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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思而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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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沉默是一种原罪,白色中的一点黑,明明就连黑都允许,却将我扼杀在那个没有星星的夏夜。
      在混沌的梦中醒来,那迷蒙的梦对于魁似乎有着某种启示,她从前没有信仰,但现在不得不相信上面有神,或许在神的上面依旧有神,在这四方世界,无比宽广,有时也狭隘地像最初的窄道。光是那样透亮,有时无法照亮人心,但此刻,她无比地想要伸手去融入那光里。
      时间被定格了。
      魁?
      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否能听到她的声音,白提高了音量。
      是非难认,梦与现实也难辨,拥挤而庞杂的世界,她诞生于此,在混沌中摸索爬行,往前看去,同样是无数的前行的人,他们点燃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即便是大风也无法将其熄灭,而当跟上他们的步伐,却又觉无比辛酸,像是无法被抹去,光是放在那里,就已经足够心痛的史诗。
      那是被献祭的前提和召唤吗?魁醒来了。大口喘着气,脸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她不止一次做到这样的梦,一次又一次地在绝境当中挣扎,或是陷落,或是重生,或是不死,或是逃离。但那是个被限定的领域,万事在此发生,却没有例外,万事在此消亡,没有他路。
      这梦像是个轮回一般始终存在在此。
      到底是……
      白将凉开水递过来,用棉麻给她擦了擦汗。
      不必害怕。醒来后日照如常。
      太阳依旧会升起,即便梦有多么黑暗,那始终是一种假象。不够笃定的时候,就算心也会骗你。
      又是这样雾里看花的字词。令人疑惑。
      魁似懂非懂,黄符却顺着风飘来了。于是抬手任其慢慢躺在了掌心。该出发了。
      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的祷告,长发白裙的女孩在月光的照拂下仿若坠落的天使,可那绝美的脸庞上却写满了恐惧,万物的形体模糊不清,各类色彩被融合,却被指肮脏,她是折翼的囚徒,蘸着墨在符咒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将其焚毁在火焰当中。这是隐秘地流动在灵魂中的感召,于梦中显现。白从梦境中醒过来,天色未明,那梦境诡异、绮丽,牵引着她梦中的魂魄不断往前走去。
      少女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那形销骨立的样子,没有叹息,没有言语,在这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她自己没有别人,她被隔离了。抚摸着那柔软的、年轻的躯体,却像是失去了原初的灵魂。
      窗外是猛烈的风和摇晃的树,折断的树枝落下了,树叶拍打着窗户,远看像是不知来意的鬼。
      救救我吧——发出那阵呼喊,木门被推开,白和魁顺着仆从的指示走了进来,环境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是屋内未点蜡烛。映衬之下依旧昏暗,仆人是个不会说话的,咿咿呀呀地哑着嗓子比划。大概意思是,这里已经休息了,本来不招待客人,夫人让我告知你,女孩得了疑难杂症,就算不相信神秘力量也没办法了,之前请了几个道士,费用不菲但收效甚少,只能将买来的黄符写下心愿让风吹走,四处寻找偏方。
      仆人将钱递上来的时候,白推却了。只是按照天道行事,不必客气。不过是路过,也总会回去,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帮。
      房间门被锁死,落了层灰没擦。
      只是有脚步声接近,就已经感觉到很害怕了。仆人这么解释着,她原先是个特别活泼开朗的孩子,只可惜忽然间变成这样,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接下来的手语有些难,白和魁对于此有些费解。
      烦请把门打开。白转了转把手,门内没有动静。门打开时,穿着白衣的少女已经没有任何生气,但房间内被打扫得尤其干净,通风也完全没有问题。
      摆设十分复杂,让人眩晕。我最近很恐慌。少女的声线很细,把玩着手里的汽车玩具,我在学校被排挤了,他们跟我讲我是个怪人。无形的恐慌围绕着我,好几次我要窒息了。
      魁在身后嚼着石榴软糖,仔细地看着那少女鲜明的轮廓,那么好看的女孩子在外头不该是受欢迎吗?就算是被排挤也是嫉妒吧。
      是因为你的喜好不同寻常吗?
      魁伸手去拿她手上的汽车玩具,少女像害羞的花一般将手伸回去了。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的吗。白对于这环境有些不适应,只有继续问。
      我……
      时间到了,该休息了。仆人走过来将花茶递上,她的身体不太好,大概这么解释着,这边给两位留了空房,还请往上去。
      万物皆虚。此时此刻的魁早已经不关心时刻,她只是担心那个少女的精神。
      她的状态像是已经很久没放松下来了。
      恐惧始终环绕在她身上。
      明明是好看得能和神比肩的人,而且又是一碰就会碎的脆弱,放到传统的审美里很难有人不喜欢吧?这房屋的设计过于精致,每一个角落里都摆着价格昂贵的装饰品。
      真阔绰啊。
      完全忘记了想要问的问题,魁感叹着。随即又半开玩笑地说,我正当红的时候也还没收过这么多昂贵的东西呢。
      正当红?这听起来像是对你前半生的自嘲。
      白泡了杯茶叶,看向窗外那天空。不可捉摸的笑意流过去了。
      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最高尚的。
      所以无论怎样,只要获得了重生,遇到了彼此信任的人,都会接受你的曾经,而且那并非是黑暗,不是吗?下贱的人未必下贱,高贵的人也未必有多么高贵。这世间没有恒一的真理。
      把这个吃了。你最近状态很差。
      这是什么?
      糖啊。
      白叹气。你是不是真的傻了。
      我……的确,自从上次见到时间的尽头以后,总觉得身体很难过。
      注意休息就好了。变成灵体以后会觉察到很多从前没察觉的事,是常态,世间流动的事物不仅仅局限于有形,也在无形。
      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觉得她很奇怪。魁说。
      的确,是说不上来的奇怪。至于奇怪在哪……我也不知道。如果她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一定会赴死吧。就在那柔和的脸上居然显现出坚决的去赴死的表情,令人难以忘记。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促使她想要求救。
      大概是很多的痛苦吧。那脸上可以读出它的挣扎。
      只是无尽的黑洞。脸上泛起杀意,手中的匕首在门背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划痕,无处可宣泄的恨意。那是爱吗?但是正是那些天生的爱意,将那希望一点一点地掐灭、抹杀。
      那是长舟,在海浪泛滥的海里即将沉默。
      那刺耳的刻字声让人难以入眠。
      妇人的脸带着尖刻,冷峻的面容让人不敢随意与她交谈,将反锁的门打开。随后是一片沉寂。
      长呼出了一口气。要不是我实在没办法,可能会下去和她再谈谈心。
      说起来,我没见到她的父母。
      白却阖着眼一声不吭,仔细一看原来是早就睡去了。于是只有把香炉点燃了,任由烟袅袅地随着升腾的热气往上飘,然后又消失在最顶端。
      无端的遐想以后,又想起那绝美的少女。如此梦幻的人理应没有痛苦的,可那渗透着血的黄符,却又让人胆战心惊。那笔触混乱且潦草,像是在情急之下写的。
      一片混沌。在门彻底被反锁以后,倚着门滑落,无力地坐在了地面。脖颈间带着血。你不该是这样的是吗?
      但是杰克……你要学会反抗。现在的你太柔弱了。镜子里映照出的是如此美丽的脸庞。你是天使,你也是恶魔。醒醒,杰克。
      将那镜子打碎了。枕头被撕烂,白色的羽毛钻了出来。
      我……但愿我……
      痛苦地咳了几声,那原先憔悴的脸变得更加不堪入目,他人只是在意她的外表而已。
      到底是女字旁……亦或者是……
      蜷缩着。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战栗着起身打开了,魁很认真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刚才听到你钻木头的声音了。
      这不是钻木头的声音。我……话有些模糊,最近说话很难以说清了,她甚至难以辨认这是谁的口吻。
      我的脑子里住着另外一个人,叫杰克。她说。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魁把绿豆糕放到少女的手心,然后将门关了起来。
      啊。我叫林雪涵。
      真好听。不像我,之前连名字都没有。找了个话题直接打破了隔阂,魁环顾了四周。昨天只是简单地看了一下,今天一看,更加要感叹着绝顶的装潢。
      像是忏悔之徒来到了教堂。
      你说另外一个人叫杰克?
      他偶尔会出现,控诉我的懦弱让他痛不欲生,在我被训斥的时候,他会站出来告诉我我没错,本来还可以获得更多。抱着魁,林雪涵低语呢喃,她的眼神当中带着些许的杀气。而那微妙的变化则被她巧妙地捕捉,魁和林雪涵对面坐着。
      好歹也是那条老街上出来的人,自幼到大养出了见人下菜碟的好本事,但凡有些变化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虽然不算是个好本事吧。魁的指腹摩挲着杯壁,过了半晌,说。你刚才说你被训斥。
      我的父亲自幼就离开我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母亲是个阴沉的人,她不许我和他人交谈。我被关了禁闭,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我是个十足的怪人。魁任由林雪涵躺在怀里,良久却觉得她的骨骼不同寻常,尤其是……
      她该用单人旁。
      那是她才有的嗅觉。
      你是个男人吗?
      不。我不是。发了疯地站起来踱步,然后锁在了角落里,眼神里的杀气多了几分,最后又瞬间熄灭。那是……我……语言细碎,没办法连成完整一句,只是肉眼可见的,他极其地痛苦。随后像是换了副嗓音,但是没有人允许我去做一个男人。我……
      你想要去成为吗?
      的确,当他用这样的穿着和模样来看,根本看不出他是个男孩子。尤其是……
      在那漫长的时光里,过小的衣服和束腰,以及偏小码的鞋子。这一切精心打扮全都是为了让她厌恶的性别从眼里消失。但是她没办法去上女厕所,只有去男厕接受嘲笑。
      后来他爱上一位先生,温文尔雅,手捧鲜花,本该是逆光走来的,结果他的背后是数不清的奇怪癖好,将他原本就足够脆弱的心一再地扼杀了,人间是恶臭的厕所,他如果死去,他才是重生。你要把我的灵魂带走,我渴望一场超脱,那是肆意妄为的边塞。
      魁的眼角带着泪。说。我不要带走你。如果可以,我想救你出去。
      你救不了我。但是我知道你是可以带走我的。那位小姐也是可以带走我的。我想去一个安静没有歧视的地方,没有毒打没有伤痕,我可以完全地投入进去,不带痛苦和哀伤的……
      曾经想要反抗过的,但是他的身体不容许他这样做。
      那唯一没磨灭的仅剩下憎恨,只剩下此身全部的诅咒。大概这样才叫活着,后来我想,世界上的黑暗莫过于人心,我甚至已经不忍心再杀死一只虫子。它们最后要化蝶的。而我始终如此丑陋地匍匐在这片大地上,没办法超脱。
      世界上没有神。上帝死了。而我还活着。我的双手没有十字架,我的眼里全是肮脏。我如何又是忠诚的信徒?
      杀了我吧。
      杀了我的□□。取走我的灵魂。
      这样你就能超生了吗?你如果杀死你自己。你就在殉葬!
      魁揪住她脖颈的时候,心猛地一颤,又将她的衣领松开。
      大概是如此的。我没办法做什么,我没有朋友,而我就算活下来,那也是在屈辱里死去。Jack是我唯一的朋友,他受到了比我更多的折磨,却还会爱我。
      我已经不知道我该成为谁了。
      我想,我是女人,但是我希望有Jack那样的绅士。
      那是我的暗面,促使我在这苟活。
      魁复又抱着林雪涵,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底发芽了。大概是怜悯,或者是同情。无需分清,因为她没办法再去分清。
      我本该杀死她的。她像个阴魂一样不散去,但是我要杀死的是……是一整片黑。哭哑了嗓子。
      她怀疑老仆找了个男人,就把她的嗓子毒哑了。
      再过几年,说不定我真的会殉葬在此地。
      颤抖着。比谁都柔弱地。却又笃定地这样说着。
      魁愣了很久。你别急,但是我还得跟我师父商量。我现在就去找她。
      他有什么办法不死吗?
      白头一回见到失控的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可能是很久没跟人打交道了。只是上前沉默地抱了抱魁。没办法。他能给我黄符,本身已经是处于生死的边界了。用人类来定义,可能有些局限了。不如说他早就等待着这一刻。
      我和你说过,有的人是鬼。那是吃心的人。和人能一样吗。
      魁。不是只有死人能去极乐的。当目睹了更多的罪恶以后,看到光会觉得刺眼,但前往另一片黑暗也同样是极乐。黑和白是殊途同归,那里也同样有着十足的正义。
      这,我倒是感受到过。
      所以你不要再动感情了。把符纸给我。
      将符纸贴在宅邸,黑色的乌鸦飞散了出来,面容可怖的女人觉得此景恶心至极。
      这一切似乎被扭曲了,而当她冲进房间里面时,早已经不见踪迹。
      早点解脱是好事。
      荒野之中,那偌大的宅邸消失了。
      剩下来的只有林雪涵。那位老仆背着银两慢慢走去了。
      走吧。你已经用青春来殉葬,不必再讲究离别的排场。
      只是……欠你的太多了。目送老仆远去。林雪涵瘫坐在地上。
      你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劲的。
      白问。
      大概是我成为了隐形人。那些施暴者已经看不见我。而我走在街上,虽然已经无人问津,但却罕见地觉得特别自由。那是我心灵的自由,我还活着。我的心灵依旧滚烫,我赤脚跑了好久,淋了一整天的雨。我呼喊着。我是女性。我可以是任何人。Jack他跟我讲,我想做什么都没关系。他说但他可以一直守护着我。这样我不会再孤单一人。
      哪怕前方是地狱,我也不会害怕了。
      三更已至,魂归尽。
      那是另一扇大门,同样通往时间的尽头。那里是什么?是虚无。只是魁却没有觉得不适,反而觉得这里通往无穷的真理和现实。
      月色在波光里生长了。
      我的领地上,你能跑过来,还能不失体面,真是辛苦了。
      这是王才能有的气场。往那里一站便像是要拥有整片神州。上天见观音,下地见阎王。你倒是两边都给见了,可惜不能让你两边都不得罪,只好送客了。
      请。
      向外便是人间,浩浩荡荡,做你的好事去。
      来者同为一身黑袍,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分不清男女,或是雌雄同体,美得让人胆战心惊,那袍子上是金线的绣花,刺着龙凤,成双对的,上头是烈日,光芒万丈,他手中拿着长鞭,身后是青面鬼,手持长绳。
      我们也缺人。引路辛苦了。那位姑娘也是来这里的么?
      眯起眼睛温柔地看魁。那是自己的人呀。分明……是知道黑暗的。
      不像你,倒有那天上的样子。
      虽然出于同根,但调笑是另外一码事。晓得那观音也不会生气。蒋生往宝座上一坐,将那治愈伤痕的药瓶皆赠给了林雪涵。辛苦走一遭了,你长得很好看,在这里活着也挺好的。
      灵魂不灭,花也该永生的。
      不完美的东西是最完美的。破碎的镜子也不必重圆。
      这是我的定律。
      我现在就带走你。
      林雪涵的眼中带着泪。他还是被救赎了。
      蒋生要带走林雪涵时,白没有出声。要走时,才缓声道。道是你阎王也能和观音抢人,亏得观音也不生气。我早在十八层炼狱里走了一遭,还得遭你惯例的调笑。那我也只要告诉你,你这胃口不要太大。我身边的人是我的。你抢不走。
      谁说的。
      蒋生笑得肆意,将手中的金叶子捏着,随后轻巧地一掷,正好到了魁的头上,成了一根精致的簪子。好花赠男子。金叶赐美人。有缘再见。
      他倒是逍遥自在。几年前了,还是老样子。
      白无奈地摇摇头,这叶子很少见的。能当暗器用。你就留着吧。
      真情有时候不是能从人间找到的。
      你看,这么畅快的人。是不是不像个阎王。
      其他的不说。魁将那金叶子放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就算是拿到了法器也没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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