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夜[星际]

　　8

　　黎阕的毛都炸了，“你凭什么觉得我得一辈子给你端茶递水啊！”
　　周佩珋想想也是，“这段时间先这样算着。不过你要参加今年的军队擢选，那就看看你这次能不能通过吧。通过了以后用你的工资还，要是没通过……”他露出了期待的笑容，“你就准备卖身吧。”

　　周佩珋的笑容落在黎阕眼中格外地猥琐，他忍不住皱眉，上身向后靠，“你在想什么？”
　　周佩珋真的想使唤他一辈子吗？

　　周堇很快改好了劳务合约，黎阕也没有犹豫，刷刷签下了名字。
　　他的心中有五味成杂，自己都很难分辨自己的情绪。诚然，住在周佩珋家的这两天，他的睡眠都挺不错的。黎阕觉得挺没出息的。
　　周佩珋说他失忆了，之后一路向前看，两年时间不知道走过了多少光年。南征北战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功成名就也狠狠打了一把老周家的脸。
　　黎阕呢？他感觉自己被命运留下了，留在了首都星，甚至留在了那片北地森林中，从没有走出来。
　　他们是云泥之别。

　　还不等黎阕暗自伤慨完，就见周佩珋志得意满地端详着合约，转头吩咐周堇，“现在咱们有了黎大少爷，家里那几个短期的佣人就都辞了吧，他一个人也够了。”

　　黎阕觉得周佩珋就是在作死。

　　周佩珋看了看时间，“快到午饭时候了，小黎去把午饭做了吧。”
　　黎阕扯起嘴角笑笑，“好的，周，将，军。”

　　进入庄园的第一天，周堇已经带黎阕熟悉过主楼的结构了，厨房就在一楼。
　　黎阕边往厨房去，边回想第一天周佩珋摆在桌上的那些佳肴。什么烧鹿肉、小炒菜，让黎阕能做出来这些东西都不亚于是白日做梦。他准备翻翻周佩珋骄奢淫逸的厨房有没有营养剂，都是流浪宇宙千百年的人类了，哪有那么事儿？

　　黎阕推开厨房门，门上的细尘朔朔落下，一股尘封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正对大窗照进来的光亮让丁达尔效应格外清晰。
　　他远远一看，厨房里什么物件都不缺，就是刀具上都蒙了一层灰，汤锅还放在纸箱里没有拆封。这座庄园是周佩珋回到首都星之后皇室分给他的，在此之前应当空置了很久。
　　黎阕细看地上的灰尘，分布均匀，只有一来一回两道脚印，通向一个橱柜。
　　黎阕跟着脚印走向橱柜，一看好家伙，各种口味、各种品牌的营养剂。

　　所以他那天的几道大菜是怎么整出来的？
　　黎阕还在纳闷，余光就瞥见了垃圾桶里。
　　“饱了么外送，p-492首都星全球两小时速达……”

　　黎阕：……

　　他在考虑要不要现在联系夜枭，告诉他们周佩珋绝不是那些回归派、自然派的成员。

　　周堇去a-0373上收拾黎阕的烂摊子去了，周佩珋今天独自前往档案馆。
　　周佩珋到达档案馆时还没见到彭让，反倒是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周戴珩一贯是内阁议员的深灰色正装，与一身军戎的周佩珋于虚无中划出一道鲜明界限。
　　周佩珋向内，周戴珩向外，两人正好遇上。

　　周戴珩的视线端正，看不出情绪，“哥。”
　　周佩珋只是微微点了头。

　　这场面看上去十分兄友弟恭，若是周父还在世看见他们兄弟如今都沉稳不躁的样子，不知道会有多欣慰。只可惜两年前的周家兄弟两人都不是这样的。

　　在周佩珋眼中的周戴珩一向是很恶毒的，从来不掩饰他对同父异母兄长的憎恶。在十三中学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莫名其妙地就讨厌起周佩珋这个人来，其中包括黎阕。周佩珋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肯定是周戴珩出的力。
　　周戴珩散发的恶意是很细微的，明明是在熙攘热闹的公共场合，偏偏他就能找到时机，翻一个只有周佩珋能看到的白眼，或者发出一声只有周佩珋能领会到的讥笑。

　　这让周佩珋年幼时几度怀疑自己有幻听幻视的毛病。直到入学十三中学那天，新生们集合在草坪上参加校长演讲。周佩珋入学是在五班，站位就在四班周戴珩和黎阕的旁边。
　　那时候的黎阕和周戴珩刚认识，就已经建立起了初步的友谊。周戴珩发现周佩珋就在附近，于是又开始搞起他那套小动作。
　　周佩珋对此是司空见惯，倒是黎阕很莫名地问周戴珩：“你眼皮抽筋啊？”

　　周佩珋没忍住笑了声，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别人也是能看见周戴珩的眼神的。

　　周佩珋从戎两年，与敌国最先进的炮火对峙过，与凶残怪异的太空生物厮杀过，也在无人能及的原始星球摸爬滚打过。再回到首都星，周佩珋真心觉得周戴珩的那些小动作都不算什么了。他原本打算再见到周戴珩时，也问一句他是不是眼皮抽筋，但没想到这两年，周戴珩也成长了、稳重了起来。

　　周佩珋轻抚袖扣，有那么点不爽。

　　周戴珩侧身给身负功勋的周佩珋让了路，却又顺势跟了上去。
　　“我原本打算在前些天的晚宴向哥道贺，但谁知道晚宴突然就取消了。内阁，皇室，受邀的大家都很好奇，怎么就突然取消了？”

　　“一模一样的话从我回来起就听过许多了，不缺你这一句。”至于晚宴取消的原因，周佩珋不论真话假话都不打算跟他聊。当时他赶往a-0373路上，一看到是黎阕做的事就立刻封锁了消息。如今应当只有治安部、军部，和小部分交通局的人知道。不过周戴珩身为内阁议员，想要知道晚宴取消的元凶是谁是轻而易举，根本不用来问他。
　　周佩珋眉头微动，所以他是想要知道些什么？

　　周戴珩笑了下，“大哥不缺人锦上添花，自然是好的。不过身为亲人，我还是有些话要提醒大哥。首都星各方势力鱼龙混杂，每年大大小小的暴力事件统计十几件，从来不是太平地方。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面对的人会不会突然撕下面皮，变成什么反对势力的首领。”
　　周佩珋挑眉看他，意有所指，“你这话说得倒是不错。”

　　周戴珩笑着，“毕竟为政。”

　　眼见着两人一起将要走近档案馆，彭让迎上来，“周将军，周议员，您怎么……”
　　周戴珩停步，“送我哥哥一段，接下来就交给您了，彭主管。”

　　这笑面虎终于走了，周佩珋侧身看了看周戴珩离去的身影，问彭让：“周议员是来做什么的？”
　　彭让斟酌道：“内阁的例行递接工作，不能透露细节。”

　　周佩珋伸手示意止住，“我明白。”他的唇角终于真正地舒缓下来。
　　他又道：“我昨天要的文件应当已经申请成功了吧？”
　　彭让：“当然，就在里面，我现在去取。”
　　周佩珋点头，“有劳了。”

　　等彭让取文件的时间，周佩珋还在思考周戴珩的出现，是否是有意的。真的如他所见，周戴珩只是来执行递接工作，撞见他完全巧合，是最大的可能性。但是周佩珋总忍不住多想。

　　彭让很快取来了文件。
　　和周佩珋的考试记录一样的规格，只不过是黎阕的。周佩珋把文件握在手里，翻开它，说不定就能知道当年的考试里黎阕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如今对周佩珋的态度变得和中学时大不相同。

　　周佩珋翻开了手中的文件，他的眼瞳在看见其中内容的第一瞬定住，浓重的讶异情绪便流出眼眶。

　　第一页，所有的文字信息全部被涂黑。
　　往后翻，每一页都是如此。

　　这不可能是保存不当，是那个对这份文件拥有最高权限的部门刻意要掩盖里面的内容。篇幅上，整份文件和周佩珋自己的考试记录相差无几。甚至测绘原卷比周佩珋的还要多半页，只不过也全都被涂黑了。
　　到底是文件的内容不能被人看见？
　　还是不能被他周佩珋在今天看见？
　　周佩珋脑海中闪过了一瞬周戴珩的身影，难道是他做的？

　　整份文件中的信息只剩下最后，对黎阕当年考试情况的总结。

　　“该生的考试过程存在作弊、抄袭行为，情节严重，全部成绩予以作废。”

　　这也是众所周知，黎阕当年的结果。

　　周佩珋回到庄园时，黎阕还在厨房里捣鼓。
　　庄园里的临时佣人都被辞退了，周堇还在a-0373。周佩珋自己脱下外套，往沙发上一丢。
　　“午饭还没好吗，小黎？”

　　厨房里的黎阕闭眼，告诉自己一个字：忍。

　　黎阕把冲好的营养剂盛在瓷杯中，端到了周佩珋面前。
　　“欢迎周将军回家，您的午餐。”

　　周佩珋向后一靠，双眼审视着黎阕端上来的东西。
　　粉剂的营养剂，用温水胡乱冲开，杯壁上还沾着些粉末，没有搅拌充分的粉剂结块在其中浮沉。

　　周佩珋很是倨傲，“小黎，你就给主人家吃这个？”
　　“装个屁，”黎阕把杯子推到周佩珋面前，“厨房里只有这个。”

　　周佩珋轻叹一声，端起瓷杯，嘴唇只抿到了一点点液体。就见他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又马上放下来，拿出餐巾擦嘴，而后似有深意地瞧着黎阕。

　　黎阕略带嘲讽道：“烫着您了？”

　　周佩珋摇摇头道：“太稀了，口感很奇怪。你连冲营养剂都不会吗？”
　　黎阕强忍住想揍人的心情，转身回到厨房，拿起开封的粉剂直接提到了餐桌边。他一来一回，风风火火，带起的风把周佩珋手边的纸巾都吹到地上。

　　然后，黎阕当着周佩珋的面，挖了两勺粉剂倒进他杯子里，再搅搅。

　　周佩珋：……
　　眼前杯子里的液体变得更加黑暗了，周佩珋面不改色端起，喝了一口。

　　而后，他又放下杯子，用那种眼神看着黎阕。

　　黎阕：“又怎么？”

　　周佩珋擦擦嘴，“喝一口我脖子噎出二里地。”

　　黎阕于是再给他添水，边倒边小声吐槽：“你喝粉剂……你什么事儿精品味……”但凡周佩珋的厨房里放了一支营养剂浓缩液，黎阕掰开就给他嘴里灌进去。

　　如是几个来回之后，周佩珋放下仍旧是七分满的杯子，轻叹一声。
　　他看向黎阕，真挚地，“黎阕，对不起。”

　　主家突如其来的良心，竟然让佣人黎阕起了些不知所措。

　　接着，周佩珋说：“我觉得你最开始冲的那样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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