的心意，老奴自然会好好转达的。”
　　进了内殿，官家笑问刚才太子的回复，辛校臣答道：“陛下问有贼窃宝，贼为官亲，官何如。”
　　“太子答：法理昭昭，无有恩情胜法理之举。若非主犯，罪不至死。若为主犯，以下犯上、行为狂悖，自然不可赦免。”
　　官家不复多言。
　　时年冬，太子以勾结罪臣朱安泰为名被捕下狱，又以笼络朝臣、结党营私之罪被废储君之位，念及同党昭王并非主犯，暂且关于王府幽闭。
　　因冬日正值二九寒天，故称为二九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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