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潮

　　回去的路上，梁随的神经高度紧绷。

　　许长安在后面一直在照顾王淑君，一会儿问她冷不冷，一会儿问她困不困，要不要靠着休息一会儿。
　　等到王女士靠着他睡着了，许长安才将视线移向前面的梁随。

　　“阿随，你跟盼盼，结婚多久了？”

　　听见许长安的声音，梁随背脊绷得很直，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叔叔，有三个月了。”

　　后面的人没说话，但梁随很清晰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虽然许长安和王淑君很少回国，但他们家就许盼一个宝贝女儿，就这么草率地嫁出去了，说不心疼是假的。梁随从后视镜观察了一下许长安的表情，算不上好看，但能看出在努力维持礼貌。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安静地可怕，许盼也因为醉酒起的太早，此刻已经在副驾驶昏昏欲睡了。

　　梁随浅咳了两声，“那个，叔叔，奶奶说等您跟阿姨回来，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然后可以一起拍一张全家福。”

　　他随便找了个话题，想让车里的氛围缓和一些，却不想许长安直接很不给面子地回答：“吃饭的事情过两天再说，我们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先休整两天，我们还需要讨论一下你和盼盼的婚事。”

　　一听这话，梁随本就悬着的心此刻悬到了嗓子眼。
　　“好的叔叔。”

　　车子开到了老太太的临海别墅，那边早就已经收拾好了一切等他们回来。

　　老太太等在门口，许长安和王淑君一下车她便迎了上去，“哎呀，长安，淑君，你们可算回来了。”

　　梁随先下车给许盼开了车门，她还靠着头沉睡得很沉，他轻声唤了两声：“许盼，到了。”
　　她睡眼朦胧地醒来，揉了揉眼睛。

　　梁随已经替她解开了安全带，她没了束缚，整个人朝外倒去，好在梁随一把接住了她，否则就是一整个人跪到地上。

　　“你先去陪你爸妈。”梁随关上她身后的车门。

　　“那你呢？”
　　许盼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此刻他已走到车尾，浅笑一声：“帮你爸妈拿行李。”

　　他们的行李不多，只有两只行李箱，帮他们搬到屋里之后，梁随局促地站在他们身后。
　　许盼过来拉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对他说：“过来坐啊。”

　　梁随犹豫了一下，将她的手攥到自己的大掌中，“叔叔，阿姨，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好好叙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叫我。”

　　许长安回过头，上下扫了他一眼，随后嗓音沉闷地说道：“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吧，只有你开了车，晚上还得送盼盼回去。”
　　“对了，你和盼盼，现在住在一起吗？”

　　梁随看了眼许盼，又看了眼许老太太，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没有，因为我们刚领完证我就去国外出差了，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搬到一起。”
　　他单手插兜，掌心里渗出密密的细汗。

　　“好。”许长安好像安了心，“这个问题以后再说，过来坐吧。”

　　许盼注意到家里奇怪的氛围，有些不解，挽着梁随的胳膊坐到了另一边的沙发。

　　一个下午，梁随前所未有的慌乱，在这里如坐针毡。

　　即使他们已经结婚领证，但是到了正式见家长的环节，还是会抑制不住的紧张。

　　晚饭过后，许长安和王淑君两人把许盼单独叫走了，梁随一个人坐在楼下，心中乱成一团。
　　他们叫走许盼，比把他自己叫走约谈还紧张。

　　许盼对他没有情感，目前看来，许长安夫妇对他也没有太满意，之前领证完全是为了让老太太安心，保持良好心情，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经过父母的同意。

　　如果许盼被许长安夫妇劝动离婚，即使有那一份协议在，梁随也不敢保证能把许盼留在身边。

　　二楼书房，许盼感受到氛围不一般，扯了扯王淑君的衣袖，“妈妈，你们要跟我说什么？”

　　许长安站在窗台前，望着窗外，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淑君温柔地抓住许盼的手，“盼盼，你跟妈妈说，你怎么突然就跟阿随结婚了？我记得你们之前没有那么亲密吧。”

　　结婚前起码有个恋爱期吧，但从没听许盼提起过她谈恋爱了，反倒是结婚的消息来的突然。

　　许盼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父亲的背影，小声说道：“奶奶当时病重，说了好多不好的话，她让我以后一定要嫁给梁随，我本来……”
　　本来因为一些事情是不愿意。
　　“本来也不想这么草率，但是我想让奶奶安心一点，所以，是我主动跟梁随提出结婚的。”

　　许老太太后面可能还会经历几场手术，如果心里一直牵挂着许盼的事情，她怕老太太真的挺不过去。索性让她安安心心上手术台，没有忧虑的事情，手术也许会更顺利。

　　许长安一听，面色沉重地转过身来。
　　他太过严肃，许盼有些心虚害怕，躲到了王淑君身后。

　　王淑君瞪了他一眼，许长安才收敛了神色，“盼盼，结婚可不是小事，你奶奶偏执，你想让她安心，大可以说跟梁随在谈恋爱，干嘛非要领证结婚呢？”

　　许盼抿了抿唇，抱着王淑君的手，壮着胆子回答：“爸爸，我不想骗奶奶，她很疼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陪着我，她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而且我觉得，梁随他挺好的，他很照顾我。”

　　许长安皱眉，“你这是在怨我们把你丢在京州，没好好陪你？”

　　许盼顶嘴，“我没有。”

　　王淑君看不下去，赶忙打断两人，“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老许，你不要摆出这副要吃人的样子，这是咱亲闺女，吓坏了怎么办？”

　　听了老婆的话，许长安才勉强收敛了火气。

　　他并不是看不起梁随，如果他们是正常恋爱，正常走流程见家长订婚，然后领证，或许他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意见。

　　但是偏偏，中间所有的过程都没有，他只听到了许盼和梁随结婚的消息。

　　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突然有一天说嫁就嫁了，他不生气才怪。
　　许盼胆怵，不想他们第一天回来就跟父亲闹得太难看。

　　王淑君将她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道：“盼盼，别怕你爸爸，他就是一时气到了，也是因为太爱你了，才会这样。”

　　“妈妈，我觉得，我暂时没有很喜欢的男孩子，奶奶一心想找个人照顾我，她怕她哪天不在了，就没人陪我，所以才说要我嫁给梁随。我心甘情愿，跟谁结婚都一样，只要奶奶安心就好。”

　　她说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希望他们不要迁怒于梁随。
　　这件事本来也不应该迁怒于他。

　　“妈妈知道，你很爱奶奶。”她满眼心疼地看着许盼，眼角的皱纹也盖不住她端庄的气质，“但是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如果你以后遇到了更喜欢的男孩子，你该怎么办？离婚需要征得对方的同意，梁随要是不放你怎么办？”

　　许盼：“那就不离呗。”

　　王淑君笑了出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傻孩子，爸爸妈妈的意思是，希望你能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嫁，而不是为了谁，去嫁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男人，你明白吗？”

　　许盼笑了笑，乖乖依偎在她怀里，“我知道，妈妈。梁随他人也挺好的，如果我提出离婚，他应该会同意的。”
　　而且协议的期限只有一年，时间到了，他们必须解除夫妻关系。

　　一家三口下楼的时候，梁随正抓着手机靠坐在沙发角落发呆。
　　许老太太亲自去院子里摘草莓了。

　　“梁随。”许盼蹦跳着下楼，到他跟前，“你发什么呆呢？”

　　梁随抬眸看她，眼底覆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忧虑，下巴上冒出星点乌青，“没事，聊完了？”
　　他伸手拉着她坐下。

　　“嗯。”

　　许长安揽着王淑君下楼，看向他，“阿随，时间不早了，你把盼盼送回去吧。”

　　“好的叔叔。”
　　梁随嗓音低哑，又拉着许盼站起来。

　　刚抬脚要走，就又听见许长安低沉厚重的嗓音：“过两天，我会亲自约你父母一起吃饭。全家福的事情，我们，尊重老太太的意愿。”
　　这话大概算是默许了梁随的身份。

　　他浅浅勾起嘴角，对许长安浅浅鞠了一躬，“谢谢叔叔，那我们先走了。”

　　“爸爸，妈妈，拜拜！”许盼对他们摆手，另一只手被牵在梁随掌心。
　　两人上了车，许盼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

　　梁随扣好安全带，将许盼送回她的公寓，下车时，许盼跟他摆了摆手，“拜拜驸马爷。”

　　被覆盖在车内暖黄灯光下的男人忍不住勾唇，溢出的笑意满是温柔，“拜拜公主。”

　　许盼手里提着今天抓的两袋娃娃，消失在电梯合上的那一瞬间。
　　那一刻，梁随的心脏好像被掏空了一般。

　　虽然他们领证结婚在先，但也逃不过见家长的环节。以前面对许长安和王淑君，他就是一个恭敬懂事的小辈，但现在再面对他们，他好像变成了拐走他们女儿的大灰狼。

　　倒也不难理解许长安今天对他的态度。

　　之后的两天，梁随回了公司，忙到脱不开身。

　　王淑君好不容易回来，许盼自然是推掉了所有工作和活动和妈妈黏在一起。许长安回国也是在忙生意场上的事，只管挣钱养家。

　　天气越来越凉，踩在立冬前，母女俩带着奶奶一起去逛了商场。

　　许盼在大人面前是小孩子心性，仿佛对路边随随便便一个小摊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她欢快地跑在前面，欣赏着专柜里各式各样的商品，两位长辈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王淑君细心搀扶着老太太，脸上是恬静端庄的笑意。

　　“妈，您就这么让盼盼跟阿随结了婚，可有为盼盼今后的幸福做考虑？”

　　老太太步子慢，许盼一会儿跑过去，一会儿又跑回来，但也没近身打扰她们聊天。

　　“哼，你们夫妻两个一年到头都待在国外，什么时候关心过盼盼开不开心，幸不幸福？老太我陪了盼盼二十多年，对她的牵挂不比你们少。若是哪天我真的突然不在了，有个信赖的人照顾盼盼，我在天上也安心一些。”
　　王淑君侧目看她，“阿随人是不错，梁氏现在在京州也算是能呼风唤雨，但他要操持这么大的家业，不怕他忽略了盼盼？”

　　老太太又是一声冷哼，“你们不用操心这些，阿随那小子的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对盼盼是一心一意的好。就算真为了工作忽略了盼盼，也好过你们远在大西洋，将人丢在一边的好。”

　　王淑君垂下眸，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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