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嘉辰

　　崇仁坊毗邻皇城，因其间住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名门世家，是故，每日都有许多白面书生或位卑小官提着厚礼在坊间穿梭，以求成为哪家门生。

　　但有趣的是，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避开一个地方，那就是位居东南角的太尉府。

　　个中原因，无非是宋太尉曾立的一个规矩：凡是进他门中者，必得与他过上三招，方可说事。
　　可谁人不知，宋太尉枪法使得出神入化，别说三招，就是能接下一招，也已十分了得。

　　不过，宋太尉对外人严厉，但对他独生的女儿却是百般疼爱、万般纵容。
　　只可惜，众人皆知，他这女儿是个离不开药的药罐子，若没药吊着，怕都活不到嫁人的年岁，就早早去了。

　　而此刻，这位被叫做药罐子的病弱美人，正悠哉悠哉地在摆满刀枪棍棒、处处暗藏机关的闺房中挑选裙衫。

　　“小娘子，您这是准备对谁使美人计？”穿着干练、手执长剑的丫鬟看自家小娘子翻箱倒柜半日，忍不住发问。

　　“惊雀，别胡说。你家娘子对付人，可从不会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法子。”宋卿苁手下不停，找出一条藕荷色的长裙，望镜比对。

　　惊雀闻言，心觉也是，可看到平素只醉心于训练死士和豢养私兵的宋卿苁，现在就像个寻常女儿家，她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明明两日前，还不这样来着。

　　宋卿苁转身，看向惊雀，正想与她再讨论襦衫该配哪个颜色，但还未说，窗外就赫然出现一个黑影。

　　那黑影似鬼魅一般出现得悄无声息，但他并未现身，只是朝里面人道：“小娘子，有人闯入您的院子，可需属下处理？”

　　宋卿苁现在心情不错，便道：“你看着办吧。”

　　“喏。”那黑影答道。
　　但不过片刻，那黑影又去而复返，为难道：“小娘子，那人似乎是镇北王世子，您看？”

　　“镇北王世子？”，宋卿苁皱眉，手中动作停下，“你可看出她来做什么？”

　　黑影道：“不曾看出，但她口里嚷嚷着说是来送信？”

　　“给我送信？可笑。悄悄处理了吧。”宋卿苁不慌不忙道。

　　但惊雀熟知盛京各方势力关系，小声提醒宋卿苁道；“小娘子，镇北王世子与您昨日拜访的丹阳郡主甚是亲厚。世子此行来，或许与郡主有关。”

　　“和姐姐有关？”宋卿苁沉思片刻，道：“你去把那位世子带过来。”

　　“带到您这儿？”惊雀问。

　　宋卿苁摇头，道：“还是带去平常接待人的那个院子。”

　　“喏。”惊雀退到屋外，往藏在太尉府假山中的一处地牢去领人。

　　宋卿苁也不耽搁，取了方白绢手帕，又在袖子里放了个自制血包，便往堆满各类药材的“留芳苑”去。

　　留芳苑与宋卿苁住的院子相隔不远，但位置相对偏僻，周边来往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宋卿苁去的时候，两个药童正在分工清点药材。
　　但二人一见她来，就立马停下手中活计，走到她身旁，齐齐行礼：“给小娘子请安。”

　　其中一人问：“小娘子，今日要奴二人做什么？”

　　宋卿苁答：“和原来一样，一人跟在我身侧，一人两刻之后送碗药来即可。”
　　语毕，就直直往正房方向去。

　　正房中，窗扇紧闭，密不透风，加之地处阴凉，以至于，门一打开，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饶过一幅绣着美人戏猫图的木架屏风，入目的是一张被素白纱幔遮掩的床榻，以及床下一张放满医书的案几。

　　药童拉开床幔，待宋卿苁脱鞋躺上床后，又重新放下。

　　然后等了约莫半刻后，惊雀就将颇为狼狈的陆瑕玉带了过来。

　　“宋娘子，这就是你们宋府的待客之道吗？”陆瑕玉站在屏风外，没好气的道。

　　原本，她打算把信从人家屋顶上丢进去就跑的。
　　结果，才翻进一个院子，就被不知哪窜出来的一人偷袭，弄得她身上这件新制的圆领袍衫被剑划破了多处不说，还差点连小命都没了。

　　宋卿苁咳嗽几声，气若游丝道：“陆世子，是您有大门不走，非要翻墙。怎还怪上我了呢？”

　　陆瑕玉闻言，自知理亏，面红耳赤道：“那，那你也没必要赶尽杀绝吧，小爷我都把自己名讳报了。”

　　“这——”
　　宋卿苁又咳嗽几声，然后道：“府里下人都是些见识少的，兴许是没听过镇北王世子名号。又或是听过，也不敢信陆世子您白日里竟有翻人家墙的喜好吧。”

　　“你，你这人！”，陆瑕玉被噎得说不出话，气闷半晌，道：“小爷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着，从怀里拿出信，道：“丹阳郡主叫小爷给你送一封信，你看放哪里合适。”

　　“拿进来吧。”宋卿苁道。

　　陆瑕玉眉头一挑，欲言又止，最后，垂首走了进去。
　　然后，余光扫见落在地上的床幔，才敢再次抬头。

　　宋卿苁纤细的胳膊从床幔里探出，陆瑕玉将信递给随侍在侧的药童，然后，又由药童将信放到宋卿苁手上。

　　良久，宋卿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二娘说她有事不能赴约。世子，你可知其中缘由？若是知晓，能否给卿苁透露一二？”

　　“你竟然叫她二娘？！”陆瑕玉重点略偏。

　　宋卿苁拳头微紧，耐住性子道：“郡主说这样唤她，显得亲切。”

　　“啧。”
　　陆瑕玉忍不住发出一声，心道：“妧妧竟还有假正经的时候。”

　　“世子，所以，你可知二娘是有何事不能赴约吗？”宋卿苁又问，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焦躁。

　　陆瑕玉这回听到要点，想着沈嘉辰被关祠堂这事被宋卿苁知道了应该也不打紧，就坦白道；“郡主她惹恼了大娘子，被关祠堂了。”

　　“被关祠堂了？”宋卿苁盘腿坐起，抿唇沉思。

　　陆瑕玉点头，不由多嘴一句：“而且这回听她的意思，应该是把大娘子气得不轻，怕是要关十天半月呢。”

　　“十天半月？”宋卿苁听出话里古怪之处。

　　但陆瑕玉没什么感觉，就继续道：“是啊。要不然后日，她也不至于腾不出时间来赴你的约。”

　　“二娘连我与她约在后日都与你说了？”宋卿苁试探问了句。

　　陆瑕玉却浑然无感，反倒颇为得意道：“那是。小爷和她十年交情可不是吹的。”

　　气氛骤然冷下，宋卿苁不再出声。

　　陆瑕玉有些奇怪，但沈嘉辰交给她的事，她已经做好了，于是，她也就没心思深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想赶紧开溜。
　　不过，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外边一个小药童却先跑进来，打断了她。

　　“小娘子，喝药了。”药童端着一碗乌黑难闻的药，朝宋卿苁道。

　　宋卿苁应了声，伸出手要拿，却猛地咳嗽出声，打翻了药。

　　瓷碗落在地上，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

　　陆瑕玉往后一退，下意识低头看向地上，然后，就见一块带血的白色绢帕从床幔中飘出，覆在碎瓷片上。
　　她心中一惊，抬眸。

　　只见药童着急忙慌上前，道：“小娘子，奴这就下去再煎一帖药。”

　　“知道了，下去吧”，宋卿苁虚弱说着，转而又将话头对上了陆瑕玉，“陆世子，让你见笑了。”

　　“无，无碍。”陆瑕玉还有些茫然。

　　宋卿苁也没心思再与人周旋，打发人道；“世子，卿苁现在有些乏了，就让惊雀送你出去吧。”

　　“嗯”，陆瑕玉应了声，然后又补充了句，“那宋娘子你好好养病。”
　　话落，就行色匆匆出去。

　　陆瑕玉走后，药童将床幔挽起，然后递给宋卿苁一块手帕。

　　宋卿苁接过手帕，边擦指尖残留血渍，边对藏在暗处的手下道：“盯紧丹阳郡主，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速来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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