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被治愈了吗

　　第一次见到那位只存在于众人之口，本人却很少露面的龙吟王朝三皇子是在冬季的暖阳里。他还记得那天天色灰蒙蒙的，飘着鹅毛大雪，庄严雄伟的王宫银装素裹，却是那种暗沉的白，远远望去，天地一色，给人一股格外空旷与孤寂的感觉。

　　那次是他跟着师父秘密入宫，也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龙吟王朝最尊贵的地方，但他心里却没有丝毫激动好奇与惶恐，就算他即将要见的是这个王朝的主人，他的心依旧像一滩死水。

　　这样的他让师父对他更加看重，觉得此子心性坚韧，可担大任，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或许在六年前就已麻木。

　　步入格外富丽堂皇的宫殿，他安静的跟在师父身后，随着师父跪下叩拜，说着：“草民叩见王上。”

　　“起吧，无需多礼。”常年身居高位，声音里自有一股威严。

　　“是，谢王上。”

　　故意使存在感降到最低的他只是垂着头站着，听着师父与王上的对话，眼观鼻鼻观心。在进入王宫之前，师父就要求他做到不多动不多看不多说，这一点，他一向做得很好。

　　就在这时，他又听王上道：“你先回去吧。”浑厚威严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些柔和。

　　“是，那臣妾先告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声，而就是这个女声，让他心中一震。

　　飞快的抬头扫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暗金色蟒袍的中年男子，身侧是一名身着浅绿色宫装的女子正轻轻俯身，面容姣好的女子嘴角含着清浅笑意，特别是那双明亮的眸子，让她看起来气质温婉又明净。

　　快速垂下头，眼睑微微向下，他依旧是一副沉静模样，但那眼中的复杂还是透露出了他心里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十岁之前他一直过的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窝在城中的某个阴暗角落，以贪婪又凶狠的眼神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个时候，他会与野狗争食，会因偷窃食物被打得头破血流，会和城中的混混乞丐打架，只因他们觉得他占了他们的地盘。

　　常年饿多食少的他既瘦又小，皮肤蜡黄，看起来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这样的外表使得那些混子都以为他是软柿子，谁都想来咬一口，而事实也是如此，很多时候他得到的食物往往都会被抢光，直到那天他实在忍受不了饥饿，不要命般的反击。

　　那一场斗争，他第一次护住了自己的食物，却满身是伤，浑身泡在血水里一般，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我大概是要死了吧？”那个时候，他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没过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一声惊呼，以及凌乱跑走的声音，他没有放在心上，这几年的摸爬滚打早就让他看透了世间的冷漠。

　　但他没想到，那个跑走的人会去而复返，还带来了其他人，昏暗中，他好似听到了有个温柔的女子在说：“呀，好严重的伤，你们快去把他送到医馆。”

　　身体被抬起，扯着伤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头脑开始发昏，他费力的睁开眼，透过被血糊住额发，他看到了女子忧心的目光，身侧是一小丫头，同样的担忧。

　　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阳光原来真的是温暖的。

　　恢复知觉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那时他躺在干净得被窝里，伤口都被包扎的很好，身边还有个小童端着药，见他醒来，小童满脸惊喜，“你终于醒啦，感觉好点了吗？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身上仍有些刺痛，他将目光扫过四周，声音嘶哑，“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医馆的后院，”没等他继续发问，小童又道：“前天有个姑娘送你来这里，你满身的伤把我们这里老大夫都吓了一跳呢，不过好在没有不可逆转的伤，你好好休养两个月就行了。对了，那位姑娘留了好大一笔银子，让我们好好照顾你，所以在伤愈的这段时间内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吧。”

　　说完，小童在床边坐下，拿起药勺，“来，你手不方便我喂你，快点，等你喝完药我还要帮助其他病人呢。”

　　那两个多月，是他目前短小的人生里最安稳也最幸福的时光。两个月中，他时常打听当初救了他的姑娘，但均无消息。他伤好之后，阴差阳错被师父带回暗楼，沉重的训练占据了几乎他所有的时光，后来他就把这份恩情默默埋在内心最深处，只想着如若有朝一日能还这份恩，他在所不辞。

　　第一次是在那个暗巷，第二次是在这王宫之中，如今他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打探不到消息，原来是王宫中人。

　　压下纷飞的各种思绪，正好听到师父叫他，“暗一。”

　　“在。”他跨前一步，拱手应是。

　　“以后你便留在王宫中，听从于王上，为期十年。”

　　“是。”对于这样一个要求他没有任何惊讶。

　　暗楼立于龙吟王朝之内，培养了无数顶尖的暗卫，与私养暗卫不同，暗楼培养的暗卫受雇于各个王朝世家，甚至是普通人，只要你付得起代价。而他的师父，正是暗楼这一代的楼主。

　　出了宫殿，他抬头望着愈下愈大的雪，看了眼师父，最终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之前在王上身边的那人是谁？”

　　师父的目光很锐利，似乎要看穿他的心，不过转瞬，师父便收回目光，回答道：“你知道也好，那是素嫔，三皇子的生母。”

　　他组织了下语言，又问：“素嫔好像很得王上的宠爱。”

　　师父却是嗤笑一声，“无情最是帝王家，何来真正的宠爱？我告诉你是希望你不要去看不该看的事，不要想不该想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我明白。”他确实明白。

　　“好了，十年之内除非雇主主动结束契约，否则你不得回楼。”

　　“是。”他应下，目送着师父的背影越走越远，从此，他便成为了皇家的暗卫。

　　回去的途中，他接到他受雇以来的第一个任务。任务完成得很干净利索，从他出发到回来也不过一个时辰。

　　那本该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任务，他也该早已抛之脑后，而事实是，每次安静隐蔽等待召唤时他总不由得想起那次任务中途看到的一个小插曲。

　　他看到一个裹得厚实的少年被同样裹得严实的小少年暗地里绊了一下，“砰”的一声重重摔在雪地里，脸上身上都沾染上了雪。

　　那绊他的小少年看起来也不过八|九岁，见状哈哈大笑起来，连带着身后的一众奴仆都忍俊不禁。

　　他本以为那少年会愤怒，会生气，却没想到少年只是站起来，轻轻拍掉身上脸上的雪，一双干净得眸子里也没有丝毫不虞，反而是无奈。

　　忍不住凑近些，他听到少年温柔无奈唤了一声：“澪儿。”

　　被称为澪儿的小少年脸上仍是大大的笑意，“哈哈，皇兄好笨哦。”

　　对此，少年只是故作生气，“澪儿，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不要皇兄，澪儿不敢了，你不要不理我。”小少年急了。

　　“好，皇兄不会不理澪儿的。”少年温和笑道，摸了摸小少年的头，随后拉起对方的手，“走吧。”

　　“嗯。”

　　高超的隐匿技巧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见两人走远，他收回目光继续前行，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他会再一次回想起那两个少年，对于这个认知他是惊讶的，毕竟他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现在，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只是羡慕那种单纯的感情罢了，时间久了也就忘了。

　　后来，在王宫里待得时间长了，他知道了那日遇到的两个少年原来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知道了看似受宠的素嫔其实并不如表面风光，知道了光鲜的王宫其实有多少黑暗，而他也在一件件任务中慢慢蜕变。

　　第三次见到那个女人是在一个雨夜。

　　大着肚子的女子躺在雨水里，血水不断流下，被冲刷，晕染开。女子满身狼狈，面上却毫无怨念愤恨，有的只是对肚子里孩子的愧疚悲伤。那一刻，他或许早已麻木的心第一次产生剧烈的波动，第一次对那高位上的人有了反抗之心。

　　他想他应该救下那个女子，就像多年前那个女子救下他一样。

　　但他没想到女子不需要他的救，只紧紧抓住他的手，气若游丝，“我不求你救我，但我求你往后能对我孩子照应一二。这吃人的王宫……那孩子性格温顺，怕是……”

　　女子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完。第二天他只听说素嫔暴毙，草草葬了了事。

　　何为伴君如伴虎，不过如此了。

　　他那夜的动作并未瞒过他人，他受了罚，但他没有后悔。

　　从那儿以后，他总会在暗里明里将视线放在三皇子身上。看着他从一个小少年长成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看着他被宫人怠慢却从不心怀怨恨；看着他和四皇子的关系越来越好……

　　后来便是十年期满，他回到了暗楼，挑战楼主，成为楼主。

　　那一年，他已二十有六，而那青年也已二十有二。

　　再后来暗楼的情报传来三皇子失踪的消息，月余后，三皇子病逝。

　　情报又传来其实并未找到三皇子的消息，于是便有了那长达大半年的搜寻。他也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可能只是觉得就这样放弃对不住曾经的那份恩情吧。

　　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他还是找到了，那一刻，他庆幸于自己的没有放弃。

　　望着那一如从前的青年，他突然心里一动，带着手下走过去，单膝跪下，抱拳垂首，“见过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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