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爱

　　手指在车窗上画着，抹开寒雾，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外面一定很冷——但伟看了一眼身边的黄洛一，偏头盯着自己画出来的圈，如是想着。
　　十一点，他与她，在这寒冷的夜，坐在车内，对着结冰的冬湖，默默无语。
　　太闷，以至他又想起她的话——
　　心很痛很痛过……
　　对什么人，会有那样的感觉呢？
　　“但伟——”
　　轻轻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过脸去，对上黄洛一若有所思的眼。
　　其实，她有双漂亮的眼，应该不带眼镜的……
　　“为什么——”黄洛一的手移开方向盘，咬咬唇，声音顿了顿，才问他，“会想起那个问题？”
　　语气仍然淡淡，却听得出烦躁，带着点无奈，以及，刻意伪装的冷漠。
　　他对这种情绪，并不陌生，那是从自己口中，也经常能听到的口气。
　　对这样的发现，在短暂惊讶之后，他开口：“那你呢，为什么又要回答我？”
　　黄洛一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反将一军，愣了一下。见但伟看着他，她摇摇头，止住话题，伸手推开车门，起身出去。
　　一股冷风突兀地灌进来，但伟打了个喷嚏，觉得喉咙更加刺痛。
　　咳嗽数声，他从另一侧车门下车，单手撑在被覆了薄薄一层积雪的车顶，望着那方静静站立的黄洛一。
　　“我很抱歉。”终是他忍不住，绕过车子走近了些，对黄洛一喊道。
　　风太大，话一出口，传出不远，就被吹散。
　　黄洛一慢慢转过头来看他，几缕发丝在冷风的撩动下，在白皙的面庞上留连忘返。
　　没来由的，他的心，无端一动。
　　她拨开发，缓缓走过来，与他相距一尺的距离，停下，望着他，摇摇头，低声道：“不，不关你的事。”
　　他从她的话中听出一丝玄机，于是选择沉默。
　　“你实在很适合当一名好听众。”良久，黄洛一才低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低头盯着地面的积雪，却是对但伟开口，“你相信爱情吗？”
　　但伟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看是哪种吧。”
　　黄洛一抬眼，望着脸色瞬间漠然的但伟。他的语气中，尽是不屑，叫人想要忽视也难。
　　“很复杂，没有定论。”她当没看见他的表情，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从主导方来说，或男性攻势，或女性攻势；从相爱方式来说，或青梅竹马，或一见钟情；从相处形式来说，或如胶似漆，或相敬如宾……”
　　但伟突然插话——
　　“由亲情转为爱情的，你研究过吗？”
　　黄洛一讶然地看着他，一时竟没转过弯来。
　　“有吗？”但伟声音更冷，不耐烦地催促她。
　　她难得被动地应声：“嗯，应该是有的，最早溯源，古希腊神话中的母子、兄妹……”
　　但伟再次打断她的话：“我说的是现实当中，你见过男人与妻子的妹妹婚外恋而导致妻子死亡的吗？”
　　黄洛一不再说话，望着但伟愤恨的眼神，她赫然明白了什么。
　　“你一定没有。”但伟握紧了双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连肩膀，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起来，“爱到最后，可以忽视所有人的感受，背叛妻子，背叛姐姐，背叛亲人！这就是伟大的爱了？我恨他们！”
　　低低地吼着，头一次，他是这么酣畅淋漓地发泄自己的情绪。难受的喉头又被扯疼，嗓音嘶哑，仿佛干裂了一般。
　　永远忘不了十二岁的时候他发现爸爸与小姨居然在一起的事实。那时的他，目瞪口呆，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一向被大家标榜为模范丈夫的爸爸居然会有情人，对象还是自己的妻妹。
　　他当然不相信，那时，妈妈得了癌症，小姨尽心尽力地照顾，爸爸也天天往医院跑，两个人瘦了一圈，旁人见了，还夸妈妈好福气。
　　还记得，妈妈虽是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还是舒畅地笑着回应，这种笑，一直延续到她安然地去世。
　　而他，始终无法释怀，所以即便是妈妈去世了很久，爸爸和小姨才宣布准备结婚，他依旧无法敞开心胸，毫不留情地道出他缄默了许久的秘密，不顾二人尴尬的模样，躲门而出。
　　而后，一路独立，上大学，四年都不曾回家。
　　回去，只会再让他想起这个家里发生的一切……
　　冰冷的手背忽然有了暖意，他一惊，回过神来，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抓了车顶的积雪不放，雪水顺着紧握成拳的手指缝隙间渗透，冻红了手心。
　　而黄洛一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很柔软温暖。
　　他松开手，掌心冰寒。自黄洛一手中抽出，背在身后。
　　“兔子都还不吃窝边草呢。”末了，他讥诮地嘲讽，岂料，下一刻，讽刺变为了连咳不止。
　　“进车去。”见他脸颊通红，咳得厉害，黄洛一一把拉着他，应将他塞进车内，自己也坐进去，将空调问题再调高了些，见他还在咳，忍不住拧眉，“我送你去医院。”
　　“不、不——要！”他固执地拒绝，不肯妥协。
　　“我不管这么多！”黄洛一拧动钥匙，准备发动车，“我只知道你病了，必须看医生，必须吃药！”
　　语气没有变化，只是音调提高了不少，至少表示她现在心情不是很爽，希望他别再跟她作对。
　　一只手，从旁伸出，紧紧按住她的手，手心的冰冷的湿意，不知雪水还是汗水。
　　她瞥了一眼过去，又即刻愣住。
　　“别，别去……”但伟低声恳求，冷漠愤恨的目光在一瞬间全然褪去，剩下的，只有恐慌，“我怕，再闻医院的味道。”
　　心底传来小小短促的响声，黄洛一望着但伟，两两对望之间，她清楚看见他眼底的无助和脆弱。
　　“我吃了药的……”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头昏脑胀，眼皮也开始上下打架，但伟强撑着，始终不肯松开按住黄洛一的手，“拜托，别送我去医院，拜托……”
　　声音渐渐小下去，黄洛一没有动，一直看着但伟再也坚持不住，昏沉沉地睡去，沉睡间，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慢慢歪斜过来，倒靠在她的身上。

　　简洁的卧室风格，一如主人的干练性格。
　　“董医生，他怎么样？”
　　黄洛一站望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但伟，轻声问旁边的人。
　　针头从但伟的胳膊中抽出，被唤董医生的男人注射完毕，站起身来，转向黄洛一，口气有些责备：“重感冒，拖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早些去医院？”说到这里，他从但伟腋下取出体温计，用力一甩，看仔细了温度，“先退烧再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黄洛一吁了一口气，总算露出笑容：“董医生，谢谢你。”
　　“行了。”男人微微一笑，回头看了看但伟，收拾医疗箱，再对黄洛一开口时，语气多有调侃，“认识这么久，难得见你这么紧张。”
　　“是吗？”黄洛一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怎么否认。
　　男人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不像你的风格呀。”
　　黄洛一的笑容一僵，随后恢复正常，状似不经意地拿起他写下的药单，悄然转移了话题：“麻烦你了。”
　　“别这么客气，我知道每次说到这个，你就要送客。”男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将医疗箱挂在左肩，一边随黄洛一一起朝门口走去，一边叮嘱，“两个小时之内，注意他的体温，这些药，饭后白水服用，油腻辛辣的东西暂时不要吃。”
　　“好。”走到玄关，黄洛一拉开门，“慢走。”
　　男人耸耸肩，向前走，走了一半，又回首看她。
　　“怎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居然有些慌乱起来。黄洛一佯装镇定，笑着开口，“这么明目张胆地瞅其他女人，不怕甘蕾吃醋？”
　　“她不会的。”提到爱妻，男人唇边露出了笑意，终于开口，连眼神也柔和了数分。片刻后，他才盯着黄洛一开口，是建议，也是奉劝——
　　“爱没那么可怕的，洛一，再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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