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卷了，怎么滴吧

　　似乎过了很久，却也不过是几次呼吸之间，她颇有些杂乱的心跳声慢慢在腔子里沉静下来。

　　指腹无意识地在身侧相碾磨，甄怿硬是顶着数道来自高阶修者的不善目光，一声高呼打断了竹芗元君欲要收徒之言。

　　“丹主在上！” 甩开周管事拽她的手，甄怿一个滑跪铲了出去，扑在众人眼前，“我仰慕元君风采已久，是做梦都想拜入您的门下。”

　　“晚辈自小双亲早亡，留我一人孤苦无依，因对丹道痴迷不已，哪怕散尽家财也要钻研，才成了如今这副落魄模样。”

　　她眼中含泪，面容恳切。

　　“我觉得天赋再高，都比不上一颗求知上进的心。勤能补拙，后天的努力一定能弥补先天的不足……”

　　“所以若是因天赋不佳就这样被刷掉，我死也难甘！还请元君给我个机会，让我与圣女比试一番，再做定夺也不迟。”

　　重重叩首，甄怿隐下眼中泪花，只剩狡黠。
　　她这是在赌，赌这位看似高高在上的元君会被触动，怜惜下她这个“废柴”。

　　因为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一样的人。

　　刚才发动【以人为镜】一窥，甄怿就发现这位竹芗元君的伪技虽多如牛毛，却没有一个伴生技在身。

　　想必在天才如云的世界里，他同她一样“平庸”，能当上丹主估计很不容易。
　　该知她编造的所谓“挣扎”与“努力”。

　　却听上首传来一声嗤笑，一溜丹火骤然袭向甄怿肩膀，只一击就将她摔了个颠倒仰面朝天，捂着燎伤处痛呼出声。
　　暗骂，什么神经病？

　　冷玉竹一甩道袍站了起来，漠然睥睨着下方，厉道：“你元基受损，难以修行，今日来此明明是别有图谋！却也敢说什么为学丹而来？”

　　心头巨震，甄怿面上不由一凝，他如何会知？自己外表分明与常人无异，哪里能瞧出什么灾痛。
　　东方料到她疑惑，“竹芗的修为已晋七阶，是道元一境的强者，刚才那一击是为试探你根骨，但见元流入体即沉，便能推断出你真元有异。”

　　原是碰上了硬茬，甄怿心道难搞。
　　却是一梗脖子，十分硬气，将谎话说得比真话还真：“元君焉知我这一身残废不是为丹道所累？因求学所毁？”

　　女孩摆出一副倔强脸，隐隐含泪。

　　“是，我是想求贵宗的回青丹来修复元基，但这和我想拜您为师有冲突吗？不先把身子搞好，我怎么继续钻研丹道？”

　　“呵，油嘴滑舌。”
　　冷玉竹眼中噙着轻蔑，却是又倚回座上，浑不在意样。
　　“好，那本君便给你个机会，看看你不惜毁掉元体也要执着的丹术，到底练到什么地步。”

　　这便是答应了她的条件，甄怿暗松口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堂堂一宗之主总不会出尔反尔。
　　拜不拜师的无所谓，只要能比过圣女，定能缠磨出他一枚回青丹。

　　这么想着，甄怿的眼睛就移向那尊贵圣女，没成想她竟也在看着自己，甄怿不由一愣。

　　圣女的长相乖得讨喜，是不含攻击力的那挂漂亮，圆圆的眼睛看过来时，如小兔一般懵懂可爱。
　　像被仔细托在天鹅绒布上的宝珠，珍稀而易碎。

　　可明明尊贵无匹，受尽宠爱，她为什么在她脸上看不见半分松快？反而似有愁闷，甄怿莫名。

　　“以你，还没资格与圣女相较。”上首的冷玉竹蔑然开口，打断了二人无声的对视。

　　“场中资质稍逊的那小子，是姓魏？好，你便出来和这大言不惭的小乞儿比比吧。”

　　魏知曜听命出列，面朝向甄怿抱拳，硬朗的面容捎带几分潇洒，利落的动作尽显不羁风流，叫人一看便知未来前途无量，是个可造之材。

　　“别看他并非宗门弟子，却已身负二阶初等聚元境的修为，可见丹法不俗，你莫大意。”东方提醒她。
　　闻言，甄怿回神，生出几分好笑。

　　此人的天赋也很是惊人，今日过后定会被无间阙收去。
　　加之年纪稍长、经验更丰，让他来和自己比试，既不会折了圣女面子，也能狠狠打压她这个毫无修为的废柴一番。
　　竹芗元君还真是好算计。

　　但她并不慌乱，微微一笑，冲上方拱手：“晚辈元力尽失，还请劳烦元君设下丹台了。”

　　从容不乱？倒看你有几分真章。
　　冷玉竹心中一哼，指尖微动，一束粉色光流落到广场正中，两座石台顿时拔地而起，有两座最基础的八卦丹炉分别置于其上，样式古朴，似有药香。

　　这是丹台，以元力幻化的虚境，可以变出任何你需要的材料或丹火，可用于丹修之间比试丹术高低。

　　它无需元力，不涉境界，意在比较炼丹的技巧和能力。
　　只要熟知丹方、掌握具体的成丹之术、结丹要领，兼之考虑废丹的可能性和原因等，就能炼出想要的丹丸。

　　所以更多时候，丹修们在缺少材料或者心里没谱时，也常用这个来模拟练习。
　　虽然实际炼丹时更有百出状况，不可能完全还原实际，但丹台的存在着实降低了材料的损耗率，给丹修们提供了便利。

　　甄怿和魏知曜双双站上丹台，冷玉竹略一想，随意出了个题，“若遇此毒障，如何化解？”

　　话落，丹台生雾，如云似烟，轻薄的一片毫不影响视物，却是能兵不血刃毒杀一支军队的狠角。

　　“你们走不出来的话，就留在里面吧。”冷玉竹漫不经心道。

　　东方在刚起雾的时候就看出：“医道的二阶毒气，名唤碎尸，其毒无孔不入，一旦侵入体内就会冻碎其五脏六腑，致使死亡。
　　以一十七种冰系毒草所制，分别是抱刺蓟、野回梨……”

　　二阶毒气？听到东方给出这判断，甄怿扯了扯唇角。
　　呵，这哪里是“你们”，想留的分明只有她一个人的性命。

　　“二阶对二阶，那小子一定能炼出相对应的清毒丹，看来想要赢他，我必须得弄个大的。”甄怿思索。

　　虽有东方这个一秒出科普的外挂，但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甄怿为了不漏马脚，还是装模做样地幻化出一块肉息筋。

　　色紫如葚，长越半掌，这个如面筋般有着疏松小孔和软绵质感的东西，是妖兽貉犿的舌头，能够取样液态和气态的毒，以供丹修分析成分、对症解毒。

　　甄怿控着它从毒雾中飞一圈儿回来，吸得鼓鼓囊囊，放去石盘。
　　拿了辨针当中一刺，蓝紫色的毒汁迅速沿着雪白的针尖往上攀。
　　此时的毒已被貉犿舌吸走了毒性，不会伤人。

　　一看二嗅三捻弄，甄怿辨毒的姿势十分专业，每一个步骤都谨遵丹道基础守则，蘸取试验的液体也符合推测的顺序。
　　冷玉竹看着她，心想：还算有个模样。

　　一心二用的甄怿并不知道他怎么想，因为她实没把心思放在手上，脑袋里已在琢磨着自己要炼的丹丸。

　　赶路的这些日子里，甄怿每天都有抽盲盒，因为打定主意要来无间阙学丹，抽得最多的自然是丹道的东西。

　　其中一样十分之好，叫做「超精致丹书一厚本」，就是东方看了也赞不绝口，说是囊括了她学丹所需的全部书本知识，若能融会贯通，不愁丹道无成。

　　然而古语晦涩，多是聱牙诘屈之语，若凭甄怿自个儿闷头研究绝对不懂，好在有东方这位好老师在旁悉心讲解，指点迷津。

　　于是日日捧卷研读，辨明草木，数万丹方勤恳记背，所授丹法常常模拟。
　　虽一直没能有钱买材料实战，但甄怿上辈子怎么说也是搞科研的，所以她对自己很有把握。

　　翻掌上抬，甄怿召出自己的超普通丹火。

　　她想炼的那种丹丸对温度的精细值要求很苛刻，需先“预热”，将炉子烧至一个“落雪即化，浇水不雾”的程度方能开炼，故得仔细把控。

　　甄怿小心地将火苗聚成薄薄一层，送到丹炉下方。

　　其实这里是丹台，想要什么奇焰异火都有，可惜甄怿不熟知它们的秉性，驾驭不住，到时反而完蛋。
　　而此丹对火本身的要求不高，所以用普通的火只是多费些工夫的事儿，也好过到时候弄巧成拙、丹毁材坏。

　　“有些巧思。”冷玉竹点评了句。

　　只是起炉，他还瞧不出这小乞儿想炼什么丹。
　　但见她召火顺利，虽种类普通但能唤出，又别出心裁地将丹火变换成薄面形状来均匀烘烤八卦炉，可见并不是全然的招摇撞骗之徒。

　　脑海中默默回顾丹法和方子，甄怿一遍遍默背，确认条理清晰、再无漏误，才敢真正起手。
　　眼睛一眨，面前已随她心意变化出各类材料。

　　当理论知识已经具备，剩下的就是看手感、熟练程度和灵敏反应了，甄怿摸起瓶瓶罐罐，有种自己仍在实验室的错觉。
　　她几乎用不着思索，积年累月培养起来的熟悉感和掌控力已帮她模拟好一切。

　　「超精致丹书一厚本·万能丹法——」

　　手指翻飞，粉墨描绘，复杂的丹印自虚空中显形，这是炼丹第一式【契鼎】，默念心法召归元印控炉，意在固基，是重中之重。

　　“砰！”
　　猛攥扶手，冷玉竹在看到她手法后霍地站了起来，十分失态。
　　一张脸从震惊到愤怒，看着下方的甄怿几经变化，终是忍住没有立时发作。

　　太阳穴处鼓起的青筋却暴露了他此刻心情。
　　像是恨不得即刻将人揪上来似的。

　　这样大的动静很难不引人注意，周围长老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向来稳重的丹主怎么突然这幅反应，却谁都不敢多问。
　　只一个劲儿盯着下头的小乞儿，想要琢磨出她身上的古怪来。

　　可是什么也没……

　　集全场注意于一身，甄怿却并未察觉到自己成了焦点，她已然全身心投入到眼前的丹丸炼制当中，如入忘我之境。

　　细指一点，使出【撷英】，木盒中的龙鸟骨猝然开裂，米粒大小的精魂从中飘飘然飞出，浮于甄怿掌中。

　　另一手从罐中召来涤秽浆，她精准控制着力道，如砂纸般打磨着小小米珠，洗去龙鸟遗留下的死气。
　　这是【返生】，用以唤起蕴灵之物的生力，好在成丹过程中发挥出其真正的效用。

　　全神贯注，手稳心静，甄怿一样样处理过去，哪怕面对再易损的材料，也没有生出半分的浮躁或紧张。

　　这样的从容，没有个十几年的勤练是出不来的，在场丹修虽看不懂她所用丹法，却无不为这份气度暗暗心惊。

　　将几番处理过的各拨材料调来，甄怿按丹方所载顺序，将其一一抱团，揉成光滑的圆子，完成【合坟】，投入炉中。

　　最后一招作用在融合，【化物】既出，素有天下至坚名声的琎石也柔成蜜，化了水，淅淅沥落进了丹炉之中，焕发出迷人的粉泽来。

　　盖盖，封鼎，静待丹成。
　　甄怿盘腿坐下。

　　“出来了！出来了！！这速度，英雄出少年啊！！！”叫好声从人群中迸发，接二连三的惊叹之语将人团团围住。

　　原来是那头的魏知曜已经炼出了化毒丹，服入肚中抵挡瘴气，安安稳稳穿过了毒雾。

　　耗时极短，几乎破了纪录，难怪那些人大声追捧，认为他已然胜出。

　　这般出众资质，已可窥出此子将来必定非凡，如果能巴结上一个高阶丹修，那可是泼天的富贵、救命的人脉啊！

　　可惜吵嚷声未能惊动甄怿半分，她一瞬不眨盯着丹炉，跟压根儿听不见外界声音似的，聋了一般。

　　殊不知除她之外，在场还有一人没分半个眼神给魏知曜。
　　那就是被众人眼巴巴看着，等待他宣布胜负结果的竹芗元君。

　　冷玉竹自刚才开始，一双冷冰冰的眼就死死凝在甄怿身上，似要将她灰扑扑的一张脸盯出个洞！
　　脸色也越发难看，阴厉厉的神情如同被谁泼了缸墨水上去，俊美的五官都被染得黑沉。
　　似有杀机浮现。

　　“就是现在！”
　　双眼一眯，甄怿跃身而起，上手猛地掀开炉盖，粉色光华顿如泉水般从中涌出，清亮又柔丽。

　　浪花托着小小一枚丹丸缓缓升起，质如冰晶，圆润无隙，像是什么自然孕育之物，看不出丝毫的人造痕迹。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冰丹表面，细细一圈丹纹像游浪的小鱼，调皮地依偎在丹身，为其加冕一顶丹药之冠，精致非凡。

　　三阶上品·御冰丹！

　　上座的冷玉竹已经无法遏制浑身的惊与怒，牙关咬死，他眼睁睁看着甄怿将御冰丹往嘴里一扔，然后露出志得意满的笑。

　　抬手，女孩准确制住溶解在雾气中各毒草的冰元，以此控毒。
　　五指虚抓，漫天的毒气如被强力吸旋，源源不断朝甄怿掌心涌去，很快凝聚在一起，无力逃开。

　　“还能……这样？”有人张大了嘴。

　　在所有人吃惊的注目下，丹台的毒障被清了个干净，台上小乞儿的身形得以清清楚楚暴露于空气中。

　　“这简直是、这简直是别出机杼啊！”

　　少年魏知曜的笑容因此僵在脸上，他原以为自己这把已经胜了，谁知小乞儿会来这么一手，一时讶然，呆呆注视着她没有反应。

　　台上的甄怿却依旧淡定，她将毒雾团成球，玩闹似的在手上颠了颠，唇边噙笑：“元君这毒障果然非同凡响，一十七种毒草个个罕见、难以辨别，费了我好一番思量。”

　　说着抛皮球似的将毒向身后一扔，自己活泼一蹦，下了丹台。

　　相较于魏知曜的竭力解毒，甄怿的这一手控毒显然更为高明，而且三阶上品的御冰丹本就足够不凡，她炼出的这枚还有丹纹。
　　纵是模拟也足够让人佩服！

　　小乞儿看起来落魄，资质也差得出奇，看来真如她所言，为丹道倾尽所有了……
　　成败如何似乎显而易见。

　　默不作声，场中忽地静了下来，像是都为竹芗元君感到难办，一个个垂着头等待着他的决断。
　　小乞儿一鸣惊人，这可不好收场。

　　微微仰着脸，甄怿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冷玉竹，也想知道他会怎么处理此事，才能让面子里子都过得去。
　　其实她只是想要回青丹，并不愿交恶，送他个台阶，也无妨？

　　岂料静默半晌，只见那个充满威严的男人薄唇微张，饱含盛怒的几个字便从中吐出，连成冰冷骇人的一句厉喝——

　　“来人，把这个偷盗我宗秘法的小贼抓起来，押入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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