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记

　　霍尔抱着烘焙课上做的蛋糕回家了。他看着公交车外微红的夕阳，时不时抱着脸笑一下，他觉得自己前途光明灿烂，就在刚刚，他顺利地约到了舒德莱。他，马上，就要，和舒德莱，约会了！

　　他心情愉悦地推开家门，脚步轻盈，每一步都好像是在跳芭蕾。如果说他刚刚还在天上跳舞，那么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就是他坠入灰暗现实的时候。他一开门就看见丽兹在拖地，她脸上有些脏脏的，应该是又去打扫了哪个长期没打扫的地方。他最讨厌的就是她这个样子。每次她做家务时，脸上都没有一丝表情，冰冷冷的，像是个机器人。

　　所以他就觑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就上楼了。他不是没有好奇过，为什么父亲不去请个佣人之类的来干这些事。他小的时候其实想了挺久的，后来有一次他跟荷斯说的时候，被来接他去找怀特先生的丽兹听见了，她把霍尔拽走，面色阴沉得吓人。霍尔被她唬住了，瞪着那双大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她，他还从来没见过丽兹这么生气的样子。以前她发脾气都像被用力摇晃的汽水一样，很快就爆发了，这次却像孕育着暴风雨的天空，准备来一个大的。
　　可她最后没有爆发，没有打骂霍尔。
　　她好像想通了什么，对他说：“因为你爸有特殊癖好。”霍尔不理解，但他已经学会了不要去多问这方面的问题。所以他也只是沉默地跟着她去找怀特先生，然后他们一起去怀特先生的公司视察。

　　霍尔在衣柜前翻找着自己最好看的衣服。穿这件黑色的？不行，会看上去太沉闷了？这件蓝色的？不行，看上去太轻佻了。那这件黄色的就更不用说了。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让自己满意的衣服。他疲惫地瘫倒在自己的床上。一歪头就看见摆在自己桌子上的小飞燕，横斜逸出的枝条上开着莹蓝的花朵。

　　他出神地看着那几只花，尽管他因为某些事不让丽兹进他的房间打扫，但丽兹还是会来他的房间换花，上一次他屋子里插的是白色小巧的铃兰。“她好像是按着季节放的花，”他想，“那我干脆就按照平时穿的来好了，舒德莱她应该不会介意。”

　　到了约会那一日，霍尔专门从院子里剪了几朵丽兹精心养护的月季，又拔了些看着不错的绿植，用包花的纸一裹，再拎上自己准备的小礼物就出发了。霍尔坐在咖啡厅里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他比他们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小时。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觉得十分有趣，他看着这些过路的人，总是会想他们今天做了什么，现在要去哪里或者见什么人，然后再给他们编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抱歉，我是不是来晚了。”舒德莱有些愧疚地边说边坐下来。霍尔赶忙回答：“没有没有，你没有来晚。”她确实没有来晚，她甚至还提前15分钟就来了。“给你。”两人一口同声地说道。看着对方递出的东西，两人都笑了。“你不是弹钢琴吗？”舒德莱撑着头说，“所以我就买了几个迷你雕塑送给你。”霍尔打开盒子一看，是巴赫和莫扎特。他笑着说：“你怎么……”话还没说完，她就告诉他：“之前咱们两个班一起上音乐课时，你弹得就是他们的曲子。”她眨眨眼睛，俏皮地说：“我知道是巴赫和莫扎特的。”

　　霍尔向后一靠，他现在高兴得不得了，简直有一个带着火星的流星在他心里横冲直撞的。“哇，谢谢你霍尔，我很喜欢。”舒德莱轻抚着那本装饰华美的《茶花女》低低地说着，但她很快就把书放下去看用精致盒子装着的首饰了。霍尔也有些害羞地低着头，小声说：“不客气。”咖啡的香气氤氲在四周，霍尔越闻越觉得脑子里一片迷糊。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想。

　　但时间在钟表滴答滴答的响声里流逝了。这半天，霍尔和舒德莱一起吃了丰盛的午餐，他从来没吃过这么饱，随后又一起去了游乐场、动物园，他们一起荡过秋千，看过来自异国的神奇动物，总之，好像喝了致幻的药一样，他们眼里的世界只有缤纷的颜色，白鸽蓝天，阳光鲜花和喜欢的人，世界上所有值得赞赏的东西此刻他们都触手可及。这绝对是他们在世界上最快乐的一天。“真累啊。”舒德莱在霍尔前面慢悠悠地走着，“是啊，”霍尔跟在她后面附和着，“但很开心不是吗？”

　　“那是当然。”舒德莱开心地说，他们不再说话了，一起沿着河流走着。夕阳下的河水荡漾着玫瑰金的光，金柳垂着枝条，像少女低垂的眼睑，不胜娇羞。是心情使然，是命运所定，也或许是时机已到，他们主动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选了一颗低矮的金柳，任它将枝条笼在他们身上，像是一层层帘幕，虚虚实实的，朦朦胧胧的，就像他们的感情。霍尔把手搁在舒德莱肩上，他微微颤抖地俯下身体。他从来没和舒德莱这么接近过，即使他们已经认识了三个月了，即使他和她是那么合得来，即使今天他们玩得那么开心，他们也没有这样接近，唯一的接近也只有拉着对方的手腕跑出拥挤的人流。

　　“霍尔！”荷斯从校门口大喊道，他一看见霍尔就忍不住叫住了他，一路快跑地到他身边，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霍尔有些厌厌地撇了他一眼，就继续抱着书去教室。荷斯见他不说话，激动且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谁？舒德莱！她可是鼎鼎有名的辣妹！你，你在干嘛啊？”霍尔不带感情地说：“就那样，顺其自然罢了。”“顺其自然？”荷斯难以置信地反问，“你的顺其自然就是约了一次会然后分手？霍尔，你太怪了。”霍尔没有接话，他其实还没有从他和舒德莱的事情里完全回过神。

　　他和荷斯走向教室，路上碰见舒德莱，霍尔本来想往荷斯身后躲躲，可舒德莱冷着一张脸看都没看他就走了。荷斯看着她的背影，有看看霍尔，意味深长地说：“真有你的啊，霍尔。”霍尔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不过就是一些跟性有关的东西，但他懒得解释就进教室坐下了。
　　他其实跟舒德莱都没亲上就结束了，事后也就是舒德莱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然后骂他一句神经病就拒绝了霍尔送她回家的请求一个人走了。

　　至于为什么拒绝舒德莱亲他，霍尔翻开书，其实很简单。就在两人的鼻息相触时，舒德莱突然喃喃地说了一句：“霍尔，我想和你结婚。我很会做家务的。如果我们结婚的话，你完全不用担心家务。”
　　霍尔本来听见“结婚”两个字，不禁心旌神摇，小鹿乱撞，可一听到“家务”两个字，他脑海里一下子就闪出丽兹打扫油烟机的样子，黑乎乎，油腻腻的污渍黏在她身上，他脑子里一下子就晕了，记忆里丽兹的脸渐渐变成了舒德莱的脸，丽兹对着怀特先生谄媚讨好的笑也渐渐变成舒德莱对着他谄媚的笑了。他一下子没忍住就把舒德莱推开了，然后转身撑着树干干呕起来。

　　舒德莱以为他不舒服，赶忙靠近他看他的情况。可霍尔一看见她关怀的神情，一个没忍住彻底吐了。舒德莱的面色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眼含泪珠的愤怒，她等霍尔终于看着不是那么难受后甩了他一巴掌。

　　没有女生可以受得了这种事吧，更何况又是这么莫名其妙，明明上一秒还在和你柔情蜜意，下一秒却对着你干呕。舒德莱是个相当骄傲的女孩，她认为自己受到了霍尔的侮辱，一个她无比倾心的男孩子。可她没有撕心裂肺地争吵，只是愠怒着和他分了手，并且叫他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霍尔知道自己对不起舒德莱，可他也无法再面对舒德莱了。因为只要一看到她，她就会想起幻想中她谄媚阿谀逢迎的笑，然后他就会反胃。

　　他看着窗外淡蓝色的天空，微风吹过，抚平他内心里的酸涩，他又何尝不遗憾呢？他以后估计再也不会遇见像舒德莱一样完美的女生了，可惜他的完美女生爱做家务，未来很有可能会变成和丽兹一样令人厌烦的女人。

　　老师在讲台上说个不停，他开始认真去听并且要求自己不再去想这段已经结束了的感情。没什么不会结束，但总有什么会在结束后开始。霍尔安慰自己，他会遇到更好的。他一面佯装无事发生抬头去看黑板，一面被眼睛里的泪珠逼得只能低头掩饰。最后他只能用两只手撑着额头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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