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

　　全轻舟的家，离古思淼的学校不远，步行不足10分钟即到。
　　一抵达全轻舟的家门前，古思淼便在她的引导下，来到她家的客厅，笔直地坐在木椅上。环顾四周，全轻舟小时候的家，与他们日后的家的风格有着显著差异，更具古典的韵味。满目所见都是木质家具，一些小方桌上配以荸荠瓶，墙上也挂有水墨装饰画，呈现出浓厚的中式美感。
　　然而，与他们的家相比，这里似乎缺少了一份温馨的氛围，它显得空旷、宁静和略带凉意。他们俩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却未见到其他人的踪影。

　　“你家里人不在吗？”古思淼问。
　　“嗯，我母亲值夜班，明天中午才回来。我外婆可能出门买菜了，稍后应该回来的。”

　　全轻舟以她那略显冷淡的声音回答，然后拿来医药箱，走到古思淼的面前。她轻缓地将医药箱置于旁边的桌上，将其打开后，拿出手套并戴上，然后专注地检查古思淼的头部，以确认是否有伤口。

　　当古思淼与人打架时，他有特别小心头部，不让人伤到。尽管他觉得不用费心检查，但他无法开口告诉全轻舟。因为当全轻舟的手触摸到他的头时，他陷入了一种被抚摸的舒适感和微妙的暧昧之中。他当然知道，此刻全轻舟只是把他当作病人看待，但他仍然期望她多花些时间关注他，多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久到让时间似乎不再与他们两人有关。

　　全轻舟完全没能发现古思淼的遐想。
　　她的手缓慢地从古思淼的头部移至他的脸部，她的大拇指和食指平行着轻触他的鼻梁。
　　确认骨头无损，于是她的眉头略微松开。接着，她让古思淼张开嘴，方便她查看，然后取了一杯水，让古思淼漱口。在古思淼漱口后，全轻舟用镊子小心地检查他的口腔，似乎发现了一些出血点。她从医药箱里取出一小团棉花，用镊子将它夹到古思淼的口中，要求他轻轻咬住。
　　古思淼察觉到，全轻舟在看到他口中的血后，再次皱起了眉头。

　　“你别皱眉，我没事的。”
　　尽管刚才全轻舟靠近他，检查他的头、鼻子和嘴巴时，古思淼就有点坐不住。他感到十分害羞，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仰，担心自己的呼吸会不慎碰到全轻舟的脸上。这是回忆中的古思淼，最自然的生理反应。
　　而年长的古思淼则和小时候的他不一样。他不管不顾小古思淼的害羞或拒绝的干扰，他渴望更加靠近全轻舟一些。于是，这两股互斥的力量交织在一起，相互抵消，最终让古思淼保持静止，一动不动。
　　不过，他的眼睛，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那个，都仍然紧紧盯着全轻舟，仿佛永远看不够。
　　因此，古思淼很快发现全轻舟的眉头舒展后又紧皱。

　　“我不是专业的医生，不能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没事。”
　　“你手臂上的伤大部分都是轻微的擦伤，没有深而细的伤口，应该不需要打破伤风针。”
　　“但是你身体的其他部位，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全轻舟担心古思淼全身有多处淤血，如果伤口量多、面积大，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仍有可能引发挤压综合征。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希望古思淼去医院检查。不过，全轻舟也察觉到，古思淼并不喜欢去医院。
　　“如果你不愿意去医院，明天下午你可以再来我家，我妈可以给你检查看看。”

　　听到明天下午还能再来，古思淼原本打算拒绝去医院的话头瞬间变成了“好啊”。
　　但他突然担心，全轻舟此刻说这番话，是否已经希望他现在就回家。
　　他一下子感到落寞，他的肚子也跟着落寞地叫了起来。
　　他饿了。
　　但再怎么厚脸皮，第一次到人家家里，古思淼也不好意思蹭饭。

　　“先坐一会儿，我去拿点小吃给你填填肚子。”
　　这大房子过于冷清，任何声响都变得格外突出，所以全轻舟也听到了。
　　她说完，便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医药箱，从书包里拿出钱包，穿上帆布鞋，走向门外。

　　古思淼原本以为她的家里会有些小零食之类的，结果全轻舟就这么出去了。
　　他有些局促地挠了挠脸，开始四处张望，不经意间仰头，惊讶地发现这座古老建筑的屋顶足有三四米高，是用瓦片筑起的，而屋顶的左侧一隅竟然有一个小天窗，屋顶的正中央悬挂着一个吊顶，吊顶上的装饰不再是传统的物品，而是一艘小帆船。
　　“有点奇特啊。”古思淼漫无边际地想着。

　　静静地欣赏片刻后，古思淼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头晕目眩。
　　还没晕倒之前，他就意识到身体有些不对劲。当他挠脸的时候，他早就摸到脸颊有些发烫，身体也感到寒冷，却又微微出汗。
　　他回忆起自下午以来，身上的衣物一直湿透，虽然九月的天气并不寒冷，但风势颇大；此外，忍受饥饿与人打斗，使得他体力严重透支。其实身体素质再好，也受不了这么折腾，年纪小不懂事，他总爱逞强。这下子，古思淼终于发烧了。

　　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他被人放平在一张长椅上。全轻舟买完小吃后回来，就看到古思淼头有点歪，立刻过来检查他的状况。
　　“古思淼，古思淼，醒醒……”
　　她摇醒古思淼，然后递给他一大杯水。
　　“你发烧了。先吃点东西，再吃退烧药，吃完药再睡。”

　　古思淼顺从地应着，一手拿掉嘴里沾血的棉花团，一手接过全轻舟递来的水杯，一口气喝下去，然后开始吃她买来的金钱饼和猪血汤，吃得津津有味。
　　全轻舟说是去买小吃，但其实是买了份正餐，而且这些饭菜的味道，也都是按照古思淼的口味来买的。可惜的是，古思淼现在没精力继续想这些微妙的事情，他吃完舒爽地叹了一口气后，躺着休息了一会儿。
　　休息够钟后，全轻舟将退烧药递给他，并嘱咐他吃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我好像没告诉你吧，不过你也没问我名字，还以为你不好奇我叫什么呢。”
　　古思淼打算先问出最令他惊讶的事情。
　　“看来还没烧糊涂。”
　　全轻舟微微讶异，然后露出微笑。
　　“嗯，在你们打架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这样叫你的。”

　　是吗？
　　古思淼有些怀疑，但回想起当时混乱的场景，他无法确定是否有人喊过他的名字。
　　实际上，他还很好奇全轻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尤其是回到她家之后，古思淼就发现那条路根本不可能是她正好经过的路线。此外，那些突然现身的大人，或许他之前的猜测，并不是他的自恋幻想。

　　“你，以后，还是少打架比较好。”
　　“啊！我不是故意跟人打架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古思淼试图简单地解释当时的情况，尽管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总之，我不是那种上学只顾打架的坏男孩，我很乖的。”
　　古思淼难得的嘴笨，但没忘记撒娇，他唯一的想法是要修复他给全轻舟留下的第一印象。
　　“嗯。”

　　“我会听你话的，少打架，只要别人不惹我。”
　　面对校园暴力，他没法求助老师，那他只能以牙还牙，尽管他知道这是伤人八百、自损一千的下下策。因为在这场博弈中，以他现在的年纪和能力，他认为已经做出最好的决策。而且，能借此向对方示威，让人知道他并不容易欺负。

　　“有时候，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反击也不迟，你未必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嗯。嗯？啊？你说什么？”
　　古思淼没想到全轻舟并不反对他反击，还给他一些建议。也许在全轻舟的想法里，古思淼并没有选出最佳策略。但全轻舟也没办法说太多，她怕古思淼误会，以为她鼓励他的暴力行径。

　　“没什么。”
　　“这么晚了，你家人可能在担心你，而你也需要休息，早点回家吧。”
　　“我送你到学校附近的大马路，可以吗？你的脚应该没事。”
　　全轻舟早已检查过他的脚伤情况，没有扭到。
　　“哦，好吧。”
　　古思淼虽然想与全轻舟多聊聊，但知道不能一直留在她家里，以免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此外，他也应该赶紧回家，免得让家人担心，尽管他对自己的家人情况没有任何记忆。

　　全轻舟说到做到，果然只把他送到大马路上。
　　古思淼有些不舍，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要不我送你回家吧，我再从你家里回去，我已经知道怎么走了。”
　　路灯忽明忽暗，树影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谁的脸皮。
　　“知道就好，那你明天下午记得过来。”
　　全轻舟不接他的前半句话。
　　“好吧，那我走了。”
　　古思淼没辙，怕再说下去，连明天下午都不让他来。
　　“嗯，你好好休息。”
　　说完，全轻舟转身就走。

　　古思淼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直盯着，直到看不见人影。
　　他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
　　第一次相遇，原来是在这种场景。
　　大古思淼回味起那份情愫，好像无论是在桥下，还是在床上，他见到全轻舟的第一眼，总会心动。他心里半开玩笑地想着，无论失忆多少次，他都一定会对她一见钟情吧。
　　这个认知，让他欢喜。
　　古思淼转身，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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