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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
靳秋雨胸口猛猛起伏,明明一眼都没看过那个男人,可是……她再也忍不住,快步冲到卫生间狠狠吐了一阵,呕出来的全是酸水。
门外传来敲门声和夫妻俩焦急关切的询问。
靳秋雨才漱完口,再听到男人的声音时,胃里再次一阵痉挛。
立刻打开水龙头一边吐一边冲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早没了敲门动静,靳秋雨脸色苍白地走出了卫生间,这时听到有什么声响,抬起头,冷不丁看到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在窗外张嘴说着什么,同时抬手焦急地拍打窗户。
乌黑的头发往后梳,没长皱纹的脸,不到四十岁,一副文质彬彬的好样貌。
她的亲生父亲。
一个巴掌送走了一条正如花般年轻美好的生命的恶魔。
靳秋雨定定看着那张脸,看他嘴巴开开合合,似乎越来越狰狞扭曲。
但这只是梦。
这是假的,只是npc。
站了很久靳秋雨才过去开窗,初夏闷热的风吹进来,还有男人压着关切和着急的话——“我跟你妈还以为你晕倒了,小雨,你听话,把门打开,爸爸带你去医院啊。”
靳秋雨沉默几秒,看着那张脸面无表情地说:“我饿了。”
“好好好!”愿意吃饭就好,靳父欣喜地连忙朝下方说:“老婆,乖乖说饿了,你快去给她热饭。”
靳母:“那你下来,小心点,慢点。”
靳秋雨回到了客厅吃饭,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但她迅速扒完饭菜,填补满刚刚数次呕吐后极度空虚的胃,吃完就放下碗筷,“我去睡了。”
靳母忙拿出提前准备的电子体温计,“再量一下体温,雨儿。”
靳秋雨配合。
滴一声,三十八度,有点烧。
靳母拿来药,靳秋雨也不说这点温度不用吃药,她很配合地结果温水吞服,然后走进卧室休息。
十点不到,夫妻俩双双入睡。
靳秋雨面无表情地离开,一路下了楼梯走到外面。
夜风终于有点凉意。
靳秋雨几乎把整个小区都走了一圈,最终坐在绿化带外低矮的围砖上。
面色有些虚弱和颓丧。
万籁俱静。
靳秋雨眼神放空地“看”着远处。
如果说,等待她的最终结局是死亡,那么,就算弥补了遗憾,救赎了自我,她也还有一个遗憾,那就是从未曾对靳立宏说过“我恨你”。
像今晚这样反胃的情况,过去十几年里从未有过。
哪怕是许爱刚死的那段时间。
哪怕她睡觉的时候一闭眼就是鲜红的一滩血,是许爱死不瞑目的涣散的眼睛,粉碎性骨折胡乱扭曲着的四肢……
就像一个被暴力扯烂的布娃娃。
许爱身上的蓝白色校服早被鲜血浸得变了颜色。
靳秋雨缓慢地捂住了脸。
学校和警方都曾给她联系心理专家疏导,她没有拒绝,心理专家做完测试说她并没有问题,事后父母便没事人一样宽慰她说不是她的错,然后迅速搬家转校离开这里。
当然,这当然不是她的错。
所以她活得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尽管整夜整夜睡不好,大把大把掉头发,她高考还是正常发挥以优异的成绩被名校录取。
她终于能够离开。
不,没离开。
父母在她就读的大学买了房,一起住了进去,父亲还把律师事务所里的工作带过去。
真正的离开是毕业后进了一院。
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主动回过家。
她前几年住宿舍,从六人间到双人间再到单间,最后自己买了套房。
偶尔过年时会在接到电话后回一趟,露个脸就走,不留下来吃饭更不会参与寒暄,她不在意父母亲戚怎么夸她有出息怎么给家族增光,也不在意她们怎么指指点点数落她还不找对象。
她不在意一切。
只在意自己的工作,并全身心投入。
唯一的朋友,是热脸贴了七八年冷屁股也不放弃依然主动联系她的大学校友章落。
她活得很好。
她觉得许爱应该会想要看到这样的她。
不愤世嫉俗,不和父母闹断交或者家破人亡,就好好的活下去。
她自认做得很好。
“班……秋雨姐姐?”
靳秋雨埋于一双掌心的脸缓缓抬起来看。
路灯下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子,圆圆的脸及耳的短发,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孩,丢在人群里都找不见。
夜风吹着这个普通女孩身上的旧T恤,衣服贴在清瘦的曲线上。
女孩似乎觉得尴尬,扯了扯衣服。
就是这样普通的女孩,这样普通的动作,却看得她眼眶发热,很想哭。
许爱就知道!!有问题!
今天靳秋雨的状态实在是太奇怪了,哪怕晚饭前跑出来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因此确定靳秋雨是回到了家,但她还是不放心。
果然。
题目做不下去,一直心神不宁。
哪怕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她还是偷偷跑出来看。
真看到了。
你就说吧,大晚上十一点多你不在家做作业,坐在楼下干什么?
喂蚊子吗?!
靳秋雨看着夜幕下,女孩朝自己跑来。
一节节的路灯在头顶。
逐渐清晰的脸,逐渐清晰的担忧神色。
直到距离一米左右,对方似乎有所犹豫地慢慢停下。
靳秋雨扯嘴唇,冲她轻轻笑了一下。
许爱跑得很近了才想起白天发生在靳秋雨身上的种种诡异,心里微微迟疑,哪怕叔叔说要相信科学,封建迷信要不得。
但万一呢!
鬼神者,信则有,不信则无。
要知道这还是大半夜,阴气最重的时候!
许爱脚步停下,感觉腿肚子有那么一点点哆嗦,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一路跑过来太快了。
但当看到靳秋雨冲自己笑后。
她心里一荡。
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聊斋志异里那么多书生心甘情愿被妖啊鬼啊的骗了。
这谁顶得住啊……
许爱咬住下唇强行定了定心性,才慢慢走过,用很小的声音试探说:“你怎么大晚上坐在这,作业写完了吗……”
夜深人静,这声音再小,靳秋雨也能听见。
她看着许爱回答说:“发烧反复了,没法做作业。”
许爱一听大惊,这下哪还有半分迟疑,快步跑到靳秋雨面前,伸手就去摸她的额头。
靳秋雨没躲。
女孩的手凉凉的,瘦瘦的,有薄茧微微的粗糙感,不像是这个如花一样年纪的小孩会有的手。
但贴过来的时候,又有活人的温热和真实感。
她额头无意识地往那只手的手心迎合去。
许爱被一个小动作撩得心头小鹿乱撞,轻轻倒吸口气,看向靳秋雨。
这是要干什么?
忽然,许爱后知后觉想起放学时靳秋雨要跟自己提日记的事。
她眼神一暗,心惊的同时也急切。
立刻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靳秋雨察觉到许爱想要离开,抬手压住那只手在自己额上。
对方撤的意图越明显,她心中的苦楚和难受就越重。
直到许爱颤巍巍说出“放开我”的时候,靳秋雨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眼中热意再难以压制,鼻尖一酸,握着人的往自己面前一带,然后双臂紧紧抱住她!
许爱还在挣扎,然而在这霸道又强势的一抱下,大脑瞬间宕机,只剩一片空白……
半夜三更,万籁俱静。
路灯落在她们身上,就像是舞台上万众瞩目的那一束。
一瞬间好像周围全部都暗了下去。
天地间只有她们两个人。
这……
许爱回过神来只感觉胸膛里的那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什么情况?
靳秋雨是打算以身入局,请君入瓮,稳重捉鳖,捉个人赃并获。
还是,靳秋雨其实也、也……
许爱大脑里各种可能性狂涌,她也越来越激动,一只手却还牢牢贴在那有些灼热的额头上。
等等,对了,还在发烧……
许爱沸腾的一颗心骤然凉了下来。
靳秋雨还在发烧,说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不定,还以为她是个抱枕呢?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怀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哭泣。
许爱瞳孔猛地一缩!
所有猜测和跌宕的情绪都如潮水褪去,天地间一片安静,她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听不见了,只不敢置信地低头看。
靳秋雨……
在哭吗?
许爱只能看到靳秋雨的头顶,她从来没用这个角度看靳秋雨,可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放在靳秋雨额头上试温的手把头发往后梳,另一只手强硬地捧起她埋着的脸。
路灯就在头顶。
许爱清晰地看到了靳秋雨红着眼睛流泪的样子。
确认的那一刻,许爱好像自己的心脏被什么狠狠痛锤了一下无法呼吸。
“怎么了。”许爱捧着靳秋雨的脸的手慌得轻轻颤抖,她想要蹲下来,但被靳秋雨紧抱着根本蹲不下来,只能问:“怎么了嘛,为什么要哭……”
话说到后面,反而她的声音也颤抖的带了哭腔。
许爱只能想到这一切都跟自己的日记有关。
会让靳秋雨这么为难吗?
会让她这么伤心痛苦吗?
靳秋雨透过泪眼定定看了许爱一会儿,摇头,再次用力抱住她,埋头哽咽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的。”许爱低头,一滴泪从眼眶中悬空落下,她轻吸鼻子,笑起来说:“没关系啊。”
不能回应一个人的感情没有错,没有关系,不用道歉。
问不出口不想破坏两人的友谊,没有关系,不用道歉。
哪怕觉得恶心已经决定要远离,也没有关系,不用道歉。
靳秋雨在许爱面前,最不用说的三个字就是对不起。
因为许爱这个人就是靳秋雨救的啊……
可许爱还是哭得好伤心。
哭得比靳秋雨还伤心,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没发出声音,不敢让靳秋雨看见,她也回抱住靳秋的头不让她抬起来看自己这狼狈又没出息的样子。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许爱因为配合被抱的姿势一直重心不均衡的右腿麻痹阵阵刺痛。
靳秋雨终于平复好,松开了手。
许爱眼睛有一点点红肿,但很好地藏在了厚重的刘海下面。
靳秋雨松开手后。
许爱解脱了,夜风从身边吹过,就像也从她空荡荡的胸口吹过一样,透心凉。
但没关系。
许爱装作若无其事,小心地挪动了一下麻痹的右腿,看着明明先哭此刻反而却像没事人的靳秋雨,忍着心中的难受和难堪,说:“那……我回去了?”
靳秋雨沉默地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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