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于爱

　　第二日我在藏书阁里翻一本《万毒录》，正看得入神，却见抱缺师父掀帘走了进来。其时我正蜷在窗前书架旁晒那秋日暖阳，师父只顾朝后面书架走去，却仿佛没看见我一般。
　　我放下手中书册细细注目于他，却见他穿了一白色长衫，头发也难得的束于身后，只眼下一淡淡黑影，竟显得有点倦怠。只见他在那书架之后翻找什么却没找到的样子，眉间已透出股不耐来。我看不过眼终还是开口问道：“师父可是在找什么？”
　　抱缺闻声转目看我，我却仍蜷于地上，只睁大了眼睛看他。他微皱了下眉似是不假思索地说道：“入秋后地上凉，可不能贪坐…那是什么？”我见他注目于我膝上书册，便举了给他看：“是《万毒录》，师父便是找它？”他却只轻“恩”一声从我手中接了书去，也不再看我转身到一旁翻看去了。
　　他近我身时我只觉异样，正欲开口，沉舟和峥嵘却一块走了进来。他们刚施了礼我便接口说道：“师父可是受了伤？”抱缺似正思索什么，突听得我的话直接回道：“没有…你却问这做甚？”
　　我见他凤目一瞬不瞬地逼视于我，心里暗暗发虚，讷讷道：“只不过刚才在师父身上闻得几种药味，似是外创所用，故此一问。”
　　他垂目去看那书册，半晌道：“你鼻子倒灵。为师并未受伤，你们先退下吧，为师要琢磨一个方子。”我跟沉舟峥嵘对视一眼，应了后静静出了藏书阁。
　　路上沉舟见我表情沉重，开口问道：“通幽可是担心师父受了伤却不告诉我们？”我只静静摇头：“师父身上只有药味却无血腥味，伤自然不是在他身上。”
　　峥嵘好笑道：“师父许是去了药房配了个方子，偏你大惊小怪的。”我闻言仍是摇头：“师父是最爱干净的，哪容得身上那股子药味？更何况…”我对天翻了个白眼：“他身上还有一股鸽子的臊腥之气，难说踩了鸟粪也未可知。”
　　峥嵘听了不觉笑出声来：“阿幽，你可是长了个狗鼻子？就算如此，又有我们什么事，偏你担心。”
　　我无奈看他，峥嵘自不会知道我的担心。但自昨夜后，我总隐隐不安，这抱缺似乎与这通幽有什么关联，亦或者这通幽身上藏了某些秘密。这样的想法让我觉得很是不安，毕竟我不是真正的通幽，若真发生什么，我怕我不能很好应对而失了先机。然而这样的担心却不能对这两个少年明说的，我只在心内暗暗叹息，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舟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既然通幽担心，我们便查探一番如何？通幽可还知道些什么？”
　　我向沉舟感激一笑，道：“我倒是知道个地方值得我们去试试运气。”说完领了他们向后院竹林走去。
　　后院竹林有个鸽舍，平时门中用来传递信息的信鸽便都收在那里。一样是个竹楼，只不过比我们住的稍小了些，上面铺了茅草遮雨罢了。如果抱缺师父身上沾有鸽子的腥气，那也只有这里了。
　　到得鸽舍下，我抬首望去也没有什么异样，我与沉舟他们对视一眼，足下一点跃上楼去。竹楼上落满了信鸽，见我飞身上来躁动不安，咕咕叫个不停。
　　我左右环视一下，见右手处挂了一竹帘，隐约可见帘后白纱浮动，一股异香冲入鼻端。我也不等身后随我跃上楼来的沉舟和峥嵘，走上前去把帘子一撩，笑道：“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然而帘后情景却是我没想到的，这时峥嵘和沉舟也抢进帘来，却惊得鸽子四处翻飞，翅膀扑腾下，白羽纷纷飞落。我转目看向他们，峥嵘是一脸惊奇，沉舟却满脸煞白，身子也摇摇欲坠似的。
　　我又转目回看，只见帘后摆了张大木桶，桶沿裸身趴了个六七岁的娃娃，脸上覆了张银色面具，正闭了眼枕于双臂之上，也不知是睡是醒。只是裸露在外的白瓷肌肤遍布伤痕，看着颇为恐怖。之前惊起的飞羽慢慢落下，飘在他发上，身上，竟显得说不出来的妖艳。
　　我只一味好奇，他所坐的木桶里全是药材，便是我刚才闻到的异香。我不禁开口道：“你是谁？”
　　却见面具之下那浓密的羽睫轻颤，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觉金光一闪，他眼中竟绽出一抹异色来。后面峥嵘却抢先开口道：“啧，是个金眼妖怪。”
　　面前这人也不搭话，眸光轻旋，片刻又闭了眼睛。峥嵘又嚷道：“妖怪，你叫什么，恁地不理人。”沉舟似已从震惊中回复过来，轻拉了峥嵘阻止了他的无礼。
　　我却自走上前去，蹲在他面前好奇道：“你中了毒？”这小孩又微微睁眼，看了我一眼，也不答话。身子在水中轻挪，竟是要背转身去。我又好气又好笑，这小鬼脾气蛮大嘛。
　　我只伸手一拉，他又被我拉回到桶沿面对着我，我嘻嘻一笑，也趴在桶边，两手托腮，整个脸凑到他面前，两个人靠得极近。仿佛若是一个人眨眼，眼睫毛便能眨到另一个的脸上。
　　他也不避，只睁了眼与我对视。他那双眼睛倒是十分清澈，只是瞳内有数道金线，隐隐发光。却不像前世所见那些外国人的眼睛。我只觉好奇，不由又开口问道：“你是谁，叫什么？我叫通幽，你可以叫我阿幽。”然而半天也不见他回答，我盯着他瞳内的我都觉得有点讪讪。
　　峥嵘却又冷哼道：“还是个哑巴妖怪。”
　　然而面前这小人儿听了这话却半点反应也无。我心里暗叹，该不会是个又聋又哑的吧。然后他却像感觉到了我心中所想似的，眸光一冷，鼻内轻哼，虽然轻却仍被我听到了。
　　我嘴角噙了抹淡笑，仍定定与他对视，见他也专注看我，突的一划托腮的双手，竟把我双眼的下眼睑拉下三分，扮了个鬼脸。
　　只见那金瞳一怔，片刻后他整个人往后躺去，但我仍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胸腔微微震动，眼中也浮出股笑意来。
　　我得意地站起身来，拍拍手道：“说吧，你叫什么？”
　　他躺在药水中，垂了头，半晌才抬起头来盯了我说道：“怖。”
　　我皱了眉正待再问，身后峥嵘却又气道：“不说？你个金眼妖怪，恁地讨厌，谁希罕知道你叫什么！通幽，咱们走，不理这妖怪。”那人却看都不看峥嵘，只在药水中轻轻一抖。峥嵘见他的话如拳打水面，更是生气，上前拉了我便走。
　　我却只一面踌躇着不知该如何，一面盯了那金眼孩童，然而他却也不再看我，把双手收于水下，仰面躺在桶边，眼睛也闭了起来。
　　峥嵘见我不走便又去拉门边的沉舟，沉舟却一副身在梦中的样子，呆在那里发怔。峥嵘一个拉不着，只忿忿冷哼一声，撩了帘子向外跑去。
　　然而还没等他跑出门去却一头撞上了一个人，差点把那人手中端的盘子撞翻。
　　却见来人脚步轻移，右手轻轻一翻，那盘子又被他稳稳接入手中，左手一捞把踉跄的峥嵘给扶了个结实。站定后才微愠道：“你们三个不去用功，却跑来做甚。”我们一看，来人正是抱缺师父。
　　我们只得上前行礼，我见沉舟失魂落魄，峥嵘又才闯了祸，只得无奈辩道：“弟子们经过此处，闻声有异，才上得楼中察探。不想冒犯了师父，请师父责罚。”
　　抱缺师父看了我们一眼，开口说道：“既然你们已来到这里，正好日后可帮帮为师。”说完走到木桶边，向里投了些许药材，接着说道：“这是我故人之子，中了毒送来求我医治。你们既已知晓，日后这换药熬药的事便交于你们做吧。”
　　说完自盘中取出数根银针，接着吩咐道：“为师现要行针，不得分心，你们且出去吧。”说完也不理我们，捏了银针往那金瞳孩童身上大穴扎去。
　　我们三个口中应了，退出门来。我在转身之即再次注目那金瞳孩童，却见他也正掀眼看我，见我看他又转了眸光，那银针扎于他身上他却一点感觉也无的样子，眼中金光一点不乱。
　　我按下心中好奇，跟着沉舟他们跃下鸽舍去了。
　　走在路上峥嵘犹是不服，不住骂着“妖怪，妖怪”。我只随他去，然而沉舟竟也不劝。我转首看他，他却只苍白着一张脸毫无知觉，两眼无神不知心中想些什么。我开声唤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勉力对我一笑，开口问道：“通幽可有何事？”我只轻轻一笑，缓缓摇首，说道：“无事，只是肚中饿了。想早些回园中罢了。”
　　峥嵘闻言拍手笑道：“我也饿了，却不知今天园中做的什么，最好是那狮子头。”说完三人俱都一笑，朝园中快步走去。离那竹林渐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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