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

　　林崇全身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呼吸间皆是温暖的味道。卧室内布置温馨，窗外晨光耀眼，安稳又平静，林崇不禁恍惚，感觉自己在做梦。可身上伤口的刺痛提醒他，此刻是现实。
　　“醒了？”
　　苏暮山端着温水走进卧室，先伸手探了探林崇额头，体温正常。苏暮山松了口气，把水递给林崇，说：“你半夜发烧，吓死我了。幸好你体质不错，恢复得快。”
　　林崇小抿了口水润嗓子，开口道：“我在……你家？”
　　“对啊，你昏倒在我家门口，我把你捡回来了。”苏暮山凑近，失血过多的缘故，林崇脸色惨白如纸，连平常艳丽的唇色都暗淡了不少。眼眸低垂，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和浓重的黑眼圈重叠，显出深深的疲惫。
　　苏暮山忍不住问林崇：“你究竟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林崇轻轻眨眨眼，说：“挺久的。”

　　“林崇，”苏暮山坐在床边，问他：“你从几岁开始做……这些事的？”
　　“杀人吗，十五岁。”魏千易告诉了苏暮山，林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说：“我十二岁被领养，进入‘兰瑾轩’，经过三年的培养达到标准，开始接任务。我杀的第一个人叫蒲郦。”
　　蒲郦……这个名字好耳熟。
　　苏暮山把这个名字反复咀嚼好几遍，终于想起来了。“他是那个很红的男明星，后来进入演艺圈发展，身材样貌吸引了大批粉丝。正当红时被人爆出出轨家暴当小三，私生活很混乱，照片视频传播网上，一夜间声名狼藉，忍受不住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谴责，最后跳楼自杀了。”
　　热搜出来的那天值班的小护士讨论激烈，其中有不少他的粉丝，得知自己粉的人人品道德如此低劣，恼怒又气愤。苏暮山被迫吃了这个瓜，听到后也唏嘘感叹，外表看着光鲜亮丽，谁知美好的皮囊下竟是个人渣。

　　林崇：“他是第一个。”
　　苏暮山瞬间懂了这“第一个”的含义，蒲郦是当年欺辱他的十二个孩子中的一个。

　　林崇连续说了好几个名字。苏暮山很震惊，因为一些人在他们所处的领域都相当有名。
　　一个是某市书记，两年前因为贪污被抓，在被送往监狱的途中，发生重大事故，七车连环相撞，他所坐的车侧翻落下悬崖，人当场死亡。
　　一个是名企业家，也是两年前，发表演讲时大厅角落忽然发生爆炸，惊慌之下所有人四散逃窜，好巧不巧，这个企业家突发哮喘，药都来不及吃就跌倒在地，活活被人踩踏而死。
　　一个是影视行业的大导演。导演过很多受欢迎的喜剧动作片，正值事业上升期被娱乐记者曝出吸毒强.奸，甚至还配了强.奸过程的完整视频。此等禽兽不如的东西受到社会新闻高度关注，一时间众声讨伐，还没等法院判出个结果，他就在自己家中死于吸毒过量。
　　还有一个因为癌症晚期，妻离子散，含恨离世。
　　还有其他的六个人海上出游，晚间熟睡未能及时发现船身漏水，水渐渐灌满整船沉落，无知无觉中溺水身亡，至今为止都没能打捞到尸身。
　　田昌和魏千易就是最后两个。

　　苏暮山久久说不出话，心中怅然，他们从孤儿院出来一个个名誉鲜花，又一个个身败名裂凄惨的死去，光辉荣耀戛然而止，即便生前再受人追捧膜拜，人死如灯灭，身后陪伴的不过三两抔黄土罢了。临死前的他们是否意识到是源于小时候所做的恶，是否会感到后悔？林崇利用他们的恶达到了复仇的目的，接下来的他何去何从，是回到“兰瑾轩”还是接受属于自己的审判呢？

　　苏暮山看向窗外繁华的大都市，问：“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身后传来下床的动静，苏暮山回头就见林崇裸着上半身走向浴室，很明显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林崇，你要洗澡吗？等等，我给你拿换洗衣服和干净的内裤。”
　　苏暮山忙从衣柜翻出以前尺寸买大的衣裤和未拆封的内裤，刚走到卫生间门口，握住把手准备进去，门突然从里面拉开，苏暮山猝不及防一头撞在林崇结实的胸肌上，鼻尖充斥着浓厚的男性气息。林崇完美的身材，挺翘的臀部，笔直修长的腿一览无余，两腿间沉甸甸的东西让苏暮山脸颊唰的红透了，手足无措，视线却紧紧粘在林崇胯间，不知为何无法挪动一寸。
　　“我，你……林崇，这些给你。”苏暮山舌头打结，把怀中东西一递，转身跑了。
　　林崇眸光泛起涟漪，看着苏暮山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趁着林崇洗澡的时间，苏暮山去书房上网查找了些福源孤儿院的资料。时间过得有些久，以前的帖子留下不多，依稀几张孤儿院背景照片。标题福源孤儿院五个黑体大字清晰醒目，那里地理位置非常不好，虽说群树环绕，但背后一大片山，上面不少坟土堆，到了夜晚，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很少有人愿意往那去，由于偏僻，惦记的人就更少了。剩下的十三个孩子被领养，孤儿院空了，院长也走了，只剩个空壳孤零零立在那无人造访，如今十几年过去了，空壳怕是也没有了。
　　再者就是有好心人义捐或一些大医院组织义诊时活动的集体照，时间标注皆是十几年前。苏暮山往下滑，看到两个熟悉的面孔。其中一张图片中横幅上写的是“云京市人民医院”，正中间两个穿着与院长和孩子们格格不入的西装，一个肃正威严，一个体态肥硕，是苏暮山的父亲苏致渊和他亲手给人脑袋开瓢的陈凯鹏。
　　原来父亲给孤儿院做过义诊，那陈凯鹏去孤儿院是做慈善？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苏暮山又查了查云京市所有的孤儿院，共有五十七家，除了世家捐赠资助外，就是一些业内慈善人士的捐赠，还有做好事不愿留名的善款。陈家捐赠了其中差不多二十多家，分布在云京市各个区，基础设施完善，绿化美观，孩子们生活开心，对陈凯鹏这个捐赠者心怀感激。苏暮山手指摩擦下颌。正儿八经去调查的都会心照不宣维持面上的和善，有些甚至走走过场，达到资本家想要宣传自身美好品德的目的就够了，那些污糟烂事没人愿意扒，没人敢多问一句。若管理孤儿院的院长再是个懦弱没主见的人，三言两语要么糊弄一下，要么威胁一下，再委屈的事都藏肚子里了。

　　陈凯鹏什么德行，苏暮山也算了解一二了，再加上他恋童癖的心理疾病。他如果真是单纯的慈善捐赠就罢了，最怕的是他利用捐赠干出些什么猪狗不如的事。
　　苏暮山接着搜索“陈凯鹏”。

　　“你在干什么？”
　　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苏暮山倏地回神，闻声望去，林崇已经洗完澡正站在书房门口。衬衫西裤很好的展现了林崇优越的身材，气质冷然，像冰冻的湖水。衬衫领口大开，露出精致的锁骨，黑发湿淋淋淌着水，水珠润湿了衬衫，贴在温暖的皮肤上。
　　“你病刚好，不吹头，又想感冒发烧吗。”苏暮山蹙眉，忙从椅子上起来拉着林崇进来把他按在沙发上。
　　林崇：“习惯了，我以前也不怎么吹。”
　　苏暮山从浴室拿来吹风机，亲自给林崇吹头发。“在我这不行。”

　　林崇没拒绝苏暮山的好意，他安静地坐着，任由苏暮山修长的手指穿梭在他发间，身后若有若无的味道和他此刻是一样的，勾缠连绵，仿若一体。
　　略微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被吹风机嗡嗡声掩盖，林崇很好的隐藏住了这片刻的心动，沉醉在岁月静好的世界里。

　　电脑屏幕依旧亮着，林崇眸光不经意一扫，看到一个名字。
　　林崇：“你在查陈凯鹏？”
　　“嗯。”苏暮山没有提之前的孤儿院，顺着林崇的话说，“陈家虽然底蕴深厚，但自陈凯鹏爷爷之时掌权者的不善经营，到了陈凯鹏这辈直走下坡路，陈家已经是个徒有华丽外表的空壳子，全靠经久合作的家族勉强运转。有人曾经公众曝光过陈凯鹏恋童癖这个癖好，遭到大量网友抨击谩骂，那段时间陈家公司股市跌宕的很厉害，但一周后，那条新闻被强制封锁，而后陈家一切如旧。”
　　那个人像是投入大海的石头，一瞬间激起千帆浪花，入海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双更有力的手帮助陈凯鹏抹去了他的污点，很快它就被更多五花八门的奇闻趣事替代，一阵风似的溜之大吉，再也没有人关注。
　　“陈凯鹏公共场合就敢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事后还能全身而退，我想他背后肯定有个能力不小的人替他擦屁股。”苏暮山说，“普通家庭丢失小孩会立刻报警，要想不牵涉警察，他的选择范围可能是一些即便消失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和注意的小孩，无父无母的孤儿是最好的选择。林崇你觉得陈凯鹏每次会不会都是从孤儿院里挑选小孩？”

　　空气寂静一瞬。
　　林崇背对苏暮山，神色变得沉郁，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苏暮山收了吹风机，坐在林崇身边，自顾自说：“其实细数下来云京市有这么大能力的家族不多，我想……”
　　林崇突然扣住苏暮山手腕，沉沉注视着他。炙热的温度通过掌心传递过来，滑腻的触感让林崇爱不释手，他无意识收紧手中力度。
　　“嘶，疼。”苏暮山疼得抽气，但他没舍得让林崇放手。察觉他状态不对，担忧问：“你怎么了，林崇？”

　　“抱歉，弄疼你了。”林崇敛眸，缓缓放开，说：“我受伤，其实是因为陈凯鹏。”
　　苏暮山惊讶：“什么？”
　　林崇：“他找人在你家附近蹲你，被我发现，替你清理干净了。”
　　“他蹲我？”苏暮山说，“难道是惊崆会馆那次，他记恨上我了？”
　　“总之，你最近一切小心。”林崇起身，“我该走了。”
　　苏暮山拉住林崇，抿了抿唇，说：“你伤还没好，再留几天吧。”
　　林崇摇摇头，“我留在你身边，你会有危险。别想着去找真相，好好做你的医生，不要卷进来了。”

　　林崇走了，苏暮山站在空无一人的玄关，心里像是缺了一块。说也奇怪，平常住惯了的房子，也没有感到孤寂，林崇不过住了一晚走后，他却不适应了。
　　苏暮山从柜台拿出一瓶威士忌，独自坐在吧台喝完了整瓶。

　　晚间，风像一盏醒酒茶，一杯下去，熏醉的头脑获得清明。
　　苏暮山坐在飘窗，头枕着玻璃，抬头注视泼墨天空的盈盈月色。资料乱七八糟铺在昂贵的羊绒地毯上，里面黑色的文字化作一张张嘴，讥讽他对这个世界美好的认知。光暗交替，亮影随行，世上最难揣度的就是人心，人心幽微，有些人永远得不到满足，因为他们想要的太多了，贪婪私利色.欲滋养罪恶，有了蠢蠢欲动的心，付出的却是别人的代价。
　　陈凯鹏为孤苦无依的孩子提供帮助，套上一层善良热心的皮，谁也想不到里子黑成焦炭，借这层关系满足自己阴暗的性癖。如果十几年来没有人觉察过，没有人揭露过，不……有人曾尝试揭露，但被更有资本的力量按压下去。力量太过弱小，胆气不够足，终究搅不起滔天风浪，那些在“官压”下苦苦挣扎求生的普通人，微弱的呼救根本传不进“皇帝”的耳，遑论讨一份公道安宁，只能剑走偏峰，为自己赢一口气。
　　一个支离破败的陈家能常年做的滴水不漏，背后肯定还有嚣张的资本。是谁与他交易来往，是谁为他保驾护航，那些隐藏暗处的手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呢？
　　苏暮山眸色幽深，沉沉地望着窗外静谧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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