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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父亲一族将被处死时,我特意赶去了刑场。
那日的雪很大,一如许多年前,我因为奶娘的病嫁给顾长安时。
有宫女为我递来新置了炭火的暖炉,悄声对我道,“殿下,永宁侯遣奴婢送来的。”
我笑一笑,脸有些红。
不仅是父亲,即将被行刑的我的两位哥哥,姜氏,都被冻的瑟瑟发抖。
我将唇贴近了父亲的耳朵,轻声细语的对这位曾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道,“爹,女儿来为您送行了。”
父亲的眼睛猛然睁大,死死的盯着我,可随即,他的声音被鲜血淹没,闸刀猛然落下,便只剩了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这一日我难得喝了点小酒,酒意激得我头脑晕乎,我拉着秀玉死皮赖脸的躺在她腿上。
院中的梅花这时候却开了,红艳艳的,我抬头笑眯眯的问秀玉,“秀玉,这里是地狱么?”
“殿下这是做梦呢,”秀玉捧起我的脸,将狐毛帔肩给我紧了紧,“不是地狱,这里是公主的寝宫。”
“不是地狱,可是,”我皱起眉,“怎么会这样冷。”
冷到我瞧那红梅,像瞧见了曼珠沙华。
这场复仇耗时许多年,而今终于大成,我有过的全身而退的念头,也终于在某一日,教我彻底摒除了。
那是祯宁十九年的仲夏。
皇帝的身体愈发不好起来,而太子登基,也已是必然。
可就在这年的仲夏,久病缠身的皇帝突然以赏赐冰镇果实的理由将我召进宫中。
“婉意,”他颤着手指叫我,“过来。”
我凑近了,皇帝却死死抓着我的手,他坐起身来挥退众人,道,“沈意,你以为朕不知道,朕的公主,宁安,是被你害死的!”
我脑中浮现出那张和我容貌极相似的脸来。
自上一回在侯府从顾长安的手中救下秀玉,平生第二回,我恐惧、后怕、想彻底逃离这个地方。
是的,我怕极了,我夜不能寐。
全身而退这个念头,本就是一个笑话。
我去了趟姌贵妃的住处。
姌贵妃是我的外侄女,外公的重孙女。
我想让她收养我的儿子。
之后我又去找顾长安,我躺在他怀中,床榻缠绵间我问他,“若是有一日大燕朝中的那些大臣们都要口诛笔伐我了,你怎么办?”
顾长安一愣,低头吻我,“臣会永远护着公主。”
“顾长安,”我看着顾长安的眼睛,“我有些害怕。”
顾长安搂紧了我。
我继续道,“顾长安,我并非有意骗你。”
近几日宫里传出了一件奇事——姌贵妃宫里的小宫女偷偷藏匿皇嗣,那小皇子被养在一众小奴仆中,是个同今上模样极像的。
我坐在凉亭中闲倚,听那些宫女们碎嘴,莫名想起几月前我悄然去金陵接无鞘的景象。
江南的小桥流水,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错综矮屋,碧绿湖水终于活了过来。
一直都是莲织管着孩子,我这些年同孩子生疏的紧,便故意多待了两日。
而等到将走的那日,向来极懂我心意的莲织却突然拦住我,“姑娘这是真想带走阿鞘?”
我蹙眉,静静的瞧着莲织。
莲织的眼睛很红,她这个年纪,却也并未寻个普通人家嫁了,我袖中的手抬了一半复又垂下,我想同从前一样抹一抹这傻姑娘的眼泪,可我们二人这样站着,我突然便没了勇气。
“姑娘是要带阿鞘也去淌一淌水深火热的宫门么?”
“我,”我深深的看着莲织,“迫不得已罢了。”
“迫不得已”这四个字,苍白犹如檐上积雪,轰然落下,片甲未留。
我最终还是带走了无鞘。
因为私藏皇嗣,那位小宫女被打入冷宫,然而姌贵妃却也并未寻着这个机会收养了这孩子。
宫内宫外这几日尤为冷清,皇帝陛下的病愈重,宫里的气氛便愈凝重。
然而在这位老皇帝将要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最是看好的那位准太子却竟公然造反了。
具体动机谁也不知,阙都的百姓只是津道,那日太子殿下的军队已临陛下的养心殿前,是顾小侯爷危机当头攀爬宫墙而入,长枪横扫,太子殿下的脑袋立时便落了地。
那日的动静太大,老皇帝最终还是知晓了此事,病情愈重,看起来不日便将驾鹤。
朝堂上一片便都是立储的争论。
这些人竟还妄想将北地的邕王再接回来。
便也恰是这时,姌贵妃处的那位遗弃皇子被我认作了义子。
依纲常伦理来讲,我的儿子本应同我是同父异母的姊弟。
姊弟变为母子,朝中的谩骂之声可盖过天。
这些人中,却也只有顾长安和蒋成东二人始终与我站于一侧。
祯宁二十三年秋,老皇帝崩,新帝不过十岁幼子,无力朝政,他的义母宁安公主垂帘听政。
也是这一年,我为秀玉择了一户还算充盈的人家,将这傻姑娘嫁了。
朝堂上之人,被我血洗了一遭。
蒋成东任内阁首辅,亦为太子太傅,是我极信任与欣赏之人。
而顾长安,我太知晓他的脾性。
我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是许多年前城楼之上舍身救他的女子,他失而复得的妻子。
这样纯粹的感情里容不得半粒沙尘。
顾长安说,“阿意,你知不知道,每年城楼的孔明灯扶风而起时,我就在想,那日城楼之上你舍身救我,我这条命在那时便已是你的了。”
我笑着,并未答话。
顾长安便扳过我的身子,“太后娘娘可心悦臣?”
我仍笑,不再瞧他的脸。
床笫之间,顾长安甚少谈论正事,今日却破例了,他道,“听说娘娘昨日找蒋大人了?”
我身子被他箍得有些僵,“嗯?”了一声。
“娘娘同蒋大人谈了什么?”打破砂锅的模样,顾长安继续问。
见我仍未说话,他又道,“娘娘想着去父留子,怎么处理臣了么?”
这一下,我倒是回过身来了。
顾长安猛然咳出一口血来。
未及我动手,贞安四年隆冬,永宁候顾长安身染绝症去世。
彼时我正在殿中教小皇帝习字,宫女风风火火传来这个消息时,我撂了笔墨便往永宁侯府赶。
我只是在我徐娘半老的年岁中,突然感到细细密密的孤独。
小皇帝指着白茫茫的窗外喊,“母后,今岁的梅花开得早了。”
那抹红萼雪梅开的盛烈,阙都的雪下的极大了,雪花落在窗牖上,梅的香在这样的寒冷中凝成一体,在这样冷冽的香中,我想起奶娘、父亲、姜氏,想起绯袍的顾长安、百无聊赖点着茶点的萧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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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