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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结
新春,郑伯于王宫内设宴。桑妫因身子还未好利索,在晚宴上略坐了坐便告退了。漫步在王宫,喜气的宫殿,四处张灯结彩,桑妫走在这里,颇有点格格不入。
身旁的月奴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桑妫淡淡地笑了,“这大过年的,倒难为你陪我吹冷风,你若无聊,便去寻别的宫女玩吧。”
月奴一直垂着头,“夫人不该如此。”
“嗯?”桑妫偏了偏头,月奴索性抬起头来,“夫人是世子妃,今日这样的日子,夫人怎好随意离去?您让大王作何想?您让众公子作何想?您让世子如何自处?”
“我……”桑妫微微诧异道,“月奴是在怪我?”
月奴赌气般的偏过头,“奴婢不敢。”
“我只是不喜这样的宴会,世子也未曾反对……”
月奴不禁拔高了声调,“世子又何曾反对过夫人?”
“我……”桑妫淡淡地垂下头,“我给世子惹麻烦了?可他是世子……”
“正因为是世子,才更要谨言慎行啊。夫人也是出身于诸侯王宫,岂能不明白?”
是的,她明白,只是鲜少替他想过。桑妫轻叹了一口气,“月奴,我们快回宫殿吧。”
月奴将眼一瞪,“夫人!”
“我既已托病离席,岂可四处逗留?还是早些回去‘养病’吧。”
月奴还想说什么,终归未言,只得扶着桑妫回去,可没想到却会碰到最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月奴拦在桑妫面前,戒备地盯着面前之人。
公子突淡淡一笑,“我与你家夫人有话要谈,你且退下。”
月奴将头一昂,“夫人身子未愈,不可在外久留,公子若有话,便和世子谈吧。”
“呵,你家夫人还未发话,你倒是护主啊。”
“公子谬赞,奴婢只是做好本分罢了。”
“本分?本分便是不知礼数,不知尊卑?”
“我……”
桑妫走到月奴身前,道:“月奴只是忧心主子身体,何来不知礼数尊卑一说?”
“方才宴会上,突见夫人神思倦怠,实在是忧心忡忡。”
公子突暗含暧昧,桑妫心中一紧。他虽言行不检,但在人前仍会顾忌彼此身份,今日怎么像变了个人?桑妫还兀自狐疑,却不想脸颊微刺,带着老茧的手已爬上面颊。桑妫连欲后退,可膝上一痛,竟直直朝前倒去,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夫人当心啊。”公子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桑妫又气又怒地推壤着,可腰间那双手环得越发得紧了。桑妫踩上他的脚,他放开了手。桑妫连连朝后跌去,方才站定,却见月奴目瞪口呆。
桑妫茫然无措地走上前去,“月奴。”
“住口!”月奴挥开她的手,“你,你们一对奸.夫.淫.妇!之前韩隐说时我还不信,原来,原来……”月奴仇恨地盯着桑妫,撕心裂肺,“你这个女人,你如何对得起世子?你如何对得起世子!”
桑妫无言以对,眼睁睁地看着月奴跑远了,“我要告诉世子,我要告诉世子!”
“韩隐?忽最信任的那个侍卫?”公子突“呵呵”地笑了,“有趣,有趣。”
他走至桑妫身旁,笑道:“你不去追?”
公子突的声音在耳畔飘过,桑妫却只是失神地用目光追随着月奴消失的背影。
公子突把玩着桑妫的发丝,“你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奇怪吗?或许吧。桑妫拖着步子,慢慢朝前方走去。公子突一把扶住她,“腿还痛?”
桑妫淡淡地甩开他的手,继续拖着步子,慢慢移去,“公子自己丢的石子儿,力道重不重,公子不是最清楚吗?”
桑妫不再理会他,可公子突的声音依旧夹杂着冷风朝她袭来,“桑妫,对你,我绝不放手,就算是拼尽一切,我也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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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佳节,正是合家团圆的日子。
桑妫独立在窗前,黑沉沉的天,鬼魅魅的影,凉飕飕的风,而她的身,她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嘴角浮起一丝笑,轻柔的笑,带着几分释然。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桑妫转过身,却未想身后立着月奴,满面泪痕。
她走上前去,拿出丝帕,欲拂去月奴的泪。月奴偏过头,一把打开桑妫的手。
手臂钻心的疼痛,桑妫静静地盯着飘落在地的丝帕,倏地笑了,“月奴,这些日子,伺候我,委屈你了。”
月奴上前一步,“是,伺候你这样的淫.妇,确实委屈。”
淫.妇?桑妫又笑了,今日她似乎笑得格外多。
月奴显然被桑妫激怒了,她抓着桑妫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了肌肤,“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狡辩?没话可说吗?你这女人,你这女人……”月奴说着说着,竟然哽咽难言,最后化作失声痛哭。
桑妫从未见过这样的月奴,或者说她从来就没看清过这个女子,这个王宫里,又有什么是她看清了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他是那样喜欢你,他喜欢你胜过他自己,你凭什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关爱,又将他的一片真心任意践踏?”月奴恶狠狠地盯着桑妫,“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得到他的爱!你不配我伺候你!”
撕心裂肺地喊完,便如风般跑了出去,只留下桑妫立在原地,错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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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妫是在揽月楼上寻到月奴的。
原本只是试探着寻到此地,却不想她真在这里。
月奴站在那边,夜风吹起了她的衣裳,发丝也在风中纷飞,而她,却如同夜色中的一座雕像,静立不动。
桑妫犹豫了几番,仍旧走上前去,立在月奴身旁,与她一起望向黑沉的远方。
“母后说,父王希望哥哥如太阳般火热,我如月亮般柔美,所以,给哥哥取名为旦,我叫做月。后来,哥哥果然如太阳般热情豪爽,但我却没有月亮的一丝柔美,哥哥笑我是个疯丫头,配不上月这个名字。”
最初的震惊已经淡去,只剩下苦涩遗留在唇间,“那个人,是你哥哥?”
“我去天牢看他,我的哥哥,我那么骄傲的哥哥,竟然,竟然……”月奴弓着腰,捂着嘴,压抑着哭声。桑妫抱住她,就如同小时候大哥抱着自己那般抱住月奴。
“哥哥说,月终于长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我说,现在我可配得上月这个名字?哥哥说,月从来都是最好的,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的月去相配。”
月奴忽然不说了。桑妫安静地抱着她,仰起头,触不及防望见天边一弯冷月。
“他还说什么?”
“他让我活着,好好活着。他说,流血这种事,哥哥来就好,我的月是最干净美好的,不可以沾染上这些脏东西。可他哪里知道,当郑国的铁骑踏上戴城的土地时,他不再如太阳般光芒四射,而我也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美好单纯的月了。”
“他让我活着,可我死的心都有了,他本属于阳光,却蛰伏于黑暗,他被国仇家恨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却在阳光中享受着本不属于我的光明。”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可他却又活生生地站在了我的面前,他活过来了,可我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连他也死了,他不要我了,他让我活着,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
轻拍着月奴后背的手顿住,桑妫僵硬地看着月奴。
“哥哥说,你是他见过的,除了母后和我之外,最美好的女子。他说,他想带你见见母后,见见我。他说,他想带你远走天涯,忘记仇恨,忘记一切,和你一起去追寻太阳。”
冷风呼呼地刮着,月奴的声音微弱如呢喃,可桑妫却一字不落地听完了。那个人,那个曾经抓走她的人,那个虽冷血无情,却从未真正伤害过她的人……
“哥哥说,他这一辈子,唯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放了你,哥哥又说,他唯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放了你。”
“哥哥说的时候,我一直笑着听着,可心里却痛得不得了,为什么老天要这般折磨我们兄妹?哥哥喜欢你,却不得不放手,我喜欢世子,却只能替他照顾好你。哥哥希望你幸福,所以对你放手,但你并不幸福,那他的放手算什么?我希望世子幸福,所以我希望你能喜欢他,对他好,但你并不喜欢他,那我的牺牲又算什么?”
月奴挣开桑妫的怀抱,一双泛着水雾的眼紧紧盯着她。桑妫偏过头,如同曾经躲避忽的目光般躲避月奴的目光。
月奴冷冷一笑,“桑妫,你这女人就是这样,你以为你躲起来就没事了吗?你以为你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想就什么也不曾存在吗?”
“你无视这座郑国王宫,你不去看世子对你的好,你忽视公子突,忽视你周围的一切人一切事,忽视他们给你带来的痛,你给他们带去的伤!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一个人一身轻了吗?桑妫,你可真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桑妫的腿不受控制地后退几步。月奴满是泪水的脸上浮出讥诮的神色,她抹了一把泪,笑道:“桑妫,你究竟在怕什么?”
她在怕什么?她怕什么?不,她没怕,她没有!
“你来到郑国快两年了吧。两年,便是做梦也该做够了,难不成你打算做一辈子梦?你打算一辈子让人陪着你醉生梦死?”
桑妫哆嗦着向后退去。风过,刺骨的冷,她抱紧自己的身子,一步步退去。背后忽然一暖,是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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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妫再也没有见过月奴。忽说月奴离开了。桑妫问忽,她去了哪儿?忽说,不知道。桑妫沉默地蜷在忽的怀中,望着天边的太阳缓缓落下山。
“我和公子突之间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之前。”
“你知道多少呢?”
“很多,也许,比你知道的,还要多。”
桑妫仰首望向忽,忽笑容淡淡,如一弯清泉,“他第一次在茉莉花丛中遇见你,他在揽月楼下偷望你,他故意守在你偶尔经过的地方,他送你玉镯,他带你去天牢……”
桑妫听得心惊肉跳,“我,我……”
忽轻捂桑妫的唇,“傻丫头,我的弟弟喜欢上你,是他的事,与你无关。旦的死,喜野的死,更是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明白吗?”
她从未做错任何事吗?她没有对不起忽?我的傻世子啊,你可知,即便在此时,你怀中的这个女人,心里都还藏着另一个男子?
云霞洒满天空,洒满郑国的天空,也许,还洒满了陈国的天空,宋国的天空……桑妫淡淡地笑了,泪水嵌在笑容中,冯哥哥,对不起……
“忽,让我做你的妻子吧。”
“你不就是我的妻子?”
“我是说……真正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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