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作者:桃吱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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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8


      像徐砚白这样的人,竟然也会紧张吗。

      星期五下午第一节,前排几个熬大夜的学生频频点头打瞌睡,苗荼看向讲台上的男生,又想起那天早上的对话。

      偶然一次喊人上台讲题后,徐砚白很快成了物理老师第二赞不绝口的学生,大有超过“第一爱徒”陈亦扬的架势。

      语速适中,板书字迹工整、步骤详尽逻辑清晰,和陈亦扬能省一步就省三步的风格截然相反,哪怕苗荼听不见声音,都觉得听徐砚白从容不迫的讲题是种享受。

      于是乎,男生说他紧张的话,就更没有说服力。

      苗荼想,大概是她过切的关心不好拒绝,徐砚白本着绅士风度,才换了种婉转说法解围。

      果然这样更符合逻辑,苗荼用笔轻敲脑袋,重回知识海洋。

      物理与数学宛如两座大山,横生拦在她的求学之路,尽管徐砚白最后一道大题讲的十分清晰,苗荼还是绕不懂一处关键步骤。

      事实证明,那些杀不死我们的,会让我们更加强大*1
      ——物理和数学除外。

      下课送走物理老师,苗荼将头“砰”地磕在桌面,卑微地安慰自己,熬到高考也就六个月,上大学起码能摆脱物理了。

      演算过程写了整整两页还是死路一条,陈亦扬崴脚也跑去走廊问题,苗荼本想请教徐砚白,回头立刻打消念头。

      最近关于男生的小道消息,又多了项“重点高中年级前十”,加上徐砚白来者不拒、再蠢的问题都会耐心讲解,身边时刻都围满了人。

      苗荼默默缩回脑袋,决定等陈亦扬回来。

      笔尖在廉价粗糙的演算纸面划过,稍用力就划破,看的人胸口闷堵。

      她和徐砚白在学校几乎没有交流,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默默仰望着男生众星捧月般的生活。

      绝大的落差时而会让苗荼生出些距离感,她像是背壳前行的蜗牛,慢吞吞地伸出触角,碰壁又缩回壳子。

      陈亦扬问完题回座,见苗荼垂头丧气趴在桌面,也学她侧脸趴着:“怎么了,蔫巴成这样。”

      说完还手欠地捏她脸。

      苗荼被扯地嘴巴嘟起,嫌弃拍开作恶的手,接连几天熬夜又早起的疲惫涌上来,连题都懒得再问。

      “哦对了,”陈亦扬突然想到什么,“这周末我不回去了,自招没多久了,正好这周老黄值班,我想讨点经验。”

      男生夸张长叹:“没有你哥,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说的好像她不能自理一样;苗荼比了个“OK”手势,闷闷转过头。

      直到预备铃打响,堆在后排的同学才恋恋不舍离开。

      苗荼慢吞吞从桌肚里拿出书本试卷,丢在角落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

      这个时间段,还有人给她发消息?

      她偷偷拿起手机,摁亮,小屏竟然跳出一条徐砚白发来的消息。

      【徐砚白:课上我讲的最后一道,公式推导似乎有些问题,放学后要一起研究下吗】

      老师就在旁边怎么可能讲错;大概又是徐砚白不想她难堪、哪怕离谱也要编造的委婉说法吧。

      心底最角落的阴霾一扫而空,苗荼没有回头,不自觉翘起嘴角,匆匆打字:

      【苗荼:好OVO!】

      -

      周五提前放学,五点半教室已经没几个人,陈亦扬将东西一股脑丢进书包,有一搭没一搭和徐砚白聊天。

      “兄弟,这几天谢了啊,”陈亦扬收拾半天,突然侧身问,“刚才就不见人,我妹呢。”

      徐砚白叠好试卷,将书本按大小放进包里:“化学老师喊她去办公室,应该是讲周测卷。”

      “提前走也不和我说一声,”陈亦扬啧了声,转头,“不过我妹同意你接送也是稀奇,平时别人要帮忙,她都躲得远远的。”

      徐砚白无奈:“你太夸张了。”

      “你应该能看出来,我妹和大家玩不到一起吧,”陈亦扬撑着下巴,声音压低,“其实大家对她挺好的,我觉得是她害怕给人添麻烦、成为累赘。”

      “别看我妹成天傻乐,实际上挺敏感,”陈亦扬收起嬉皮笑脸,“当初文理分科怕她一个人不适应,我随口说了句她要学文我也跟着,最后不管怎么劝,她都铁了心要学理——”

      “如果她是真心想学理呢。”

      徐砚白很少打断他人说话,淡声道:“无意冒犯,我只是觉得,如果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弱势群体、只能接受帮助,这种不平等的单方面给予关系,多想似乎不是她的问题。”

      “.......”陈亦扬一时哑口无言,半天没缓过劲,“别吵,我在思考。”

      徐砚白失笑摇头,正想问陈亦扬怎么回寝室,书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屏幕上的名字陌生又熟悉,徐砚白没接等到自然挂断,对面却契而不舍地又打过来。

      “我等会和刘郸去食堂,不用管我,”陈亦扬催他先走,“你快出去接电话吧,对面要急死了。”

      “好。”

      停车场只剩孤零零一辆自行车,四下无人,徐砚白久久望着震动屏幕,接通电话。

      “我是蒋臻,”低沉男声自听筒传来,语气生硬,“听说你下乡了,最近过得还好吗。”

      “有什么事吗。”徐砚白声音很轻。

      “不是什么大事,”面对徐砚白的直白,蒋臻有些无措,

      “我听说,你还在想办法给赵思婷家经济补偿,就想告诉你,学校正在为她母亲的手术组织募捐,问你要不要一起。”

      “好,”徐砚白温声答应,语气难分喜悲,“麻烦你将汇款账号发给我,谢谢。”

      两人相识十几年,也曾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蒋臻受不了现在的生疏,陡然拔高音量:“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赵思婷跳楼的事和你没关系,大家当时只是吓坏了,并不是真的怪罪你。”

      郦镇深冬比上海冷得太多,空气小心翼翼吸进肺里都是冰冷。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任何人,”天气干冷,徐砚白嗓音微哑,“只是奶奶年纪大了,我想离开之前,回来看看她。”

      蒋臻步步紧逼:“那你就非得退学吗?!一声不吭就走——”

      “但这样会让所有人更轻松,”徐砚白望向空荡的教学楼大门,平静讲道理,“记者不会随时出现、学校不用背负舆论压力、大家也能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

      “......”

      蒋臻沉默许久,干巴巴转移话题:“大家都很想你,开春要拍毕业照,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砚白思考几秒,轻轻笑了:“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通话的挂断和拨来一样突兀,徐砚白开始怀念教室触手可及的暖气片,因为感觉到冷,身体很轻地颤了颤。

      自以为逃离遗忘的记忆接踵而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同班女生在和徐砚白告白的第二天早上跳楼身亡,留下的笔记本被公开,字字泣血,揭露这所无数学子的梦校背后,真相是难以忍受的学业高压、无处不在的攀比成性、以及乡镇学子所面临、来自同窗的漠视与霸凌。

      如果说自杀事件只能在学校小范围引起波澜,那么掀起惊天波涛的导火索,是某卫视台播放的一段采访,脸和声音都经过后期处理的男孩表示,他刚好撞见赵思婷的表白现场。

      采访中男孩语气确信,赵思婷当时情绪十分激动,肉眼可见的不正常;

      可即便如此,徐砚白作为所有人心目中“温柔有礼”的形象代表,只冷冷回了一句话:

      ——“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年轻美好的生命凋零、名校隐藏的霸凌真相、明日之星的虚假人设.......那段时间,有关徐砚白作秀的帖子与博文随处可见,人们翻出他从五岁起第一次登台后的每一个视频、每一段采访,乐此不疲地逐帧分析他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最后都不约而同的得出他“伪善虚假”的结论。

      而每篇热帖评论区下,一定会夹杂几条或真或假同窗的肯定与爆料,为他“装模作样”的标签板上钉钉。

      对于女孩的不幸离世,徐砚白想他难辞其咎。

      于是,在不知第几次听见有人抱怨想回归普通生活、而不是被娱记每天追问的早上,徐砚白正式向学校提交了退学申请。

      事发离现在不过几个月,回想起来,却遥远地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

      眼前乱晃的小手打乱思绪,徐砚白回神,直直撞进一双澄净透亮的圆眼,满目担忧。

      女生应该是小跑而来,急促地轻轻喘气,见他终于有反应,肩膀一塌松了口气。

      “抱歉,刚才在想事情,”徐砚白朝苗荼安抚微笑,“你忙完了吗,我们现在回去。”

      苗荼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不放心地点点头,在后座坐下,双手轻轻环在他腰侧。

      回程路途依旧沉默,日落大道比漆黑夜路好走太多,不过二十分钟,自行车稳稳停在窄巷院门外。

      徐砚白转身准备告别,苗荼却先举起手机,将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写的文字给他看:

      【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不会很久。】

      想起课间承诺,徐砚白以为苗荼要问物理题,点头答应,温声问女生在哪里讲题方便。

      苗荼却带他径直走向林深处。

      郦镇山间风景极好,深冬也有漫山枝叶,徐砚白跟在苗荼身后,两人经过他晨时练琴的缓坡,一路向上,在登顶处停下脚步。

      空旷平地杂草丛生,土质松软,踩下去有轻微吸附感,以脚下土地为分界线,仰头是高耸青山,俯瞰有广阔田野、错落瓦房、和潺潺溪流。

      空气中混杂着泥土、枯叶与杂草的气味,中和纯粹的冰冷,让人不至于连呼吸都如履薄冰。

      徐砚白深深吸气,抬头望藏匿云层后的夕阳,不知道这里是否适合讲题,转身发现苗荼就在身后。

      有风拂过面庞,女生仰着小脸笑吟吟看他,四目相对又迅速避开目光。

      女生低头,纤细手指摁在九格键盘:【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这里大喊,喊完会舒服很多】

      徐砚白站在她身旁,没有多问,只朝女生笑了笑:“该喊些什么呢。”

      “都可以,”苗荼思考几秒,如实道,“小时候骂得比较具体,后来耳朵听不见、慢慢也不会说话以后,就随便乱喊了。”

      女生每打一行字就要抬头看他反应,徐砚白在那双黝黑漂亮的眼睛,看见面带微笑的自己。

      抿唇犹豫着,苗荼又匆匆写下什么,随后轻轻拽了下他衣袖,拇指不安地扣划屏幕,难掩神色紧张。

      几番纠结,女生将手机递过来: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如果不是真的高兴,你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笑的】

      徐砚白看清屏幕小字微怔,垂眸轻叹,语气有几分无奈:“这么明显吗。”

      他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苗荼点头,黑眸定定看了他几秒,低头打字:【我知道你很厉害,能消化处理很多事情】

      【但你和我们一样都是小孩,也有脆弱的权利吧】

      似乎觉得自称“小孩”太幼稚,女孩指关节轻敲额头,又补充道:
      【总之,我希望你不要太辛苦】

      徐砚白久久望着最后一行方块字,忽地觉得荒唐。

      怎么会有人觉得,她是只能接受帮助与庇佑的弱者。

      见他依旧缄默不言,苗荼按耐不住地轻拽他袖口,再次鼓励:

      【要不要试试?你怕我偷看的话,我转过去就是啦】

      徐砚白安静看着背对他而站的女生,双手捂住眼睛,耳尖微红,肩膀纤细,不合尺寸的宽大校服洗到褪色泛白。

      林间暮风柔软,泛黄枯叶被细风亲吻着瑟瑟落下,也吹乱女生鬓角散落的黑发。

      他抬手,欲拢起苗荼耳侧几缕凌乱碎发,指尖却停在距离女孩发丝数寸远的距离。

      时间分秒流逝,许久,苗荼睁开双眼仰头,见徐砚白右手悬空迟迟未动,面露疑惑,眼神无声询问发生什么。

      “没事。”

      徐砚白温声应答,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话,笑着垂下右手,声音轻的好似下一秒便要消散风中,

      “你头发乱了。”*2

      ——如果我爱你,而你恰好也爱我,你头发乱了的时候,我会笑笑地替你拨一拨,然后,手还留恋的在你头上多待几秒。*2
      ——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的不爱我,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地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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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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