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不像

　　掌灯时分，找了一天工作的耿志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租住地，站在房屋前边咳嗽边拍打完满身的积雪，掏钥匙开门，也许是冻僵了的缘故，不听使唤的手弄丢了钥匙，刚一弯腰，接连几声咳嗽让他更加难受，摸了一下发烫的额头，硬撑着开门进屋。
　　上午的天空还飘着雪花，整个大地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贾继超摸出一根烟在火炉上点燃抽了两口，心烦意燥地来到门口，望了望昏暗天空，倚在门框，一口接一口地苦闷吸着。坐在火炉旁的母亲说门口有风，站那儿冷，叫他快过去烤火，顺便烤红薯、芋头吃，贾继超没有回答，也不动步，只是微微摇摇头。父亲端起火炉旁茶盅，边吹边喝茶水，他明白，就算天不冷、没下雪，这孩子的心里也不会畅快。
　　贾继超接上一支烟若有所思吸着，出狱后发誓要安分守己、回家好好过日子，可整天就这么吃了耍，耍了吃，吃了睡，迟早有一天会把人逼疯的。唉……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这么浑浑噩噩、糊里糊涂葬送掉？牙齿咬得“嘎嘎”作响......
　　涂磊拿着一桶方便面在楼道接开水，从员工宿舍出来准备去上班的杨勇靠近后，问他怎么刚过午餐时间又在泡面吃，涂磊解释说，刚才去帮耿经理买感冒药错过了开饭时间。杨勇一听大为不爽，又不是什么大病，就算卧床不起了也不该使唤他去伺候，初恋女友是干啥吃的。涂磊把泡面放在窗台上，掏出烟递给对方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说他误会耿经理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向人求助的，至于那个初恋女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杨勇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怎么可能？整个公司都传遍了，就因为这个初恋女友，才被那个官二代千金一脚踹飞的。
　　涂磊微笑着摇摇头，灭掉烟：“我只能说，你真的不了解耿经理。好了，不耽误你了，我也该吃泡面了。”
　　他俩的交谈被经过楼梯拐角的姜倩倩偷听到后，立马跑去找到在办公室刷抖音的胡娜，二话不说就把她拉到后面文件柜旁。
　　胡娜奋力掰开姜倩倩的手：“发什么癫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干仗呢！”
　　姜倩倩望了一眼门口，长舒一口气，小声道：“志坚病了，还很严重。”
　　胡娜先是一怔，继而摆出一副事不关己姿态，姜倩倩心里清楚，她这是故意装给自己看的，灵眸一动，揉着跑累的胸口往回走：“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胡娜追上来一把拽住姜倩倩，说她这是杞人忧天，人家都跟初恋女友滚在一张床上了，还担心没人照顾？
　　姜倩倩冷冷一笑：“我要是告诉你这是无中生有呢？”
　　惊愕之余的胡娜详细了解事情原委后，拎包夺门而去......
　　心急火燎赶到出租房，猛力拍打房门并大声呼喊，没一会儿，身披外套、满脸胡茬、病怏怏的耿志坚打开了门，见心中的男神如此狼狈不堪，鼻子一酸，跨进屋去死死将他抱住，伴着哽咽声，心疼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流。
　　耿志坚一手抓住身边衣柜，尽力支撑住虚弱的身子，一手推上门，咳嗽两声后提出心中疑问--你怎么来了？胡娜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着对方，为什么会是这样？抽咽两下，再次发问--为什么？耿志坚强打精神努力笑笑，称自己只是感冒而已，不碍事。
　　“我不是说这个。”
　　“我不离职，你不好意思去上班嘛。”
　　“装！继续装！”松开耿志坚，用手背抹抹泪水，“先不跟你计较这些。走！我送你去医院。”
　　耿志坚说吃药后已经好些了，没必要，胡娜却表示其他的事可以缓一缓，这个可不依他。
　　胡娜提着两份盒饭走进病房，见打点滴的耿志坚躺在床上睡着了，轻轻放下饭盒，又替他理好被子，这才坐到一旁休息。
　　这时，躺在旁边病床上的中年男子灭掉烟，用四川话叫他老婆不要一天到晚就抱着手机耍，多学学人家美女是啷个儿照顾男朋友的。
　　听见只是刚入住时打个招呼的病友夸赞自己，尤其还提到男朋友三个字，揉着小腿的胡娜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一下子精神了好多。
　　当作别人的指责自己，中年妇女明显不高兴：“你还要爪子嘛？该吃的给你吃了，该喝的也给你放到起的。”
　　“喝！喝个锤子！冷的啷个儿喝嘛？日龙包婆娘！”
　　中年妇女收起手机，白了男人一眼：“再给老娘鸡叫鹅叫的，老娘给你打燃火！”说着拿起水杯骂骂咧咧走了。
　　胡娜捂嘴偷笑，待中年妇女出门后，将捂嘴的手向中年男子竖起大拇指：“大哥！你牛，居然敢跟老婆顶嘴。”
　　中年男子飘飘然地“哼”了一声：“要不是我的腿在工地上挨了，这个哈戳戳婆娘敢给老子犟一句。”
　　中年妇女拿着水杯气势汹汹走进来，板着脸问他在冒啥子酸水，中年男子见老婆动真格了，张开五指摸着眼睛部位道：“我是说，其实杯子里的水可以将就喝。”
　　耿志坚“噗嗤”一声哑然失笑，气氛顿时尴尬。中年妇女重重地放下水杯，问他男人丢人不，兄弟都在笑话他了。胡娜赶紧打圆场，称他这是嗓子痒，随即把凳子挪到床前，解包装袋。
　　耿志坚坐起来望了一眼输液瓶，又看一眼窗外：“几点了？”
　　“管他几点，先吃饭。”说完不顾耿志坚阻拦，坚持喂他。
　　看着胡娜这般贤惠对自己，耿志坚百感交集，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天麻麻黑的时候，打完点滴、精神了很多的耿志坚被胡娜送回了出租房。整理床铺时发现了电热毯，问是哪里来的，坐靠在床头的耿志坚告诉她，是涂磊买药来时看他冷，在外面商店买的。
　　胡娜用电水壶烧上水，又拿来拖把拖地，耿志坚叫她不用忙活了，赶紧回家去，免得家人担忧。胡娜停住手想了想，称回去可以，除非把初恋女友叫过来照顾他才放心走，耿志坚极力掩饰难堪的神情，谎称对方在上班抽不开身。胡娜放下拖把走过去坐在床沿上，要他给女友打电话，听听声音总该可以吧。
　　耿志坚用双手揉搓一下因撒谎变得发烫的脸，继而感谢她的一片痴情，自己只是个深山沟里出来的穷孩子，没有稳定工作，没有固定住所，跟着他只会吃尽苦头，劝她打消不及实际的想法。胡娜靠过去依偎在耿志坚怀里，表示只要跟他在一起再苦再难都不怕，希望不要再拒绝她了。听着信誓旦旦的话语，耿志坚心里五味杂陈：自己何尝不想跟她牵手共白头啊，但现实又不得不让他望而止步，就算没有她父亲干涉，以自己目前的境况拿什么给人家幸福？
　　不见对方吱声，坐起来的胡娜发现他目光闪烁、犹豫不决，再联想到他的种种怪异表现，胡娜意识到绝非只是他单方面自卑，一定是父母从中作梗，于是不顾耿志坚阻止拨通了父亲电话，问他为啥要干涉她跟志坚交往？
　　在外应酬的胡成才听到女儿劈头盖脸这么一问，赶紧离开包间躲到僻静处给她耐心解释，一套“高大上”理论下来，不仅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在电话中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考虑到还要去应酬，气急败坏的胡成才挂断了电话。
　　这是胡娜第一次跟父亲如此激烈吵架，也是第一次让她丧失对父母的信任。父母只考虑自己声誉、利益，不顾女儿感受，倔强的她索性不回家了，宽衣解带就要上床去，耿志坚边阻止边劝她不要冲动，要她站在父母的角度多去……话没说完就被强行爬上床的胡娜吻住了嘴唇。
　　女儿电话关机，一夜未归，这可急坏了胡成才夫妇。第二天上午，胡成才忙完手上的事后就立马给赵总打去电话，得到的回复是女儿没去上班，赶紧通知在另一个单位上班的妻子回家商量对策。
　　远远就看见女儿的车停在大门口，这让夫妻俩悬着是心终于放下。
　　急匆匆走进客厅，只见胡娜坐在茶几前写着什么，旁边放着两个拉杆箱。还没来得及开口，胡娜一把扯掉皮面上的信签纸撕碎扔进纸篓：“你们回来得正好，省得我留言。爸，妈，我决定离开这个家了。”
　　“什么？！居然为了一个穷小子连父母都不要了？对得起我们这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吗？！”母亲咆哮道。
　　“孝道我会敬，但我决不会因此而放弃甜美的爱情。”
　　“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叫爱情？跟着他只有吃不完的苦、遭不完的罪！你这是在给我们胡家蒙羞，让我们夫妻俩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胡成才瞪着女儿怒吼道。
　　胡娜反驳：就知道顾及自己的脸面，有没有考虑过女儿的感受？拉着箱子就要走人，被胡成才死死拽住了胳膊：“冷静点好不好？你知道这么一走意味着什么吗？”
　　胡娜把头扭向一边，平静地告诉父母，昨晚他俩已经在一起了。
　　母亲一听，气得直跺脚：“哎呦喂！叫我这张脸怎么去见人啊。”说着坐到一旁沙发上掩面哀叹。
　　胡成才眼露凶光，牙齿咬得“嘎嘎”作响，猛地甩掉胡娜的手，一拳打在拉杆箱上：“这个王八蛋！”
　　父母都在气头上，这会儿离开家是不可能了，揉着被拽痛的手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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