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的自我修养

作者:月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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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车轮骨碌碌从皇宫行到长乐坊。

      公主府内响起悲悸的啼哭声。

      襄陵公主一整天都在心绪不宁,心里紧绷着一根弦,突如其来的哭声逼断了心弦,没来由发了一通气,从轿子里跳了出来怒声训斥。

      “出了什么事在这里哭哭啼啼?驸马呢?他在哪。”

      府外跪了一圈人,平日里都是侍奉襄陵公主和元茗光的,襄陵公主看他们跪地痛哭,也不见元茗光,眉心一跳,压着心底的急躁不安,声音高了几分:“驸马去哪了?”

      “殿下,公子他……他……”与元茗光一起长大的书童跪在府门前泣不成声。

      襄陵公主慌了一瞬,复按下情绪不表,唯独捏紧攥在手心的狐氅一角,问:“他怎么了?”

      书童眼泪决堤一般涌出,伏首大喊:“公子遭人暗害,已经气绝——”

      遭人暗害,已经气绝?

      已经气绝……

      气绝……

      天昏地暗,刘公公即时搀扶着襄陵公主,训斥道:“大胆,咱家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殿下面前诅咒驸马。”

      “他现在在哪?”

      襄陵公主眼圈红了,声音平平,却带着湿漉漉的雾气。

      书童去看她,恰巧襄陵公主也在看书童。公主与驸马成亲十年,书童从来没见过襄陵公主此般模样。

      像是一只被人精心雕琢的玉美人活了过来,流露出来于真心的哀痛悲绝,却因不晓人情,脸上仍是空茫,不知自己此时是何情意。

      襄陵公主与元茗光是少年夫妻,与他有过满京皆知的夫妻情薄,也和他在孤独的夜里互相依偎过。

      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中,襄陵公主曾满心疯癫的折磨元茗光,更不肯放过自己,元茗光也曾在无人的黑暗里自我煎熬,暗地嗤笑襄陵公主的疯狂。

      十年夫妻,十年陪伴,十年爱恨,十年情义。

      他们是阴暗里纠缠不休的毒蛇,是光明下清风霁月的明珠美玉,他们是生前同衾死后同穴的年少夫妻。

      “十年了,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你我是夫妻,我必须放弃过去,漫漫余生我才能好过。”

      床幔低垂,烛光映照琉璃珠,襄陵公主枕在驸马肩头,抚上尚有余温的下颌,指腹在他脸上游走,抚过他的下巴、鼻梁、眼睛、眉毛、额头,不放过每一处。

      他们就像诗人笔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情深夫妻。

      “究竟是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我也不知道,可你走了,我……”襄陵公主的泪沾湿元茗光肩头的寝衣,“我该与谁夜诉闲谈?”

      他们夫妻最亲密、最情深的时刻,一生一死。

      京城欢声笑语,烟花燃了一轮又一轮,花灯彩灯不夜天,炮竹噼啪作响,襄陵公主府撕下福字,摘去红灯笼,褪红绸彩铃,一派凄哀冷清。

      刘公公放心不下襄陵公主,让厨房炖了燕窝自己亲自送去,凉风无情刮着,刘公公一人走在回廊,风声似乎有话想说。

      刘公公总觉得有人趴在他耳边嘶嘶低语,冷风贯入领口,他打了个哆嗦加快脚步。

      襄陵公主依旧紧锁房门不肯出来,也不准人进去,刘公公在门外听着襄陵公主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话。

      人都已经没了,说得再多又算什么事?人好好的时候不肯珍惜,死后方知不能失去。

      刘公公叹了口气,亦满面戚戚,轻叩两下门,“殿下,奴婢给您……”

      嘭——

      听声音是一块重量不轻的金银物什被人焦躁地扔上房门,可见里面人的怒火。

      若是门没锁,那玩意儿此刻砸上的就是……

      刘公公登时腿软,托盘上的玉碗险些脱手。

      “奴、奴婢告退。”

      刘公公触怒了襄陵公主,连滚带爬的退下,襄陵公主眼圈发红,眼中的焦躁愈发浓烈,一腔悲愤怒火无处可施,火山一样积压在心里,堵得她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你为什么还不说话?”

      元茗光安静的躺着,十年前的探花郎早已被岁月蹉跎得失了年少风流,襄陵公主在他脸上再也看不见少年时满京百姓掷火树银花的熠熠光彩。

      襄陵公主一点点抚过元茗光眉心,眼神哀婉,偏偏在笑。

      “你若是不想说,那就听我来说。”

      她从十七年于琼林宴见到元茗光第一眼讲起,讲到她嫁给元茗光,讲到与他的十年炎凉,讲到他们的孩子出生……

      讲到最后,襄陵公主说不下去了。

      她发觉这十年对元茗光着实不公平,她着实心狠。

      “采驹,你也长白头发了。”襄陵公主整理元茗光浓乌柔软的发丝,从乌云里找出一根半白的头发。

      她轻轻揪断那根不该出现在风流才子头上的白发,动作小心翼翼怕扯疼了他,“昨日侍女为我梳发时,也在我头上看到了两根白发。”

      她这回是发自真心的笑了:“是该有白头发了,再过些年等延龄长大,我们也老了。”

      “到时候,我们牙都掉了,走路得拄着拐杖,再也闹不起来了,互相搀扶着走在花园散步。”

      “你的身体怎么越来越凉了?你病了吗?采驹,你为什么不愿意陪我说一句话,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那你睁开眼看我一眼。”

      “……”

      “睁眼,睁开啊!”

      襄陵公主晃着他的肩膀,她听到了心在滴血的声音,滴答滴答,化作眼泪砸下来,打在元茗光脸上。

      “你就那么恨我,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这才是绝望的滋味。

      襄陵公主趴在元茗光身上大哭,泪水洇热元茗光的颈窝,五指攥着他心口的衣襟。

      下雪了。

      小雪顺着没关紧的窗户缝细细灌进来,襄陵公主呼出的气息冒着白汽,元茗光安静的连呼吸时该有的气息都没有。

      襄陵公主呆呆看着他,夜风太冷,她单薄的寝衣蔽不了寒,眼泪显得尤为滚烫,哀绝的眼底闪烁着微弱的期盼,明知斯人已逝,心里仍怀着不切实际的期待,侧脸缓缓贴向元茗光心口。

      元茗光真是个极贴心的丈夫,知道妻子觉浅,夜里总是小心翼翼的怕惊醒了她,今夜他睡着了,连心脏都不跳了,也不呼吸了,留给了妻子一夜的好梦。

      襄陵公主靠着他,眼中一片死寂,紧紧握着元茗光冰冷的双手放在自己怀中,可是她自己的身体都是冷的。

      如何暖热元茗光?

      晨曦微光,天光与雪色一起落入室内,层层垂纱无风自晃,繁冗沉闷的垂帘儿小房子似的围住襄陵公主,她依然维持着昨夜的动作枕在元茗光心口,不知日夜,不见天地。

      她忽然想起来,她与元茗光从来没有吻过。

      他们有着最亲近的夫妻身份,做过最亲密的情事,说过最亲昵的话语,但从来没有吻过。

      他们从来都不是好妻子好丈夫,只是两颗互相陪伴彼此怜悯的政治棋子,用来全君相之间的情谊,稳定皇室与朝堂的平衡。

      “元采驹,你真可怜。”襄陵公主喃喃,“你这一生都只是颗棋子。”

      太宁二十七年的最后一夜,在诗坛大放光彩的才子元茗光遇刺身亡。

      永昭元年的第一日清晨,意图谋反的乐居公主被赐毒酒。

      太阳升到正中天的时候,灰衣宫人接过歧城王府传来的消息,匆匆步入宫门,宫人们一层又一层传递,直到皇帝身边的内侍将消息呈上去——歧城王尧豫宁梦中惊悸而亡。

      尧豫生坐在宫墙上,黄昏的冷风透过宽大的黄袍滑过锁骨,身体被丝丝凉意侵袭。

      金灿灿的暮光斜照过来,银白的雪蔓延到尧豫生看不见的尽头,枯硬的柳枝趁风荡向宫外,划过尧豫生的手背、肩膀,划伤了他冻得僵硬的脸。

      霍吟走到附近,沿途没看见一个侍卫就知道是尧豫生赶走了他们,他双手置在嘴边哈气,鼻尖通红,白雾顺着指缝往外飘,他在偏僻的冷宫墙头找到尧豫生,睁大眼睛道:“陛下,你的脸!”

      受伤的那一处微微发热,本不算得上是什么严重的伤,奈何尧豫生冻得太狠,僵着的皮肉伤起来刚开始没什么感觉,过一小会儿就疼得要死,尧豫生却是没什么表情,见来人是霍吟,双臂一撑就要往下跳。

      霍吟眼皮一跳,忙道:“陛下若是想出宫,直接和人说就好,何必用这种法子?”

      话说出口,霍吟登时后悔。九五之尊是天下的君王,出宫说是干系举国上下都不为过,出了一点差池天下或许就会有变局,每次出宫都是得提前几个月仔细安排,哪能想出去就出去,更别说尧豫生这个傀儡皇帝,没有崔越点头,没人敢放他出去。

      第一次见尧豫生时......是在襄陵公主亡故之后的清早,他就穿了一件外衣,头发都没梳就跑出宫。

      若不是崔越默许的,那只能是尧豫生强硬出宫,做好了和崔越鱼死网破的打算。

      尧豫生扭过头,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冷笑:“直接说?说给谁听?”

      襄陵公主的府上因为驸马遇刺正乱成一锅粥,尧豫生不傻,知道这时候私自去找她是在给她添乱,没准还在崔越那里落下了把柄。

      他今日接连痛失两位挚亲,背后的原因其实都归咎于一人,那么如今京城里,他唯一可能出宫的理由就是——

      霍吟脑子里电光火石的想到了他要去找谁,深吸一口气道:“陛下三思。”

      尧豫生脸色平静得可怕,不像是他该有的反应:“朕想起宫外有个屠夫欠了朕一些东西,朕必须去讨要,很快就回来。”

      “必须现在讨要?”

      “必须现在。”

      “那些东西对陛下很珍贵吗?”

      “于朕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就算讨回来了,拿到的东西是陛下曾经的宝物吗?”

      “......”

      尧豫生沉默下来。

      那个屠夫欠他的珍宝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大抵是恨极了尧豫生,就连在梦中都不愿意让尧豫生梦见他们,伴他的只有孤枕寒衾和漫漫长夜。

      他想抓住太阳,见到的却是乌云滚滚,低头已是万丈深渊。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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